當新來的實習警察吐得黃膽水都出來的時候，傅千烆正在往自己英俊帥氣的臉上套上第二層口罩，而牛萬利也正套上第二雙乳膠手套。

        若說警察披上警服那一刻就是所向披靡的戰士，那么當法醫戴上手套的那一刻，就要進入戰斗狀態了。

        懷寧市警局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新來的都要抬尸體。

        剛開始這個規定是為了鍛煉新來的實習警察的膽量，后來時間長了，那些新人變成了“老人”以后，便把這個“優良傳統”傳承了下去，雖然有點變了味。

        作為曾經也搬過尸體還能雙腿追四輪的傅大隊長，對于這屆吐出黃膽水的實習警察表示不屑。

        死者名為林雪，是懷寧中學的一個普通女初中生。

        根據檔案上記載，林雪是一個普通女孩，除了愛吃，把自己吃得珠圓玉潤以外，也沒有格外突出引人注目的地方。

        在學校里，她成績平平，運動也一般，所有的測試都是擦邊過的一個普通女孩子，傅千烆實在想不通，這么普通的一個女孩子為什么會來到距離學校和家里將近十公里以外的荒郊野嶺。

        在來的路上，傅千烆粗略地瞥了一眼林雪的生平和照片，照片上的她剪了個中規中矩的短發，劉海不過眉毛，是個標準的符合校規的乖學生打扮。

        可現在，法醫部新來的實習生提了個桶，蹲在草叢里撿“肉醬”。

        如果不算上骨頭，那個十四歲就將近一百六十斤體重的女孩兒大概還能撿起半桶吧。

        傅千烆皺著眉頭看著不時有人把手上的工具往旁邊同僚身上一塞，以百米沖刺狗咬屁股的速度沖到一旁吐出來。

        牛萬利將一個裝著白花花的人骨的紅色塑料桶交給助理，神色凝重。

        傅千烆這一回難得沒有亂說話去打亂牛萬利的思緒萬千，實在是現場的尸臭能給他熏得找不著東南西北。

        肖大眼把用來綁尸體的繩子裝進物證袋交給同僚，學著傅千烆戴了兩層口罩踏腳要進去警戒線內，奈何那股尸臭實在是殺傷力強大，被迫只能多戴了一層口罩才敢屏住呼吸走到傅千烆身邊。

        基層的警察在幫助疏散周遭的媒體，偶爾有人幾張現場的照片，相機的快門聲顯得格外刺耳。

        肖大眼瞥了一眼人群，回頭將一個裝著粉色手機的物證袋遞交給傅千烆。

        “隊長，這是在尸體不遠處發現的手機，證實是死者的。”

        和吳菲菲的案子一樣，個人財物沒有受到侵害。

        傅千烆沒有接過手機，目光放在現場尸體腐爛處，因為還沒完全收拾干凈，首當其沖映入傅千烆眼簾的是一塊白花花的股骨。

        肖大眼沒發現隊長有什么不對，垂眸單手翻了翻文件。

        “手機里面并沒發現什么異常，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qq上有清除聊天記錄的痕跡，目前還不知道是死者自己刪除的還是兇手干的，我已經聯系了技偵部，待會將手機帶回去，讓小高好好查查，應該能查到些線索。”

        肖大眼匯報完了，傅千烆這才擺擺手，意思是知道了。

        他往前走了兩步，恰好法醫部的人正用著專業的器械將腐爛的尸體上半截腸子夾起，放進紅色的塑料桶里。

        從警十余年，傅千烆都不記得自己見過多少碎尸現場，但是這么近距離地沖擊次數并不多。

        那半截腸子鼓鼓的，雖然沒有隨著皮肉一塊完全腐爛也算是一種奇跡，但是從上面散發出來的氣味來看，若是尸體再晚發現一兩天，它也難以避免“化作春泥更護花”的下場。

        “傅隊……”

        傅千烆正瞧得入神，牛萬利站在他身后。

        大概牛萬利這段時間都是在法醫室度過的，口罩下方胡子拉碴的，也不知道多少天沒剃胡子了。

        做法醫這一行的，見慣了生離死別，牛萬利偏生又是個感性的人，少不了沉浸悲傷一會會。

        傅千烆看他雙目無神的樣子，就知道他想起往事了。

        那會他還是個愣頭青，剛到市局的時候做的都是一些幫別人找貓找狗的瑣碎工作，那時他接手的第一個命案的受害者也是個十四歲的女孩子，只不過那個案子最后成了懸案，上交到上頭去以后，再也沒有下文。

        因為當時自己還是個實習警察，細節方面傅千烆已經記不清楚了，他依稀還記得，當時牛萬利還是個剛剛空降下來市局的新法醫，滿腔熱血要為死人開口主持公道，可是經手的第一位受害人，卻沒能夠為她找到兇手。

        這事一直都是牛萬利心中的刺。

        這件事情沒幾個人知道，傅千烆就是為數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傅千烆哽了哽喉嚨，一副“兒子，爸爸懂你”的表情拍了拍牛萬利的肩膀，還沒搜腸刮肚想出點什么騷話安慰牛萬利時，牛萬利肩膀一縮，并且向他拋了一個白眼。

        “您老人家把嘴巴閉好，這會千萬別開口說話，就讓您老人家的光輝形象停留在這一刻菩薩一般的悲憫表情上。”

        和他工作多年，牛萬利早就已經摸清楚了傅千烆的脾性。

        他深知人類之間的喜悲傷并不相通，好比如現在，自己為一個幼小鮮活的生命逝去而難過，傅千烆開口可能會說，他今晚想吃爆炒肥腸。

        傅千烆討了個沒趣，收了手下意識要摸摸自己的鼻子，但是看見方才自己拍過的牛萬利的身上還粘著尸碎和粘液，傅千烆低頭看了看自己戴著手套的雙手，果然同樣沾了一點粘液。

        尸臭這東西可不比路邊的臭雞蛋臭水溝，這玩意是有粘附性的，能夠粘在人的衣服上，甚至鼻孔毛孔上，但凡跑過一個碎尸現場或者是腐尸現場，那股氣味就會黏在你身上好幾天不散。

        對于從警十余年的傅千烆來說，雖然這種場面已經是常態了，但是還是沒辦法適應這股尸臭。

        他鼓足了勁，憋足了一口氣，拿過肖大眼手中的本子，在上面歪七扭八地寫下了“痕檢”兩個大字，隨后飛快地在本子上寫下記錄。

        “尸體附近的野草有被折斷的痕跡，尸體腳邊沒有拖拉的痕跡，而尸體身體下方的枯葉和雜草的折斷痕跡以及生長趨勢判斷，極有可能這里是兇案的第一發生現場，或者是拋尸第一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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