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司言尚未進入國際警方的視線，這不代表他一輩子都不踏足國界。

        以往許多事情顏璐只是不愿意去細想，如今病了一場，很多事情突然就通透了。

        縱使赤腳在冰天雪地里長途跋涉，縱使那一條不知道通往何處甚至沒有終點的路才是她的“歸宿”，她也斷不能貪戀本就不屬于她的東西。

        她的一生要么是在寒冷的長夜未央中死在未知的旅途中，要么她便回頭，走向緊咬著她不放的曾經。

        她沉下一口氣，后背向身后的沙發輕輕一靠，隨即在對面那人的注視下輕輕一挑眉：“你應該能感覺到，我有些時候和莫司言很像。”

        傅千烆放下空了的湯碗，不置可否。

        他和莫司言就打了一個照面，可是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龜孫子跟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妖怪似的在對他開槍后還笑嘻嘻的那副斯文敗類的嘴臉。

        縱使傅千烆不愿意承認，但是顏璐說的是對的，甚至乎不需要顏璐提醒，他也知道顏璐和莫司言之間的關系不止是字面上這么簡單。

        莫司言本能夠悄無聲息地越過國界在國界內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可是卻因為顏璐第一次暴露在人前。

        縱使在那以后，公安內網得到秘密消息說莫司言已經離開了國內出了境外，可是傅千烆總覺得，這件事情并沒有結束。

        他一直等著顏璐自己坦白的那一天，可是當那一天這一刻到來的時候，他腦子里好像裝了好幾個3d音效立體回響的音響，反反復復地問自己：怎么辦？

        顏璐注視著傅千烆，一字一句似乎將自己完好的偽裝一寸一寸地撕了下來，每一片帶血的皮都連著底子里的肉，鮮血淋漓地告訴傅千烆：看吧，我是這樣的人。

        “我共情能力很差，同理心和同情心就更不用說了，你會發現那種東西我基本沒有。”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經他們刑偵隊手里的案子大大小小，有些案子興致惡劣令人發指，可顏璐卻總能冷靜地指出其中利害點直戳真相的心窩。

        大家只當她刑偵意識敏銳，傅千烆也告訴自己自家寶貝過分聰明，可是當一件又一件事情抽絲剝繭，將隱藏在陰影里的某些東西曝光出來的時候，傅千烆不得不承認，顏璐有時候冷靜得過乎不近人情。

        盡管破案過程需要的是絕對的冷靜，法律講究的是不帶個人情感的公正，但是顏璐不是機器，她是人，是人就該有喜怒哀樂。

        可是這些東西在她身上近乎于無。

        主導著這一類情緒的自主神經在顏璐身上表現的反應活動過于微弱，如今再看她將帶著血肉的那一層皮撕下來的時候，平日里半睜不睜的眉眼里反射出強烈的攻擊性。

        傅千烆下意識地緊了緊拳頭，一瞬不瞬地直視顏璐雙眼。

        以往總是逃避他眼神的顏璐這一回沒有回避，甚至大大方方地展示出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

        “莫司言這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誰也猜不透，但是有一點毋庸置疑，我是他最滿意的作品。”

        她冷靜地闡述那段“我愛著他，他卻當我是妹妹”的八點檔劇情。

        “莫司言很善于抓住人的心理弱點并且加以利用，可以這么說，他就像個邪教教主，他身邊那一群都是狂熱信徒，縱使莫司言讓他們去死，他們也毫無怨言甚至還感恩戴德以烈士般壯烈的心情心甘情愿地送死。”

        傅千烆想說顏璐這夸張的修辭手法怕是章局聽了要提保溫杯砸她腦袋，可他想了想，對于自家寶貝，說話還是得委婉一些：“寶貝，你實話說吧，你期末語文考試及格了嗎，沒事，不及格我也不笑話你，反正我就沒及格過。”

        顏璐沒有借過傅千烆的話：“我是他的狂熱信徒轉化的失敗者。”

        傅千烆注意到，顏璐咬準了失敗者三個字。

        她換了一口氣，繼續道：“我是他精心養在籠里的金絲雀兒，我的吃穿用度以及我的性格養成，還有我思考問題的思維，賴以參照來判斷世界與事物的三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點一點地費盡心思養成的。”

        “我的世界里干凈，無暇，所有的一切都精致得讓我認為自己活在天堂，我甚至還認為世界上全都是好人，最壞的壞人只不過是偷偷摸摸，那是因為生活所迫他們不得已才以犯罪為生，我們要原諒他的無可奈何。”

        說到這里，顏璐只覺得好笑，只覺得自己天真到愚蠢。

        傅千烆神情古怪地挪了挪屁股，硬生生將冒到喉嚨邊上的“你沒長腦子的嗎”憋進了肚子里，對上顏璐坦蕩蕩的眼神，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咳，沒事，你繼續。”

        顏璐看著他，露出一點不太明顯的笑，如果說那算是笑的話。

        “直到有一天，他告訴我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她曾經認為，活在當下的美好里叫做生活。

        可莫司言告訴她，大自然的法則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顏璐合上眼，將急促的呼吸壓得極低極緩，將記憶中鋪天蓋地的窒息內斂而克制地壓進最深處。

        “人看動物，認為動物也知道溫飽冷暖，或許認為它們也有喜怒哀樂，但是也僅此而已。”顏璐聳聳肩，熟練地從傅千烆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煙，清麗的五官在徒然縈繞而起的煙霧中顯得格外地刺眼，這根刺甚至猛地一瞬扎進傅千烆心底更深處不為人知的柔軟中。

        她緩慢地吐出一個煙圈，眼帶三分譏笑，“莫司言沒有感情，他頂多也就是認為他肉眼看到的那些人知道溫飽冷暖，僅此而已。”

        俗話說：人命關天。

        于莫司言而言，他會輕描淡寫地說：是啊，人命關‘天’，所以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話已經說到那么直白的份上了，她對上他的眼輕輕地說：“莫司言一手打造出來的我是一個‘僅此而已’的怪物，所以，現在你明白了嗎，傅大隊長，無論出乎哪方面的考慮，你都該離我遠點，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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