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庖廚二
江之鯉哈哈大笑,拎著兩只拔了毛的大雁溜進了后院。
還說沉魚落雁貪玩,江之鯉比她們有過之而無不及。陸淺蔥搖頭苦笑,被這么一鬧騰,心中也如云開見月,不再計較沉魚落雁對她的冒犯。她進了酒窖,將上個月新釀的梅花酒抱了出來。
江之鯉正在后院的井旁清理大雁,陸淺蔥抱著酒壇走過去,看著江之鯉利落的用小刀破開雁腹,掏除內臟,去頭尾,只留下鮮嫩的肝臟盛在搪瓷碗中。
陸淺蔥疑惑道:“這雁既是你射下來的,為何它們身上沒有箭矢的傷痕?”
江之鯉微微勾了勾嘴角,將剁下的雁頭給陸淺蔥看了看,又扳開雁嘴,解釋道:“趁著大雁在空中叫喚的那一瞬,將箭矢從它嘴中穿喉而過,故而不損皮毛。”
聞之,陸淺蔥咋舌:九霄之上,開口一瞬,便能準確無誤的射下大雁,還不損皮毛,可見其箭法的精湛,比百步穿楊更甚。
陸淺蔥肅然起敬,看著江之鯉的眼神又多了幾分崇拜和敬畏。
似是被她那滿眼的敬意取悅了,江之鯉哈哈大笑,他指了指陸淺蔥懷中的酒壇,問道:“這是什么酒?封著泥也能聞到味道,好香!”
“這是我用山中冷泉,配霜降后的腌漬紅梅釀造而成的,名曰梅花酒,現在能開封的僅此一壇,概不出售。”
江之鯉躍躍欲試。陸淺蔥又笑道:“可惜你酒量那么差,自然是無福消受了。”
江之鯉單手奪過酒壇子,深嗅了一口氣,笑道:“別小看你江叔叔,作為江湖老饕,我自有辦法。”
陸淺蔥想要搶回酒壇,江之鯉卻一揚下巴,勾唇吩咐道:“乖,別鬧,去燒灶。”
陸淺蔥‘哦’了一聲,乖乖去灶邊燒火,半響回過神來,郁悶道:噫,我干嘛這么聽他的話?
或許是因為江之鯉陽光開朗,身手不凡,他身上有著所有孤獨的人想要觸摸的熱度,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臣服于他。
不多時,沉魚買了醬油香料回來,還帶回來兩條鮮活肥美的紅尾鯉魚。江之鯉向陸淺蔥要來繡花針,將兩只清理干凈的大雁里里外外扎了個透,再揉捏上醬料和香料,腌漬半個時辰,便插上鐵釬,刷上香油,架在炭火上炙烤。
灶火邊很熱,江之鯉脫下了外袍搭在椅背上,陸淺蔥路過,敏銳的看見他外袍的袖口破了一道口子,似乎是在林中狩獵時,被橫生的荊棘給割破了。
陸淺蔥上樓拿了針線,悄悄給他把那道破口給縫補好了,她的女紅極好,不仔細還真看不出有縫補的痕跡。
做完這一切,陸淺蔥才小心翼翼的守著炭火上烤著的大雁,時不時翻個面,聞著愈來愈濃厚的肉香直流口水。
天知道,她已經三月不知肉味啦!
那邊,江之鯉拎起兩尾鯉魚,利落的去鱗去腮,開膛破肚,打上花刀,均勻抹上鹽和粉,便架鍋上油,切蔥姜爆香,將鯉魚頭朝下拎著,一勺一勺的往魚身上澆滾燙的熱油。霎時間,鍋碗瓢盆叮當作響,油香,肉香,魚香,酒香齊發,勾起人腹中饞蟲萬千。
陸淺蔥看得眼都直了,再也顧不上什么名門禮儀,只恨不得整個人融化在這滿屋的色香味里。
不稍片刻,落雁領著舊林和故淵兩兄弟進來了,陸淺蔥目光灼灼的盯著烤架上的兩只肥雁,又朝舊林和故淵招招手,小聲道:“真羨慕你們吶。”
故淵依舊有些害羞的拉著師兄的袖子,將半個身子隱藏起來,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舊林倒是大方的問道:“陸姨,你羨慕我們什么?”
“你們師父的廚藝太好了,自然是羨慕你們跟著他,能吃香的喝辣的。”陸淺蔥喟嘆道。
舊林卻笑道:“陸姨,您錯了。師父雖在美食上造詣極高,卻是極少下廚的,便是我們師兄弟,也只能在逢年過節才能吃得上師父親手準備的飯菜。”
陸淺蔥:“當真?”
故淵從師兄身后伸出半顆小腦袋,嚴肅且認真的點點頭,說:“是真的,師父他喜歡你。”
此子有大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陸淺蔥后退一步,心中雖古井無波,卻抑制不住臉頰微微發燙。
“童言無忌,陸姨勿怪。”舊林輕咳一聲,摸了摸師弟的腦袋,補充道:“不過,師父從不給外人做菜的。”
不給外人做菜?陸淺蔥怔怔的想:那自己這又算什么?江之鯉既然給自己做菜了,難不成我于他而言,不是外人,而是……
……內人?
陸淺蔥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得手一抖,鐵釬上插著的焦黃雁肉險些掉進碳灰里。
江之鯉端著一大碗上湯白菜過來,狀作無意的瞟了眼陸淺蔥,疑惑道:“你怎么了,臉這么紅。”
“……”陸淺蔥反手就想給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最后一道翡翠豆腐湯端上來,桌上的菜便上齊了,三葷兩素一湯,俱是分量十足。
表皮酥脆、金黃流油的烤雁被江之鯉用快刀片成薄片,整齊的碼在兩個大碟子里,淋上特制的醬料,香得令人發指;兩盤鮮嫩肥美的牡丹醉魚,打上花刀的魚肉如翼般張開,澆著濃稠的芡汁兒,點綴幾抹蔥綠和梅紅,盤子里還用蘿卜雕成兩朵晶瑩剔透的白牡丹,整道菜如同鯉魚翔游水底,富麗堂皇。
江之鯉還指著醉魚和烤雁肉,打趣道:“這是沉魚,那是落雁。”
惹得沉魚、落雁兩位江湖美人敢怒不敢言,江之鯉卻哈哈大笑。
此外還有用梅花酒腌漬,切厚片嫩煎的雁肝,清蒸的百合南瓜,軟爛甘甜的上湯白菜,以及樸素馨香的翡翠豆腐湯……每一道菜俱是色香味俱全,漂亮得如同瓊瑤盛宴,哪怕是除夕皇上賜給襄王府的御膳,也不曾像這般能讓她食指大動。
陸淺蔥擺好碗筷,正要給江之鯉倒酒,落雁卻是將手遮在碗口上,柳眉一挑冷聲道:“公子不飲酒。”
陸淺蔥詢問的看著江之鯉,江之鯉搖首笑道:“今日不喝了,何況那道醉魚和雁肝,俱是用你的梅花酒腌漬的,也算是解了我的饞。”
不喝也好。陸淺蔥心想:你酒量奇差,喝醉了指不定又要登徒子附身。
她給自己和其他人各倒一碗酒,質樸的搪瓷碗中酒水澄澈,飄著幾點鹽漬梅紅,霎時,清冽的梅香混合著酒香飄來,醉人心腸。故淵年紀還小,沒有分到酒,只好望著師兄碗里的梅花酒咽口水。
大堂里只擺放了一張八仙桌,平時客人買完酒便走,就是為了避免客人在店中酗酒鬧事。如今她與江之鯉一行人共六人,一張桌子自然是坐不下了,故淵和舊林很懂事的退到一旁,道:“我們站著吃便好。”
這兩個孩子乖巧懂事,陸淺蔥心中十分喜歡,見他們站在一旁有些可憐,便道:“你們來坐,我站著。”
江之鯉道:“不用管他們,你坐。”說罷,他又朝沉魚、落雁兩姐妹揚揚下巴,“你們也坐。”
兩姐妹聽后眼睛一亮,這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挨著江之鯉坐下。
陸淺蔥默默的坐在江之鯉對面,踟躕了半響,問道:“我可否能夾些菜,給隔壁的瘋婆婆送去?”
江之鯉抬眼望她:“那個又老又丑的瘋婆子?大家不是都厭惡她么。”
“她一個人孤苦伶仃,怪可憐的。”陸淺蔥說:“況且,她對我很好。”
江之鯉瞇了瞇墨色的眸子,輕笑一聲。
陸淺蔥被他笑得不自在,問道:“公子笑甚?”
“沒什么,只是覺得你這人挺有意思的。”江之鯉往竹椅里一靠,椅子腿兒吱呀作響,交疊著雙腿似笑非笑道:“譬如襄王,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間具體發生了何事,但至少我可以看出,世俗容不下的事,你敢做;世俗容不下的人,你敢站在她身旁。只是不知,若是將來我也……”
話說到一半,他墨色的眸子一暗,忽的止住了話題。一左一右的雙生姐妹花看著他,俱是沉吟不語。
陸淺蔥敏感的覺察到了周圍氣溫的驟降,問道:“怎么了?”
江之鯉一眨眼,眸中的冰雪瞬間消融不見。他勾唇一笑,輕飄飄轉移了話題:“沒什么,你送吧。”
陸淺蔥還沉浸在江之鯉那個冰冷的眼神中,半響才反應過來江之鯉說的是什么。當即道了謝,用搪瓷碗盛了飯菜,給隔壁的瘋婆婆送了過去。
等她回來時,江之鯉等人已經開吃了。故淵趁著師兄不注意,偷偷捧起酒碗抿了抿,當即被辣得直吐舌頭,舊林忍笑,將碗中的鹽漬梅花挑出來,喂給故淵吃了,半是寵愛半是責備道:“誰叫你貪吃!”
眾人哄笑,屋中的氣氛回暖。陸淺蔥喝了碗豆腐湯,只覺得湯汁異常鮮香可口,好奇道:“江公子,你在湯中放了什么?這味道,竟是從未有過的鮮香。”
江之鯉優雅的動著筷子,挑眉一笑:“獨門秘笈,豈能輕易傳授?”
陸淺蔥悻悻的夾了塊烤雁肉,雁肉表皮酥脆,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處理,這肉質不僅毫無土腥味,甚至鮮嫩多汁,齒頰留香。陸淺蔥捂著嘴連連點頭,感動道:“好吃,好吃!”
見她一副連舌頭都想吞下去的模樣,江之鯉也笑了,說:“多謝。比你在襄王府,如何?”
話一出口,江之鯉便有些懊悔。陸淺蔥和襄王趙徵的關系,他亦有過猜測,甚至只要他想,他的部下便可以將她與襄王的一切查個底朝天,但他沒有那樣做……
至少他看得出,她跟襄王鬧得非常不愉快,或許還有過什么深仇大恨,讓那人不遠千里追殺至此。她,應該是非常厭惡旁人提到趙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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