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地火水風(fēng)，先天四靈……”

　　“十洲三島，物華天寶……”

　　別說小連河吃驚，連河亦是詫異。

　　楚躍教小連河念的第一本書，居然叫《千道文》。

　　此書，同小連河以前私塾訓(xùn)蒙時所念《千字文》，有些相像，卻差別甚大，大部分是問道求仙知識。

　　小連河好奇覺新，連河也如獲至寶。

　　雖不知楚躍何處尋來的書，但連河隱約能猜出，楚躍決定逗留在此，定有其目的。

　　如今小連河已然完全信賴楚躍，視楚躍如父如兄，有不懂地方就問，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楚躍也不懂。

　　此后數(shù)月，楚躍從制備筆墨紙硯，到學(xué)習(xí)禮儀規(guī)范，從為人處世，到王朝政事，可謂無一不教。

　　楚躍，非但是小連河啟蒙之師，也算得上連河，這個孤魂在異世他鄉(xiāng)的開蒙之師。

　　穿越來，連河魂體受制，行動不自由。對這世界知之甚少，如今在楚躍教授小連河過程中，漸漸對這世界有了全面、清晰、系統(tǒng)認(rèn)知。

　　唯一郁悶的是，楚躍從不讓小連河單獨(dú)出院，也并不說外間情況，兩人一魂，過著深入簡出的半隱居日子。

　　楚躍一再強(qiáng)調(diào)，半年后就啟程去江州百蠻山，要小連河多學(xué)點(diǎn)知識，免得到時不過關(guān)。

　　《千道文》早已學(xué)完，如今小連河功課，換為背誦《三洞經(jīng)》。

　　在連河看來，《三洞經(jīng)》和原來世界的《道德經(jīng)》、《黃庭經(jīng)》一般，乃此間道家之根本典籍。

　　據(jù)說，《三洞經(jīng)》為三位至尊所傳。

　　三位至尊，就是太上無為大道君，原始無上大道君，靈寶無極大道君。

　　他們的形象、傳說，簡直就是連河原來世界“三清”的翻版。

　　略微不同的是，此間流傳的太上無為大道君形象，其懷抱的不是原來世界的芭蕉扇，而是一柄拂塵；原始無上大道君捧著的則是一柄玉如意，而不是八卦圖；至于靈寶無極大道君，懷抱一柄寶劍，并非玉如意。

　　再一想，自己默念那《禹余天洞玄無極鎖神定心真法》，觀想出的那尊無名神祇，其懷抱玉如意，莫非就是這里的原始無上大道君？

　　但仔細(xì)再想，又覺不對。一時間也鬧不清究竟怎回事，更不明白這方世界為何沒了“三清”的說法。

　　光陰轉(zhuǎn)瞬即逝。

　　不知不覺，日照漸長，積雪化盡，冬去春來。

　　天氣漸熱起來，楚躍又給他新開了課程。

　　日頭底下扎馬步，動輒就是半個時辰。

　　從起初只能堅持幾刻，到如今輕松一個時辰，小連河身體也不知不覺張開，以前發(fā)育不良不但補(bǔ)回來，且個頭也躥高不少，早不是幾個月前面黃肌瘦的豆芽菜。

　　如今看上去，倒和他十三歲的年齡，有些相符。

　　除了扎馬步，他還跟著楚躍學(xué)基礎(chǔ)劍招。曾一度，也纏著楚躍學(xué)劍法，卻被楚躍嚴(yán)詞拒絕。

　　“我的劍法是有師門傳承，未得師門允準(zhǔn)，絕不可外傳。”楚躍異常嚴(yán)肅，“無論習(xí)武，還是求道，偷學(xué)別門別派功夫都是大忌，你須謹(jǐn)記。”

　　楚躍總時不時地教給小連河一些道理。

　　雖然有些道理，在連河這個從文明法制社會過來的人看來難以接受，但至少適合王朝時代之人。

　　其實，楚躍說的更多的卻是：“這世上，除了自己，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你完全依靠，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你完全信任。”

　　“你也不能依靠，不能相信？”小連河遲疑道。

　　“是，《易經(jīng)》不是說了‘天行健，君子當(dāng)自強(qiáng)不息’，自強(qiáng)，自信，才是存活于世、出人頭地的不二法門。”

　　“噢？”小連河有些蔫蔫地。

　　每每楚躍說類似話，他心情都不怎么好。連河自然明白這孩子對楚躍太過依賴、孺慕，雖已明白話說的在理，但從情感上卻難以接受。

　　想到有一日楚躍不能相信了，對他來說，是一個大恐怖。

　　晚春的夜里帶著撩人的氣息。

　　自小連河在一日夜里跑馬之后，連河發(fā)覺他和楚躍之間的關(guān)系有些許的變化，楚躍不再把他視作孩童看待，而小連河也不再表現(xiàn)的那么依賴楚躍，反之多了一份敬重與疏離。

　　眨眼功夫，半年時光，荏苒而過。

　　楚躍將小連河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對他的學(xué)業(yè)也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小連河也脫胎換骨，不再是半年前，那個時不時都驚恐害怕的小毛孩。

　　他學(xué)了很多知識，懂了不少道理，有時還能和楚躍就某個道理爭論一番，譬如習(xí)武一事。

　　每一次，楚躍都止不住扶額，問：“這是俗世武學(xué)，強(qiáng)身健體足矣，你學(xué)之更深，又有何益？你以后是要問道求仙”

　　“可武學(xué)之道也份屬三千大道。”小連河不解。

　　楚躍說：“那，你想以武入道？”

　　小連河想想，搖頭。他自是聽楚躍說過以武入道之艱辛。

　　這世間武道，分后天三重，先天三重，資質(zhì)佼佼者，即是自幼打下根基，也要數(shù)十年才可能步入先天。

　　楚躍作為一名先天高手，也花費(fèi)十六年功夫，耗費(fèi)無數(shù)財富堆積而成。

　　窮文富武，確非虛言。

　　“不要想著以武入道。”楚躍說，“這路不適合你，一來你資質(zhì)平平，二來時間也不允許，三來沒那么多資材。你如今有一個問道求仙的捷徑，旁人求都求不來，你可莫浪費(fèi)了，也莫辜負(fù)了你爹的一番心血。”

　　楚躍不讓小連河想他爹，因而很少提及，這是唯一一次主動的，他隨即也意識到不對，愣怔許久才道：“練練基礎(chǔ)劍招，熟能生巧，強(qiáng)身健體，或者以求自保，還是可以的。”

　　“我這點(diǎn)功夫，如何自保？”小連河撇嘴。

　　“俠以武犯禁。”楚躍答道，“武道越深，惹得麻煩便越大。”

　　“儒以文亂法。”小連河說，“大家還不是讀四書五經(jīng)嗎？”

　　楚躍登時語塞，小連河思辨明晰，頭腦聰慧，已不再是楚躍說什么就是什么的那個小孩，辯話時頭腦轉(zhuǎn)起來快得很，楚躍甚至說不過他。

　　連河已習(xí)慣兩人一魂，他為看客的生活。

　　他想的更多的是以后自己的出路，如何真正以肉身存活？

　　莫非要奪舍重生？

　　或許百蠻山中傳說的仙人，有讓魂體修煉的法門？

　　正在這般胡亂揣測時，卻聽到楚躍和小連河，又在爭辯。

　　細(xì)聽之下，兩人這一次爭辯，不再是習(xí)武問題，而是誰保護(hù)誰。

　　只聽小連河信誓旦旦：“也是，等我學(xué)成仙法，到時誰也不能再欺負(fù)我們，你也不會再受傷！”

　　“你不用怕，有我在你身邊，沒人能欺負(fù)你。”楚躍隨口說，“若有一日，你被欺負(fù)，那不是我失責(zé)，就是我不在了……”

　　楚躍說到一半，小連河卻在他背上蹭了蹭，說：“不會的，你沒有失責(zé)，更不會不在。我求仙問道有成，就一定會站在你前面。”

　　天光照入，投在砧板上。

　　楚躍的手指頭，不知何時被刀刃輕輕劃了一道，竟是未曾察覺。

　　小連河在后院將晾衣桿豎起，掛上兩人滌得雪白的單衣薄褲。

　　這個小院就他們兩人，沒任何仆役，所有事情，皆為兩人親自動手。

　　院子里那顆歪脖棗樹，青棗掛上紅圈時，楚躍開始吩咐小連河收拾東西，準(zhǔn)備啟程。

　　聞聽，連河甚至比小連河還要興奮，等待大半年，終于要去見傳說中的仙人了，雖身為魂體，無法向任何人表達(dá)自己心中歡喜，但他也習(xí)慣了。

　　“江州的百蠻山，遠(yuǎn)嗎？”

　　“遠(yuǎn)！”楚躍在前面邊趕著馬車，回頭說，“一路往東，先穿過武陵大山，再沿玄澗河到江州，總也需要半月時日。”

　　“你會和我一起，留在百蠻山學(xué)道嗎？”

　　楚躍不說話，思索一會兒才說：“看情況，我即便要走，也要確保你入門安頓好。”

　　這是楚躍第一次提及以后的路，曾經(jīng)他也只是和小連河說，他們兩個會在一起很長時間，但這個很長，也終有盡時。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雖只有半年，但連河發(fā)現(xiàn)這小孩真長大了，心下再有舍不得和依戀，也學(xué)會忍耐，隱藏。

　　“人，總要學(xué)會一個人獨(dú)處。”楚躍曾這樣說，且不止一次。

　　是啊，一個人獨(dú)處，連河也忍不住心底暗暗嘆息，他穿越到這個異世他鄉(xiāng)，已余年載，始終都是一個人，不是獨(dú)處，又是什么？

　　當(dāng)初，小連河也問過楚躍為什么要送他去問道求仙，楚躍沉默許久，才說：“只有問道求仙了，才能找到你爹！”

　　當(dāng)時，連河還揣摩這話，莫非小連河的爹，也是仙人？

　　但看到楚躍說完這話，眼底隱藏的無奈、傷感。

　　又覺得真相不會是這樣。

　　從那之后，小連河也一個人多次嘀咕，他的邏輯無非就是只有求仙，他才可能找到他爹，找到了爹，才算完成娘的遺愿。

　　后來他又琢磨通了，只有問道求仙才能保護(hù)好楚躍。

　　雖然楚躍不說，但他也知道楚躍有很強(qiáng)大的敵人，上次讓他受傷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下一次相遇，楚躍甚至有可能會丟命。

　　他要楚躍好好活著，就必須一個人走上這條注定孤獨(dú)的路，再艱難。也要走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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