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大道天師
小道童一想也是,如果那陳縣令真的逃走了,還可趁此機會領略領略師父的真功夫。小道童也沒了睡意,坐在一旁,聽兩個老家伙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
半個時辰之后,所有禁衛果然都一無所獲地返了回來。高延福好似毫不在意一般,只叫他們該當班的依舊當班,該睡覺的依舊睡覺,再不打他們去外尋找。
禁衛不明所以,又不便反對,只有依言而行。
兩個老家伙依舊喝茶閑扯,小道童急了,“你們不打算找了么?師父你倒是卜上一卦呀,看那陳縣令跑哪里去了?”
老道士笑道:“一點一橫一撇長,十八為木在中央。”
高延福接口道:“隔墻有耳裝無耳,挨凍受寒不久長。”
兩人一唱一和,說罷相視大笑。
小道童不知二人的機鋒,一下看這個,一下看那個,問道:“到底是個甚么意思?”
趴在床榻底下的徐馳早就受不了了,客棧的床榻比不得大戶人家,又矮又窄,鉆進去了也只能緊貼地板趴著,天寒地凍的,任誰也受不了。
老道士與高延福所說的隱語,小道童不明白,徐馳作為當事人,自然再清楚不過了。“一點一橫一撇長,十八為木在中央”,連起來就是個“床”字,老道士點明了徐馳藏在床底下;高延福說的“隔墻有耳裝無耳,挨凍受寒不久長”,就是譏諷他白白挨凍,還裝作不聽見,必定藏不了多久,自己就要乖乖地現身。
徐馳就如爬進去的時候一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出來,嘴里罵罵咧咧的:“他媽的兩個老不死的,既然早就知道我在床底下,為什么現在才說出來,讓我白挨了半夜的凍?”
老道士道:“你這小不死的,誰要你爬床底下了?你自己要進去的,怎么偏偏怨我們老不死的?”
高延福附和道:“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故布疑陣,制造出逃的假象,我等一旦上當,滿城去尋找你時,你便從從容容,真的就逃走了。你作奸使詐,老哥我又何必以德報怨?”
小道童此時才恍然明白過來,譏笑道:“真難為你了,那么大個人,鉆進了老鼠洞,我都難得鉆進去,你竟然鉆進去了,佩服佩服。”
徐馳兩手凍的通紅,把暖茶壺使勁抱在手上。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自己白忙活了一個晚上,睡沒睡好,凍也挨了。“你們怎么知道我沒有逃出去?”
高延福笑道:“換作你身邊的那個所謂綾姨,或許能逃出去,但你就不行了你以為下面那三個禁衛在打瞌睡么?再有,你自己看看去,你接起來的那根逃命的繩子,松松垮垮的,證明它并不曾受過重物。作假至少也要像模像樣嘛。”
徐馳如泄氣的皮球,一咕嚕鉆進被窩,再不作他想。
第二日,在客棧中用過早飯,一行人來到淮河碼頭邊,竟哪還有漕船的蹤影?
高延福不由起了疑心:“從碼頭到醫館并不遠,這何靜不管如何著急,走之前必然要告知于我等,有甚么事可以讓他不辭而別呢?”
小道童很神棍地答道:“只有死亡可以讓他不辭而別。”
高延福一驚:“死亡?”便抬眼望向老道士。
老道士心知自己的預測已然應驗,卻不好對高延福明言,只拿手指著岸邊道:“你們看,那不是楚州的府兵衙役么?問他們一問,便知端倪。”
果然,二三十個衙役正自這邊而來,全神戒備,殺氣凜然的模樣。
高延福走上前去,問一個領頭模樣的人道:“這位差大哥,究竟生了甚么事,這么早就來碼頭邊公干了?”
那領頭的雖不清楚高延福的具體身份,但看他旁邊十個禁衛的衣著氣度,便知大有來頭,不敢怠慢,遂如實相告說:“據附近的漁民說,昨晚有一彪水匪劫了漕船,將漕船上的官差估計也殺了個不離十,此事還在勘查之中。”
高延福暗道好險,昨晚若不是陳秦玩小聰明,離船上岸了,今日的結局恐怕不會太妙。又問道:“可現有生還者?”
衙差頭領答道:“哪來的生還者?一兩個時辰了,刺史衙門,河道衙門,動許多的府兵民壯,將運河兩岸查了個遍,除了現幾具尸體之外,再沒有任何線索。”
漕船是坐不成了,高延福無奈,只得又向那衙差頭領打探楚州館驛的所在。打算在館驛內取了坐騎,依然由6路返京。
高延福又邀老道士道:“仙師還請與學生一同前往神都,面謁圣上,圣上必然欣悅。”
老道士答道:“勞煩圣上牽掛,貧道不勝惶恐,請公公代為稟告圣上,他日必當拜見,望他保重龍體,以扶社稷,以生民生。”
高延福知道老道士閑云野鶴慣了的,遂拜辭了他,自領著徐馳及十禁衛往館驛方向而去。
上岸往右,沿運河岸邊的驛道北行二三里,便是楚州館驛。漕船被劫,高延福多少有些疑忌,干脆讓禁衛換了尋常商賈裝束,將徐馳的腳鐐手銬也去了,把他夾在禁衛中間。一行人混在沿路的商賈中,倒也不顯山露水。
一路北上,愈近京師,愈是大道通衢,人煙稠密。自楚州至亳州,再至板渚,沿黃河古道,曉行夜宿,非止一日。
遠隔十多里,洛陽城墻便已隱約可見。及至近前,那撲面而來的氣勢,竟讓徐馳這個現代人都不禁呆住了。
以徐馳的目測,城墻高度最保守的估計,至少有四層樓高,應該在十二米以上,這還不算城門上的閘樓,轉角處的角樓和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的箭樓。站在城墻下,脖子須使勁后仰,才看得到高處的守城兵卒。往東西兩側一望,竟逶迤綿延到不知何處去了。
徐馳不由得苦笑起來,自己花大力氣修筑的縉云城墻,高不足四米,長不過三里,當時還洋洋自得,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坨狗屎,或者連狗屎都不如。
高延福看著徐馳表露出的小民情狀,不由得取笑道:“洛陽城墻比之縣令大人修筑的縉云城墻,可有高下之分?”
徐馳知道高延福的用意,自然不會讓他占到任何便宜,答道:“沒辦法相比,或者說兩者沒有可比之處。”
“此話怎講?”高延福不解地問道。
“城墻的作用就是防御,即御敵于城墻之外。但高哥想過沒有,假設敵人一路攻城略地,勢如破竹,一直攻到了皇城,請問高哥,此時城墻再高再牢固,還有任何作用嗎?”
“怎么沒有作用?越是到了此等緊要時刻,城墻越是有用。城內之人可以據險而守,憑堅而戰,以致轉敗為勝,轉危為安。用處大了去了。”高延福辯道。
徐馳笑了笑說:“照高哥這么說,每個城池都能憑據城墻據險而守,憑堅而戰,那人家是怎么攻到皇城來的?”
徐馳一繞,高延福便暈了頭,回味了好半天,高延福才回過神來:“是你說的呀,人家攻到皇城來了,我如何知道人家是怎么攻到皇城來的?”
“好了好了,是我假設的好不好?我們不說這個了。我再問你,歷朝歷代,哪個皇帝不筑城墻?結果呢,一樣的煙消云散。城墻有用嗎?答案很清楚,鳥用都沒有。”
這個問題越繞越深,高延福本想在徐馳面前賣弄賣弄,顯擺顯擺,沒想到把自己繞進去了,還很難自圓其說。高延福不得不舉手投降:“好好好,老哥說不過你。胡攪蠻纏起來,你是大周第一名。”
胡攪蠻纏第一名的徐馳,當天就被投進了刑部大牢,老老實實蹲小黑屋去了。
徐馳萬萬沒想到的是,人還沒進京城,縉云縣令陳秦的大名,就已經傳遍朝野內外了。上至王公貴戚,文武大臣,下至品的各部御史,黃門小吏,縉云陳秦的名頭,已然如雷貫耳。
起初,徐馳搶了張易之的圣旨,將張易之戲弄得惱羞成怒,因為張易之不太好看的身份,不太好聽的名聲,武則天沒有大肆宣揚,只限于幾個近侍及兩個侍郎知情。到后來,高延福南下,周瑰被縉云縣令羈押,括州長史加急送來奏折。再到早兩天,括州送來的奏折上說,在沒有刑部批文的情況下,周瑰已經被一個七品縣令給砍了頭。所有這些,是想瞞也瞞不住的,則天皇帝也沒必要隱瞞。
我們撇開皇帝震怒不提,陳秦的大名雖然無人不曉無人不知,響徹朝廷,但大家都沒往心里去,都只當笑話看待。原因很簡單,任何一個神經正常的人,在功名富貴,前途不可限量的情況下,都不可能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這已經不能用“大逆不道”來形容,用后世的話來說,這叫腦袋讓門板給夾了,好像更為貼切。
高延福在刑部辦好了交接,便來給皇上復旨交差。
“縉云縣令陳秦的所作所為,想來陛下已經清楚了。老奴慢了一步,竟沒能救下括州刺史周瑰的性命,請陛下責罰。”
皇帝也只是在剛接到括州的奏折時,震怒了一下。后來,又看了徐馳的長篇心里還小小的熱血沸騰了一把,人家早沒當一回事了。全國幾百個刺史長史司馬,時不時的死一兩個,很正常,皇帝根本沒放心里去,雖然周瑰的死很不正常。
“公公辛苦了這怪不得你,是那陳秦膽大妄為,目無法紀所致不過,據陳秦寫來的奏折,如果事實確鑿的話,那周瑰也算是死有余辜,死不足惜公公且給朕說道一下詳情,以正視聽。”
能夠在武則天身邊服侍幾十年的,除了高延福之外,再無二人。高延福一向處事公允,不偏不倚,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曉輕重,知進退,遠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匹敵的。
當下,高延福將縉云之行,聽到的看到的,事無巨細,主次兼顧,條理清楚地說道了一遍。
無可否認的是,高延福對徐馳的一聲“高哥”、“老不死的”頗有好感,再加上袁客師對徐馳前程的預言,多多少少的影響到了高延福的敘述。到最后,高延福又回過頭來,著重描述了徐馳斬殺周瑰之后,被自己枷上囚車,縉云百姓相送十里的壯觀感人場面。高延福最后噙著淚道:
“這愣小子其他都好,就是年輕不懂事,學問稀松平常,連斬殺人犯需刑部批文的常理也不甚清楚唉!玉是塊好玉,就是沒經過雕琢,讓人不省心呀……”
武則天呵呵笑道:“公公可是起了憐才惜玉之心?然則依你之見,又當對陳秦如何處置?”
高延福躬身道:“老奴只是據實而奏,處置陳秦之事,老奴不敢置喙。”高延福的意思是說,我不過是把事實告訴你罷了,怎么處置他,不在我當奴才的權力范圍之內。
恃寵而驕,是機要秘書的大忌,高延福自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武則天笑道:“此事先不必管措他,先讓刑部衙門過過堂,殺殺他的銳氣,讓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高延福不以為然,要讓陳秦知道天高地厚真的太難了,弄不好沒殺到他的銳氣,反倒又弄出個甚么亂子來。只是看皇上的意思,好似并不打算把他怎么樣,也便放下了心來。
高延福道:“陛下,老奴此次從江南回來的途中,遇到了一個人,陛下猜猜,老奴遇到何人了?”
“哦?”高延福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的時候并不多見,由此可知,那人必定是自己感興趣的,便笑道:“朕猜不出來,公公就別兜圈子了。”
“袁客師!”
“袁客師?”武則天果然大感興趣,笑道:“那老不死的,竟然還沒死,怕是有百歲遐齡了罷。”
皇上稱呼袁客師為老不死的,正如徐馳稱呼高延福為老不死的,并非看輕看賤,而是打心眼兒里的信任與親切。緣于此,徐馳稱呼身為太監的高延福為老不死的,高延福不但不生氣,反而甚是受用。人世間最難得的是甚么?那便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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