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賈貴人
到了賈貴人的宮里,履霜喊了聲“娘娘”,頓覺大殿空蕩,滿是她自己的回聲。不由地有些驚詫,把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
賈貴人沒回頭,但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我喜靜,祥符宮里又只有我自己住著。所以。”
履霜微笑,“原來如此”,走上前去,從她手里接過袋子,把花都倒在她面前的小托盤內。
賈貴人見她低著頭,仔細地把發黑的、被蟲咬壞的花瓣一個個撿出來放在了手心,動作又輕柔又安靜,面上的神情好看了一點,道,“你倒很細心。是做熟了么?”
履霜說是,“臣媳從前在家,也常做這個吃。”
賈貴人不耐道,“別一口一個臣媳的,沒的叫人煩。”
履霜微有尷尬,隨即恭聲答應了一句是。
過了一會兒,內殿有兩個四十歲上下的姑姑走了出來,叫道,“娘娘。”又見到履霜,一下子認不出她是誰,也不敢胡亂稱呼,躊躇著看向賈貴人。
她平淡道,“這是太子妃。”
兩個姑姑忙蹲身下去請安,“參見太子妃殿下。”
履霜忙往下虛扶了一把,“兩位都是伺候貴人的姑姑,實在不必這樣客氣。不知道怎么稱呼呢?”
賈貴人道,“一個姓喬、一個姓吳。”
履霜客氣道,“原來是喬姑姑、吳姑姑。”
兩人都避讓道,“太子妃客氣。”
賈貴人倒是不甚在意的樣子,吩咐說,“阿喬,你把這碟子菊花花瓣拿去,泡一泡,蒸糕。阿吳,你把我收在內殿里的六安瓜片拿出來,給太子妃上茶。”
兩個姑姑答應著,手腳伶俐地退下了。履霜也順勢把手里的殘敗花瓣傾到座位旁的簍里,撫著裙子坐下,“娘娘剛才還叫我不要拘禮。那我也斗膽,請娘娘叫我的名字吧。”
賈貴人不置可否,問,“你叫履霜?”
“是。”
“這名字是出自《易經》吧,‘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誰給你取的?”
“我爹。”
“身處冰上,卻又順著它向前。不逃、不傷。”賈貴人眉一揚,“你父親很會取名字。”
履霜有一瞬的恍惚。不逃、不傷?
賈貴人看出她在出神,淡淡問,“嫁進宮里,還習慣么?”
履霜醒了過來,微笑,“謝娘娘關心,還習慣。太子殿下為人很好,宮里各位長輩也很照顧我。”
賈貴人“嗤”的一聲笑,“要是你爹娘問你,也回這樣的套話么?”
她說的直接,履霜不由地漲紅了臉,“娘娘...”
賈貴人無意為難她,輕輕道,“宮里的人都不是太好相與,但也沒有很壞的。左右你自己留著神吧,別同別人太交心,也別把他們想太壞了。”
這是她第一次說這樣長的話,又是勸告的言語。履霜心中不由地泛起感動,“我知道了,娘娘。”
兩人又隨口說了些淡話,喬姑姑端著菊花糕走過來了。履霜聞到那種糕點所獨有的清香氣,笑著連聲說,“好香!”
賈貴人的面上略微的帶了笑,“那你一會兒多吃幾塊。”
履霜笑,“恭敬不如從命。”由吳姑姑服侍著洗了手、擦干了,從小碟子里拿過菊花糕。
一旁喬姑姑見她進的香甜,忍不住嘆,“太子殿下小時候,也最愛吃這種糕。”
賈貴人沒有接話。過了很久,才微微冷笑著說,“你也說了是小時候。”
履霜放下了糕點,躊躇說,“其實太子殿下的心里,一直都是有娘娘的。”
賈貴人忽然就發怒了,“你知道什么?”
履霜沒留神,被她嚇得一瑟縮,但還是堅持說完,“說句冒犯的話,是娘娘先冷淡著太子,他才...”
賈貴人霍然起身,冷冷道,“你出去。”
履霜不知所措,“娘娘...”
對方不為所動,陰著臉囑咐了喬姑姑送她出去后,便頭也不回地回了內殿。
見太子妃被留在原地,同她的婢女面面相覷。喬姑姑無奈地嘆氣,“請太子妃見諒,咱們娘娘就是這樣的脾氣。”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履霜說不急,從袖間抽出塊干凈的帕子,展開在手心,把剩下的菊花糕一塊一塊都包了進去。
兩位姑姑都有些吃驚。大約還是第一次見到宮里出現這樣的人。不僅吃,還往外拿。但喬姑姑到底老成,轉瞬就明白了過來,悄聲問,“這是...帶給太子殿下的?”
履霜點了點頭。
喬姑姑看她的目光便溫暖了三分,“有勞太子妃了。”
履霜道,“這是什么話。”正好手頭包完了糕點,便隨著她一起出去。
路上,喬姑姑又道了一次歉,“請太子妃見諒。我們娘娘雖脾氣不佳,但人卻是很好的。日后有時間,還是煩請您再過來看看她吧。她也實在...太苦了些。”
履霜點頭,誠懇道,“這都是應該的。娘娘是太子的生母。我雖礙著宮規不好叫一聲母親,但心里是很敬她的。”
喬姑姑聽了這話,眼眶立刻紅了,“這宮里頭,除了申良娣偶爾來看看,也就太子妃您,愿意這樣說了。”
“其實太子殿下...”
喬姑姑打斷了,嘆息,“奴婢明白太子妃要說什么。誠然,我們都看在眼里,太子殿下不是個薄情的人。如今卻同娘娘的生分至此,多半還是娘娘不肯俯就的緣故。”
竹茹忍不住悄悄問,“娘娘是礙著皇后么?這才...”
喬姑姑搖頭,“姑娘不知道吧,我們娘娘,是皇后的親外甥女呢!”
竹茹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拿眼去看履霜。卻見她臉上雖也有驚訝的表情,但體態還是很平靜。
喬姑姑解釋道,“我們娘娘的母親,同皇后是一母同胞的。只不過一個是頭生子,一個是幺兒,差了快二十歲。所以我們娘娘就同皇后差不多大。”
竹茹點點頭,“原來如此。那,那怎么還...”
喬姑姑唏噓,“其實平心而論,皇后待我們娘娘,是很好的。雖抱養了五殿下,但說好了是兩人一同撫養,她盡管可以去看。娘娘一例的吃穿用度,也同長秋宮一模一樣。便是陛下,也因為她生了皇子而另眼相看。偏偏我們娘娘,也不知是哪根孤僻筋拐了,竟什么榮寵也不要,到后來,連兒子也不稀罕了,一個人孤零零地搬來了這里。”
竹茹聽到后來,大概的明白了過來:原來一切都是賈貴人的心結在作怪啊。
這個結論一出來,她頓時覺得事情沒有表面上那樣難。對喬姑姑道,“其實說白了,也沒有什么。”
喬姑姑嘆道,“可不是么!”
履霜許諾道,“請姑姑放心,我既嫁給了太子殿下,就一定會設法轉圜的。”
沒想到喬姑姑聽了并不歡喜,反而更愁,“太子妃不知道,從前申良娣剛嫁過來,也是想為我們娘娘盡心的。可誰知道太子殿下人漸漸地大了,心也硬了,竟是怎么也不肯回轉過心思。我們娘娘,又是比他更傲的...”
履霜聽的嘆息,但還是握住她的手,懇切道,“再讓我來試一試吧!”
這晚太子過來,同過去一樣,在燈下拿著一卷書,讀至深夜。履霜悄悄地把從祥符宮帶來的糕點擺在他手邊,勸道,“殿下晚膳進的不多,吃塊糕點吧。”
他隨口答應了一聲,拈了一塊菊花糕吃了。
他的神情幾乎是在那塊糕點才入口時就變了的。
見他罕見地皺起了眉,竹茹在旁惴惴不安。但想著他脾氣一向好,大約是不會出什么事的。可誰知他這次竟大失所常了,想也不想就把那塊糕點扔進了腳下的簍里,起身對著履霜道,“別再拿這種東西回來。”
履霜吃驚地站了起來道,“殿下...”
但他完全沒有想聽的意思,態度異常的強硬,起身就出去了。
這對他這樣的人而言,已經是極大的惱怒。竹茹不由地惶急,拉著履霜的袖子喊,“殿下!怎么辦?”
履霜拂了拂手指上的碎糕點,不以為意地說,“不用怕,去睡吧。”
她說的輕巧,但竹茹一晚上都沒睡著。第二天又打聽到,太子離了正殿后,去了書房安置,不由地更著急了,同履霜道,“殿下還沒起頭呢,太子的反應就那樣大。往后可...”
恰逢申令嬅來看她們,耳朵里刮到這一句,隨口問,“起頭什么?”
竹茹便把昨天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訴了她。申令嬅聽了嘆道,“這事我也曾干過,太子每次都是拔腳就走。總之我勸你,別再觸他霉頭了。若你心里可憐賈貴人,逮著空常去看望她也就是了。”
履霜蹙眉嘆息,“終究是親母子,怎么就鬧成了這樣?”
申令嬅往周圍掃了一眼,見殿里沒有旁人,這才敢說,“我也是后來加了意多方打聽,才曉得從前太子還小時,不知道賈貴人是生母,幾次對她不咸不淡的,她一來抱,就哭,直弄的賈貴人歇了親近的心思。可偏偏后來太子又知道了人事,想著去親近。但你想,賈貴人那么傲的人,能轉圜么?有一年,皇后逼的緊,數九寒天里叫太子寫大字,連火也不給他生一盆。他受不過,偷偷去找賈貴人。可她愣是沒開門,把太子凍壞在了宮門口。她那里又是沒人去的,一直到第二天巡邏的侍衛來了,才把太子從雪地里挖出來。所以到現在,太子也就對她很冷了...”
申令嬅的話令竹茹唏噓不已,私下里她又勸過履霜許多次,讓她不要去管賈貴人的事。但她每次都沒有聽,居然又試著同太子去談。又常往來于祥符宮,去看望賈貴人——即便她總是閉門不見。
內廷不大,這些事很快就傳了出去。
小宋氏聽聞太子幾度不悅,拂袖離開正殿,幸災樂禍地說,“我還以為那竇氏有多聰明呢,居然三番四次地去觸太子的霉頭。宮里誰不知道,太子和賈貴人相敬如冰的?”她說順了嘴,連在大庭廣眾下也不避忌。
而太子,不知道他是不是麻木了,慢慢地,他已經不再阻止履霜去看賈貴人了。甚至有時兩人偶然談論起她,他也不再像那天一樣轉身就離去,只以沉默相對。
倒是深宮中的圣上,偶然得知了此事,嘆息著說了句“太子妃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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