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2.7.0
黑鐵木馬車在朦朧暮色的街道上穿梭。今日很冷,此時街上已幾近無行人,況且這條巷子偏僻,長安城中幾處數得上名頭的大戶人家的側門都設在這條僻靜巷子中。
“提坑提坑”。馬蹄兒踩在石板上,打了個響鼻后停在傅府的后門。麻利兒地馬車里出來個奴仆鉆進門去。
又片刻,里頭出來傅馳、管家、奴才三五個,惶惶恐恐來迎。
“太皇太后鳳駕大駕光臨,是草民疏忽了。竟讓您老人家屈尊紆貴在側門等候,草民……”
馬車里適時伸出一只養尊處優的手,將傅馳的額頭一抬不讓他屈身。傅馳老眼皮一挑,邊間眼前的的手腕上套著掐絲鏤空的翡翠寶珠鐲子,指上戴著華彩琉璃的玳瑁長甲,貴氣非凡!
“傅大人是哀家兄長,何必這樣客氣?哀家此番是微服出宮,不要聲張。”
現在整個傅府愁云慘淡,都盼著太皇太后搭救一把,傅馳自是早盼著太皇太后的消息,緊趕緊地將活菩薩請進去,煮茶、倒水,不敢不盡心侍奉這個多年未見的妹妹。
兄妹二人坐定,傅馳的兒子,傅柔月的生父,傅騰也趕了來,見太皇太后來欣喜若狂地磕頭拜見,如看見大救星,太皇太后居高臨下瞟了他一眼,并不放眼里。
“柔月被廢,你與騰兒又被皇帝罷免,現在傅家已處生死存亡邊緣,咱們傅家將來是‘鼎盛春秋’,還是‘衰亡凋敝’也就這幾個月的功夫見真章了。”
太皇太后肅聲說罷,傅馳傅騰父子倆具是連連拿袖擦滿頭冷汗,連連說如此緊要關節傅家上下勢必一條心,但聽吩咐。
“今日哀家得信兒,那尉遲大司馬的棄女、賊黨代王之孀婦尉遲錦月在宣室殿與皇帝密談一個多時辰,她變了心思開始討好皇帝,你們可知她若得勢,第一個要除去是誰?”
父子二人立刻變了臉色——
傅馳:“此女數番波折她竟都化險為夷,實在不能留她。柔月曾對太子下毒,只怕這孀婦不會放過咱們,也會對太皇太后不利啊……”
傅騰脾氣直而沖,接口:“一個亂黨寡婦竟想當妃嬪、當皇后,也得問問朝中我們傅家的近臣答不答應!哪怕皇帝再□□熏心再荒唐,那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兒!”
太皇太后不悅瞟了眼傅騰,傅馳斥傅騰“閉口”,而后好言好語問太皇太后“可有對策”。
“對策,哀家倒是有的。”太皇太后道,“大哥與騰兒雖被罷免,但罪名卻可說大可說小。當日皇帝被你們父子氣上了頭,才借著由頭將你們罷了,而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大哥,你在家靜養這么久,‘病’,也該好了……”
傅馳聽這一席話如醍醐灌頂。
天色已黑得盡盡的了。
太皇太后從側門出,傅騰追上來:“太皇太后娘娘,柔月何時能從冷宮出來?”他苦著臉,“冷宮那地方缺衣少食,根本不是人呆的地兒,柔月身嬌體貴的哪里吃得了那苦頭啊。”
太皇太后臉色不好看。
“她自入宮便惹事不斷,哀家此節也是顧她不得了,何日出冷宮重歸棲鳳臺且看她造化吧!”
太皇太后說罷便轉身走,不愿再與傅騰多廢話一句。這侄兒父女倆都是一路貨色,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爛泥扶不上墻啊。
太皇太后甩袖而去,傅騰很是氣惱,轉頭想對老父說說,卻見老父親板著臉盯他。
“你急什么?等傅家重拾榮耀,你還怕幫不了那不肖女嗎?你好好盯緊手里的人!太皇太后說了,那夜變亂入宮行刺的人一個也不能留活口,走漏風聲咱們傅家可就大難臨頭,”
傅騰一個機靈,想起此事他辦得吊兒郎當有些膽顫,連連點頭應允。
夜深人靜,傅騰招來那夜入宮冒充代王弘允屬下的死士頭目,給了一瓶鶴頂紅。
“拿著,將那夜入宮的死士通通處死,一個不能留!”
頭目大駭,哽咽道:“主、主上,他們都是死士,忠心耿耿,拿命效忠您和老主子的人啊。”
“既然‘拿命效忠’,那現在把命獻給本主子,哪兒來那么多廢話。”
“主子——”
“速去!
頭目抖著手,接過鶴頂紅。
死士平素化作普通人潛伏在長安,今夜正在家中與妻兒團聚,只是一兩個時辰之后,便不得不盡數魂歸。
這是最后一家。
“干爹,甘寶一向敬您如父,求求您放過我吧,翠翠和孩子不能沒有我,翠翠眼睛失明,養不了孩子啊……”
頭目幾番要下手,卻終是顫著胳膊沒有下得去。
“……好,我饒你一命,但你必須保證刺殺皇帝、蕭婉儀、代王后嫁禍給代王之事,不能泄露半個字!”
傅騰等了天明才等到頭領口吐鮮血回來復命。
“主上,所有當晚潛入皇宮的死士均已被屬下處決了!主上可以放心了,這秘密永遠不會泄露出去……”
“是嗎?”傅騰不置可否,背后揣著把匕首走近,趁頭目不注意一刀捅在頭目腹部。
“主子、主子你……”
“這下,本主子才真的放心了。”傅騰丟掉匕首,踹了頭目一腳,見無沒動靜,才舒心笑了聲。
這下,他可以向爹和太皇太后交差了。
“你們死了,就再沒人證證明那夜“弒君作亂”的是咱們,代王那可憐蟲就是百年千年,也休想洗雪冤屈。”
想到這兒,傅騰不得不欽佩他那在后宮摸爬滾打一輩子的姑姑,當真心思毒辣可怕!
*
自錦月前幾日去過了芳心殿,這些天又有內監成隊成隊的把皇帝賞賜的寶物搬來。
錦月在滴水檐下站著,披著狐毛披風、捧著暖石錦袋,左右侍女笑嘻嘻地給她指遠處扛著臘梅樹魚貫而入的青袍太監們。
“夫人,皇上對您可真是體貼,這后宮里還沒有誰得過皇上這樣呵護呢。瞧,這什么好的陛下都往咱們芳心殿送來。”
另一侍女點了下巴道:“這算什么,夫人您不知道,皇上啊在咱們殿后面修了個花房,里面溫暖如春,種了好多玉蘭,繁花——”
她說著噤聲,先前的侍女盯著責怪她,她才后怕的捂嘴。呀,她怎么說漏了!
錦月去殿后看了,有些驚訝。
暖室內確實一室錦繡、萬紫千紅如春,尤其玉蘭叢叢,雪白的開了一片,蔚為壯觀。
這些,都是弘凌讓人種的么?看花朵繁盛,應當也種植了有幾個月的了。
錦月撫摸著玉蘭肥厚嫩白的花瓣,一時沉默。
“夫人,您可是喜歡玉蘭花?若您不喜歡陛下可不會種這么多呢,奴婢聽曹全曹公公說,夫人這兩個月纏綿病榻,陛下不敢來看夫人、怕惹夫人生氣,就每日來看玉蘭花。”
“夫人您瞧,這蘭花旁邊的地板都踩得格外亮堂。”
錦月垂眸尋了一眼,果然見那株開得最盛的玉蘭旁的大理石小路,有一處光滑無塵。
一道影子從錦月背后投射來,一晃,落在纏枝掛朵兒的柵欄上。
錦月扶了朵花兒,語句清晰動容道:“不錯,我最喜歡牡丹和玉蘭。皇上靜還記得我這微不足道的人的微末喜好,玉蘭春末才開,而下冬日嚴寒,讓它盛開如春定然費了不少功夫吧。”
侍女乖覺答:“夫人可不是微不足道的人,夫人是太子生母……”
二侍女話到一半驟然住口。
“你喜歡就好。”
弘凌走來道。他之后的曹全一眼給侍女左右,隨他一道出去了。
錦月不急于轉身,瞟了眼柵欄上的影子才低著頭回身行禮,卻被弘凌雙手扶住。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見外,你在朕心里從不需矮半分。”
他的手很大,冰涼而含著些許微溫,錦月受那微溫觸碰一時愣了愣。
“玉蘭尚且能在嚴冬盛開如春,錦兒,你的心何時才能重新向我綻放?”弘凌眼尖,位在天子,他看慣了眾人的行跡眼色、猜透了無數個靈魂,子看見了錦月那一愣間的抵觸。“朕知道你現在并非真的原諒接納朕,但朕可以等你,等你重新綻開。”
他可以等她一年,若是一年之后她能愛他如初,他也不枉此生,若是……若是她一年之后還不愛他,如此,也好。至少她不會為他的死而傷心難過。
錦月聞言抬眸,見弘凌心情似是出奇的好,霜雪眉眼染著輕快明媚,映著香蘭雪白叢叢,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十五六歲的少年時光。
那時候,她正熱烈地追慕著他。
錦月拂去蘭花上的露珠,眼中幾番沉浮,萬千思慮在這一瞬間百轉千回。
最后,她做了個決定,溫聲道:“弘允已經死了。他是我夫君,更是我兄長、恩人,他的死,我很悲痛。”
聽見弘允二字瞬間,弘凌眼中一戾,但思及要和錦月重修舊好,這些他都可以忍耐。
“這兩個月,我日日關在寢殿里,不是沒有恨過你,不是沒有想過就此一死隨他下落黃泉,也算對得起他此生對我的一番付出。”
錦月頓了頓,語氣少了些沉重輕快了一些。
“可最后那一次一腳踏入鬼門關,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一直在追逐心中所理想的東西,從未珍惜過眼前人。映玉兩年前便對我說過這句話,可直到今日,我這個做姐姐的才明白這個看似淺顯卻最難參透的道理。”
弘凌幽深的眸光映著如雪玉蘭、映著嬌美如舊的心上人的側臉,不住閃爍,卻也不忘探究與心疑。如何不心疑?錦月有多執拗多有原則,他是知道的。
“其實,有一句話,我想我從未告訴過你。”錦月轉身來定定看入弘凌的眼睛,那雙眉目冰雪融化成池,正看著她不住的蕩漾微波。
“什么話?”
不知何時錦月手上多了朵雪白的玉蘭花,她翻開男人大掌,將花放入弘凌掌心。
“我喜歡玉蘭,是因為玉蘭像足了你,一身白裳,如冰雪潔白,開在暖春,卻獨自清冷若霜……”
一怔之后,弘凌心中激蕩起驚濤駭浪,在他平靜的身軀橫沖直撞。
這一瞬間,這一句話,太不真實!
“你剛才說,你最喜歡玉蘭,是嗎?”
錦月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弘凌心中跳了跳,旋即跟上去。
兩人在花間漫步了一陣,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卻意外的有一種恬淡寧和。
暖室不大,他們卻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散完步離去,弘凌特意吩咐了曹全,再加派一百人手照管暖室。
錦月略略吃驚,再加派一百人手,不想這小小暖房,竟耗費如此大的人力。
是了,冬日開春花,這是逆天而為。
他為她而為。
“陛下,臣妾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只要朕做得到,都滿足你。”
“雖然芳心殿奴才都是精挑細選,但臣妾與他們不熟,相處不慣。”錦月頓了頓,垂眸道:“就如過去兩月,臣妾纏綿病榻,奴才卻不稟告陛下臣妾因病不能起身,每日送來的飯食不止油膩,甚至有相克傷身的食材,而棉被,也更沒有一日不是潮濕、陰冷的。”
弘凌詫異,而后怒看了眼曹全。曹全縮了縮脖子,不敢言。
“這些奴才竟如此不盡心,是朕沒有將你照顧好!你想要誰來伺候?”
“臣妾曾經的左右侍女就很好,她們忠心護我,不會有一點傷害我之心。”
弘凌對錦月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錦月知他在猜疑自己的用心,是否想借助秋棠等做什么事。
錦月問心無愧的模樣側過臉:“若陛下為難便罷了。當臣妾沒有說吧。”
“幾個奴才有什么為難。曹全,你立刻去延尉監牢獄領人。”
“陛下這萬萬不可啊,那可是亂——”
“快去!”
曹全再多的勸誡都被壓在胸口,“諾”一聲退下。
秋棠、周綠影、青銅三人和行魏、淺荇二隨扈都被關在延尉的死獄中。
弘凌的命令雷厲風行,錦月與弘凌作別回到殿中,傍晚時便見曹全與左右內侍領著幾個衣衫面容狼狽的男女走來。
正是秋棠、行魏五人。
“小姐,影姑總算見到您了,看您安好,就算即刻要我腦袋影姑也能瞑目了……”
“娘娘,娘娘!奴婢以為、以為今生今世再也無法活著見到您了……”
周綠影和秋棠一開口,其余幾個都一同抽泣著跪在錦月跟前,兩月來大難不死、心有余悸抑或至今沉痛交加,百種悲歡離合在主仆幾人心頭繞。
“都起來吧,從今往后,你們便跟著我住這芳心殿。”
錦月親手一個個將他們扶起。
住芳心殿?
三女一愣。二隨扈則互看了一眼,有些抵觸的情緒,看錦月的眼神中多少帶了質問。
當晚,錦月召集了芳心殿眾奴才,來拜見了五人。
“往后他們所執行的就是本夫人的命令,誰若對他們不敬便是對本夫人不敬,誰若阻撓他們做事便是跟本夫人對著干!跟本夫人對著干后果如何,想來不必我說。聽明白了?!”
錦月站在滴水檐下喝問一聲,庭院中眾奴才站在夜色與寒風中具是應聲一抖,不想他們溫溫儒儒的主子竟如此讓人生畏。那些過去兩月間“暗動手腳”之人,偷偷擦了擦兩頰的冷汗。
話畢,五人隨錦月進屋,關上門。
秋棠、影姑、青桐雖有滯滯卻也還好,淺荇、行魏二男人臉上的不悅不服更是明顯了。
錦月也早看出來,慢條斯理坐下喝了杯茶:“有什么不服氣的,就說吧。”
行魏搶先一跪,挺直身說:“娘娘,從前奴才對您敬重萬分,雖然從小奴才是跟著代王殿下,后來才跟來娘娘身邊,但對娘娘其實比對代王殿下還忠誠。可是而今娘娘所作所為,實在令奴才……令奴才心寒!”
“行魏說的也是奴才想說的,眼下代王殿下尸骨未寒,娘娘卻委身于害死殿下的狗皇帝,娘娘您是代王后不是什么‘錦月夫人’,殿下在九泉之下會死不瞑……”
秋棠兩個耳刮子就甩在二人臉上:“狗奴才胡言亂話,還說最忠于娘娘,你們也好意思說出口!這兩巴掌是小小懲戒,若你們二人再敢口出狂言褻瀆娘娘,我秋棠就先不饒你們!”
青桐亦上前:“就是,你們在胡說不必娘娘吩咐,咱們三個女人就先將你們趕出去!”
周綠影握住錦月的手:“小姐,不論您在哪里、在做什么,老奴都相信您。”
三女的維護情真意切,錦月不覺哽咽,她果真沒有看錯人。
“都別吵了,你們雖然名義上是我的奴才,但實際上我早已將你們當做家人看待。淺荇、行魏,你們也起來吧。”
二隨扈雖不敢再說卻還不服,甚至鄙夷更甚,錦月抬手說起來,他們也不起來。
“奴才們不敢勞煩錦月夫人,奴才們是代王府的奴才,不敢受您恩惠。”
錦月氣得咬牙,斂眉斥:“愚忠,而且愚不可及!”
“你們以為我住在這芳心殿是為什么?榮華富貴,還是金銀綾羅?這些東西我打從出生就不知見了多少,還會為這些俗物動心嗎?”
“若你們還認為我為后妃權勢動心,那么你們可以立刻就滾了!”
受這一頓訓斥,二人猶自稀里糊涂。
秋棠算是明白了,道:“多少次太子妃之位擺在娘娘面前,娘娘連看都不看一眼,你們枉自跟隨娘娘這么久!”
行魏:“那,那娘娘現在在放心殿與皇上和顏悅色是為?”
錦月推開窗,看天上皓月如洗,仿佛弘允的目光,那么清澈甘冽,高貴雍容。
“誣陷弘允哥哥弒君作亂的,并非皇帝。弘允哥哥這一生坦坦蕩蕩、高貴從容,我不能讓他背負著這樣的污名含冤九泉,你們懂了嗎?”
她要為弘允、為代王府的冤魂,討一個公道,報一份仇!
那些欠下她,欠下弘允的,太皇太后一干人,尉遲心兒母女一干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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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大雪飄飄,轉眼喝過臘八,就到臘月下旬。年節的喜慶已悄悄在宮中蔓延,四處已張羅著掛紅燈籠、扎彩結。
但這喜慶卻沒有感染入人的心里。
整個皇宮、朝廷,在一種詭異的安靜中,蟄伏。
這樣脆弱的平靜,一刻也不容人放松警惕。誰也不知,那驟然的、對自己的致命一擊,會何時到來!
打破寧靜的,是臘月二十皇帝的冊封圣旨——冊封尉遲錦月為蘭婕妤。
誰也不料皇帝毫無征兆,突然下旨冊封,既沒有知會宗正府,也沒有告訴太皇太后一聲。要知道,冊立皇后之前的步驟,便是先封婕妤。
消息傳開第二日的早朝,群臣反對,仿佛壓抑了二十多日的怨聲都齊齊爆發,宣室殿琉璃瓦楞上的積雪,也被震得簌簌掉落,檐下的太監掃也掃不及。
不過,天子既然有先斬后奏的打算,自然有力壓眾口的手段,當即將宗正府鬧得最兇的宗正令拖出朱雀門斬首示眾,而后再令人抄家,從宗正令府上搜查出貪污、瞞報的證據,人死后才定的罪。
按照流程該是先查證再入獄,最后處斬,天子的順序卻完全反了過來,雖殺雞儆猴效果顯著,誰也不敢再輕而易舉反對立婕妤之事,卻也誰都心中不服:
與其說宗正令是死于貪污,還不如說是死于后宮那亂黨遺孀,尉遲錦月,這妖女!
*
下午,曹全來芳心殿告訴錦月,晚上弘凌要來,讓她先準備著。
錦月換了身妃紅色錦裙,衣裳寶雀飛鸞、花枝纏繞,端莊不失嬌美。頭上別了這些日子弘凌賞賜的珠釵,卻獨獨,沒有碰那支十六歲時弘凌送給她的定情信物——桃花寶珠簪。
弘凌陪她用了晚膳,也不著急走,從前他還花不少精力在政事上,現在他仿佛更喜歡陪她,勝于處理政務,有流言蜚語暗指皇上為女人荒廢朝政,但攝于天子威嚴如此可怕,誰也不敢明說出口。
夜晚裝滿雪的庭院旁,煮酒煮茶,賞梅賞月。
俊男靚女,自是風月無雙。
錦月傾身靠近弘凌,替他倒了杯酒。
“聽說,你為了我這個蘭婕妤的身份,費了不少功夫?”
弘凌想起這些日子朝中的紛爭,勾唇。“沒費什么功夫,只不過多說了兩三句話罷了。”
他說得輕巧,仿佛世間沒有多少東西能夠入他眼了。
伴君如伴虎,錦月而今對這個曾經熟悉的男人,也克盡小心,她抬眸見弘凌正抿著酒定定看著她臉上一舉一動。
錦月嘆息:“弘凌,你這樣我很感動,可這樣一來……只怕會讓眾臣子對你生怨氣,我只怕久而久之,我會為你惹許多棘手麻煩。”
弘凌聽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一舒,展臂一攬,錦月就落入他臂彎。
“你是為我惹了很多麻煩,可朕偏偏愛這些麻煩得緊。”
他說話間將錦月從左臂拋到右臂彎,仿佛一只小貓兒被他愛憐在股掌之間,但他沒有半分戲弄之色,他眼映著溫酒的爐火灼灼,盯著懷中人兒。
錦月呼吸亂了亂,不料男人突然有此行動。
鎮定,鎮定!
她對自己喊了好多遍,才讓自己鼓噪的內心安靜下來,說出早已打好的腹稿。
“只怕太皇太后不會這樣輕易放過我,且看此次封婕妤,宗正府和刑部的大臣便如此攻擊我就知。我記得,他們也曾許多次要求你將我處死,放廢后出冷宮,說是我拿小黎污蔑陷害廢后。他們如此一條心,行動有條不紊,背后必有人操控出主意。背后之人干涉朝政至此,實在對你治理江山是一大威脅。”
弘凌知道懷中的女人要說什么、要說誰,她想利用他扳倒誰,可他現在意外的心情好,不想計較,只柔情地湊近錦月鼻尖,閉目在她額頭輕啄了一口。
“你想說,太皇太后在背后操控?”
他一語中的,錦月反而有些不能適應弘凌的配合。“……正是。”
見錦月只有這么兩個字,弘凌笑起來,捏錦月的下巴,看這張臉兒在自己手掌心中受驚。
“錦兒,為什么快十年了,我還是這樣愛你?自古騷客曰,說紅顏未老恩先斷,君王多情易變。可為何我們已經生了兩個兒子了,我看著你還是覺看不夠?真想,一輩子都這樣近近看著你,把你一眉一眼,都記得清清楚楚。”
錦月渾身緊繃,手縮了縮,猶豫之后才落在這一方結實厚重的胸膛上。“……你若想看,我便給你看個夠就是。”
弘凌大掌將這只小手緊緊握住,呢喃:“不夠,永遠不會夠……”
他傾身將她揉入懷中,錦月貼著這方厚實、微溫的胸膛,呼吸急促,他抱著不放、也不動,她亦不敢妄動,只覺他胸膛越來越燙。
弘凌輕笑了一聲。
“我感覺到了,我的錦兒臉紅得能煮熟雞蛋,我心窩都燙暖了。”
這如霜的漠然融化后乍現的溫柔聲線,讓錦月恍然間以為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什么都還沒變的時候。
他也曾這樣溫柔地抱著她,說情話。那會兒,她無憂無慮,只顧談情說愛,想著怎么讓他更愛她、非娶她不可,并且一輩子不三妻四妾,只愛她一人。
“你要我用什么身份,陪在你身邊?”錦月問。
這句話是后宮妃嬪禁忌,她知道,可她偏偏問了。
“用最好的身份。”他撫摸著她如瀑布絲滑的長發。“皇后。”
“若我為皇后,你會受到更多的反對和非議,朝中……”
“我們管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做什么?”弘凌溫聲打斷,“朕這前半輩子太在乎人言,活得壓抑苦楚,而今,朕是什么也不想在乎……”他舒心嘆氣,瀟灑道,“昏君也好,暴君也罷,朕都不在乎!”
他勾起錦月的下巴,薄唇一張一翕,對她眼睛說:“朕,只在乎你。”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真是肥啊,二更合一的,所以明天大家再來看更新吧,摸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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