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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心中隔閡


  錦月哪兒還繼續說得下去,捂住臉逃到門外靠著朱漆柱子,才能夠呼吸了,心口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回想方才自己笨口拙舌、呆若木雞,簡直讓人羞愧難當。

  錦月等在殿外,努力忽略腦海的畫面和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片刻后,弘凌說了一聲“進來吧”,她才又灰溜溜地進去。

  弘凌已經略略整理好了衣裳,一襲素色絲緞底、銀線繡蛟龍紋的長袍,用白玉帶輕輕一束,外頭罩著蠶絲黑紗,長發濕漉漉的披散,垂至腰際。

  他坐在黑漆刻如意紋的小幾邊,慢慢品著茶。錦月一瞥之后便趕緊低下眸子:

  “方才冒犯罪該萬死,請殿下恕罪。”

  弘凌許久沒有回應,錦月也不敢開口催促,屋中有種淡淡的冷冽氣息,不是香氛,只是一種屬于男人的干凈氣息,迅速充滿錦月的鼻子咽喉,而后整個呼吸,都是這樣的味道。

  “你急匆匆趕來,是為映玉?”

  頭頂上的目光仿佛已經洞穿了一切,錦月抿了抿唇,低聲說了個“是”。

  “你知道,只要你開口,本宮就不會不答應你。”

  只要她開口,他就會答應。錦月心中微動,雙手在繡細花紋的袖子下輕輕握緊,遲疑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只見弘凌已經放下了茶杯,負手,越過她頭頂望向殿外漆黑的夜色。

  她亦循著他視線望去,只見幾盞燭火隨風輕飄,靜寂的凌霄殿幾分孤凄,錦月才回想起方才他那句話的聲音有些淡。

  錦月及時打住,不敢多想,按照來時的草稿道:“那殿下是說,可以放過她嗎?我相信映玉是被冤枉的,她雖與素棉夫人不和,卻也不至于莽撞到下毒害人的地步。”

  頓了頓,錦月所幸豁出去。“而且……我也只有她一個親人,若她有閃失,我也無法向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代。”

  “所以,你選擇為她,來為難我威脅我?”弘凌聲音不辨喜怒,眸子深得如黑色不見的湖水,錦月不小心看了一眼,趕緊移開。

  映玉于金素棉素來不和,現在又是封太子妃的節骨眼兒,金家替弘凌掌管著大漠的軍隊,弘凌不能得罪。錦月很清楚,可是,她更不想映玉有事。

  “一日夫妻百日恩,映玉不光是我妹妹,她也是你的姬妾,就算看在她對你一片愛慕之心的份上,饒了她這一次吧。”

  “一片,愛慕之心……”弘凌輕輕冷哼了聲笑,錦月抬眸卻見他已經背對自己,不知現在臉上如何神情。“你可知,她這片心卻是我最恨的!”

  若非映玉,他又怎會變成背叛感情的人,弘凌微微嘆息閉上眼睛。

  錦月淡然不知他內心所想,不解問道:“她對你一片真心,你為何還要恨她。”

  “當年你帶著她來找我,我一時神智錯亂,將她當做了你,所以……”弘凌頓了頓,似不堪再說下去,一陣靜默之后他又苦苦一笑,“當年我就知道,哪怕你還活著也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你那么高傲、有那么強烈的自尊,因為當年我沒有姬妾而喜歡我,也會因為我擁有別的女人而與我分手。我明白……”

  他聲音很平靜,甚至帶了些許無奈的笑:“你喜歡純潔、忠誠的男人,而我已變得骯臟,齷齪,你不可能再和我在一起。而你前些日子的拒絕,也證明了我當年的推斷沒有錯,你果真不愿與我走下去。”

  錦月臉色一白,指尖止不住的顫,嚅了嚅嘴唇卻不知道說什么好。“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

  弘凌似很疲憊,不想再說,錦月便躬身說告退,方轉身走到門口,錦月鬼使神差的頓住,袖子輕輕擦去眼角那些許的淚痕,平靜問:“假若,我是說假若,那一晚的事是映玉騙了你,你們并沒有發生什么,你會如何?”

  弘凌冷哼了聲笑,拖長聲音反問:“你覺得,我會如何……”

  錦月感受到他身上突然散發的冷意,那是習慣了殺伐的人瞬間散發出來額煞氣,讓她不覺渾身一凜,匆匆告退。現在的弘凌一刻溫柔,一刻冷厲,雖然面孔一如往昔,卻生生讓人時不時忌憚、害怕。

  ……

  映玉在牢獄中經過了一番刑訊拷問,錦月去時人都已經犯迷糊了。錦月看她身上的白裙子沾滿血點子,心驚肉跳,可再細看她身子上卻也沒有大傷,只是些小傷口,不礙事,才放了心。

  映玉滿目含淚,瘦了一圈,見錦月來如抓住救命的稻草:“姐姐,姐姐……”

  “姐姐在這兒,別怕,啊?”

  映玉頭發衣裳都亂了,巴掌大的小臉兒淚痕斑斑,越發凄楚動人。

  “我就知道,姐姐一定會救我的,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姐姐也不會丟下我……”

  映玉泣不成聲,隔著牢籠拉錦月的手,仿佛抓著她的所有、最重要的東西。

  錦月看著她與爹娘相似的臉,心疼地嘆了口氣,輕輕拍她背:“別怕,我已經求了弘凌,過幾日就將你放出去。”

  映玉一喜,邊擦眼淚邊說,“殿下真的答應了嗎,他……他相信我嗎?”

  錦月嘆了嘆,順了順她蓬亂的頭發,心疼道:“過幾天就出去了。但是有金家的勢力擺著,下毒案子我估計是不可能查不清了,這黑鍋,你是不背也得背了。不過一口黑鍋換條命,有命在比什么都強,你放寬心。”

  映玉一急:“為何這黑鍋我不背也要背,我分明沒有下毒啊……”

  錦月心疼地擦她眼淚,被冤枉的感覺她太了解了,映玉的心情是如何的難過她能夠體會。

  “傻姑娘,你怎么不想想。若查出是金素棉陷害你,她便做不成太子妃,金家的名譽、勢力都會受損,這一損損的可不止金家,最大損失是太子,不說金家會阻撓,就是弘凌也不會讓人查下去。你想一想這其中的厲害啊,傻姑娘……”

  聞言映玉臉色一白,忽然就不說話了,錦月只當她嚇住了,如兒時那般拍著她背安撫。

  半晌,映玉平靜地抬起臉來,臉頰掛著淚痕:“姐姐,姐姐我好怕……這幾天在牢里我想了很多,我真的好怕,怕像那些冷宮的妃嬪一生郁郁寡歡死在冷宮……”

  她眼中騰起深刻的恐懼,捉住錦月的手乞求:“姐姐,你幫幫我可好?你那么聰明,只要你認真對付金素棉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只要你幫我坐上太子妃的位置,這宮中就再也沒有什么能難倒我們姐妹了。姐姐……”

  先前映玉只是為了爭奪自己一席之地,并沒有說要太子妃的位置,錦月不料她竟有此野心,吃了一驚。

  映玉見錦月遲疑不語,急道:“姐姐,我知道你為了小黎不愿多生事端、不愿樹敵,可現在他們已經將我們視作一體,你和小黎也不能獨善其身了……”

  錦月:“我并不是怕惹禍上身不愿幫你,而是……你確實不適合做太子妃啊。”

  映玉臉色剎那一白,眸光暈起一層冷光:“姐姐還是怪我搶走了太子殿下,所以才不愿讓我坐上太子妃,是嗎?”

  錦月吃驚于她的話,映玉眼中若有若無的冷意讓她覺得無比陌生,仿佛,這只是與她記憶中長相相似的女子,并不是她自小護著的妹妹。

  錦月因她的目中冷光,掩不住失望:“我若真怪你,便早告訴弘凌了,又豈會告訴你如何討他歡心、還厚著臉皮去求她放你。”

  映玉聞言后悔不已,垂眸拭淚:“是映玉說錯話了,姐姐自小疼我,我怎么能懷疑姐姐。”

  錦月心緒紛亂,默然,不知從何說起。映月靠著她肩膀,也不說話。

  姐妹二人都默默的似想著心事,牢房陷入一種詭異地寧靜,仿佛這一刻,心底有什么迷惑人心東西,在詭異的寂靜里萌芽了。

  久久,錦月先開了口,嘆息解釋道:“不是我不愿你坐太子妃,而是爭儲的廝殺是多么血腥,雖然弘凌現在看著是高貴的天家儲君,一呼百應,可是一旦發生□□,他若沒有牢固的勢力支撐,也是死路一條。這看似富麗堂皇的皇宮,比大漠滿是枯骨戰場,還可怕啊。”

  錦月捧起映玉的消瘦憔悴的臉蛋兒:“所以,我才說你不適合太子妃的位置。金素棉有金家的兄弟姐妹、親戚勢力,她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她的父兄舅舅們才能名正言順封爵封伯,為東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而我們,什么都沒有,你可懂?”

  映玉眸中噙著滿滿的淚水,錦月看不清她眼神,只聽她含著傷心,乖巧道:“好,姐姐讓我不爭,我就不爭。”

  她纖瘦的雙臂從牢房間隙里伸出來抱住錦月,臉頰貼著錦月的胸口,“只要姐姐永遠不拋棄我,我就不怕。”

  錦月心中淡淡心疼,想起蕭家過往,亦是滿目淚水。若是蕭家還在,她們姐妹又何至于淪落到而今的地步……

  **

  映玉數日后便得了弘凌的赦令放了出來,金素棉也沒有再追究,雖然這事不了了之,但靈犀殿的好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

  錦月去看了映玉兩回,她都在病中,燒得稀里糊涂的,要不就是昏昏睡在榻上,渾然沒了生氣。

  錦月心中戚戚,映玉這樣的狀態下去,恐怕早晚要出事。這數月來,她但看弘凌后宮姬妾的命運,沒有一個是長情的,何況映玉于后宮紛爭認識還不深刻,又豈是心思深沉、又有諸多幫手的金素棉的對手。

  想到此處,錦月心中一嘆,也不由更加確定自己不入秦弘凌后宮是對的。誰都以為她蕭錦月堅強、無畏,從小膽大,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怕受傷害。像她這樣的性子,愛人不顧一切,最后傷得也體無完膚,若要她一輩子呆在后宮過這樣朝不保夕的爭寵日子,那簡直是一種對靈魂的凌遲。

  或許是為了給金家個交代,弘凌冷落映玉,連帶錦月也不再過問。

  宮里的奴才們最會的就是見風使舵,這是他們保命的本事。錦月又是個不上不下、身份尷尬的“主子”,這些墻頭草仿佛連敷衍都嫌棄麻煩了,似為了向未來的太子妃表態,紛紛給靈犀殿和含英齋下馬威,連典膳局送來的膳食,也不是涼了就是咸了淡了餿了。

  含英齋的日子比靈犀殿更加不好過。

  想到這些,錦月只覺煩悶。此時正是傍晚,外頭蟬鳴聲仍舊一浪高過一浪,半點兒不減,一聲聲聒噪得很,就像那些奴才在被地理嘰嘰喳喳地閑言碎語。

  彩香拿著團扇一邊給錦月扇風,一邊問:

  “姑娘這幾日怎么總是嘆氣,是不是殿下冷落姑娘了,所以姑娘心里委屈難受?”

  這丫頭活潑心直,阿竹心細,兩個婢女心地都算純良,若是彩香能管住些嘴,就更好了。

  錦月還沒開口,門口阿竹進門來正聽見彩香長舌,嗔了彩香一眼轉移話題道:

  “是姑娘覺得天太熱,心悸氣短了吧,要不奴婢去藥藏局拿兩幅解暑的藥來給姑娘熬一碗?”

  錦月聽得有些煩悶:“拿個竹竿把屋外的蟬趕一趕就是了,熬藥就不必了,若是里頭出點岔子,就夠人受好幾天罪。”

  阿竹一個警醒才想起這層要害,瞥向錦月的眼神也不由誠服,自家主子心思很是縝密。

  “那奴婢現在就去把這些煩人的蟲子趕遠些。”

  說罷阿竹就出去了,但不過片刻她又匆忙復返,急道——

  “姑娘,映玉夫人來了。”

  她話音剛落,映玉就已經披頭散發地先跑了進來。她瘦脫了形,只穿著條白紗銀紋的長衫裙子,腳上鞋也沒穿,淚水混著發絲膩在蒼白的臉上。

  “姐姐!”

  她撲過來抱住錦月的雙腿,驚恐地淚如雨下。

  “姐姐救我……姐姐……”

  錦月嚇了一跳,趕緊將她扶起來。“發生什么事了,怎么鞋也不穿跑出來?”錦月這才看見她脖子上有道紅紅的勒痕,觸目驚心。

  “這!是誰要害你嗎?”

  映玉驚魂未定,緊緊抱住錦月害怕的四顧,仿佛四周都有惡鬼潛伏隨時要要她性命一般,瑟瑟發抖,說不出完整的話來。“是她……是她要害我……”

  錦月安撫了她一陣,她才說是午睡滾下床,恰好被床幃的系帶子勒住了脖子,險些喪命。

  “姐姐你知道我一向淺眠,不可能睡一下午的,而且,而且那系帶怎么可能恰好就結成了一個圈,而且我還滾落了床、恰好鉆進去……”

  錦月聽得心驚肉跳,若是如此,那當真太可怕了。

  “姐姐,你若不幫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金素棉她是要我的命啊……”

  映玉雙目垂淚,錦月心下不忍,想起蕭家養母臨終的囑托,心中萬般煎熬。

  映玉見錦月遲遲不語,淚水泛起一層冷意,跪下去,直直望著錦月:“姐姐就算不看在我爹娘的養育之恩上,也看在……映玉默默為你守住身世秘密十多年的份上,幫我這一回吧。”

  聞言錦月如遭雷擊:“你……你說的,什么身世秘密。”

  映玉忽然安靜下來,只是那么靜靜地看著錦月:“娘親臨終前應該會告訴你,你并非蕭家的血脈。這個秘密我七歲時無意聽見爹娘說話,便知道了。姐姐是我的貴人,是帶給我幸福的人,我想姐姐更快樂,所以也一同守住,誰也沒說。”

  錦月跌坐在椅子上:“你竟然一直知道,我們并非親姐妹。”

  “不是親姐妹又有什么關系,雖然府中有庶妹,但在映玉心里只有姐姐一人是映玉的姐妹,她們都瞧不起我,都說我是怪物,只有姐姐疼我,愛我。”映玉平靜說著,淚水啪嗒啪嗒濕了衣襟。“爹娘都嫌棄我,我只有姐姐,我這輩子就只有姐姐一個親人……”

  錦月心痛如絞,也一同跪下去,擦去她眼淚,可看見她橫在脖子中央的勒痕時,不由身子一頓。

  許久,才輕輕將映玉抱進懷中,咬唇說:“好,我幫你……”

  映玉聞言似忽然有了生氣,那種被拋棄后的的絕望又一掃而盡,靠在錦月肩膀緊緊抱住錦月:“我就知道姐姐不會不管我的。姐姐,映玉會好好對你的……”

  錦月眸光止不住泛起凄清,懷中還是這個妹妹,可這次抱著映玉的感覺卻和從前不同了,那種單純的快樂、親情,仿佛也如映玉脖子上的勒痕,有了瑕疵……

  “只要你好好過日子,就是對我好了。”

  映玉緊緊抱著她:“姐姐,謝謝你,映玉永遠愛你……”

  錦月讓阿竹打了水來給映玉梳洗了一番,又親自送了她回去,抬出弘凌叮囑連帶恐嚇的說了一通映玉殿中的奴才,以后決不能在發生類似的事,才回來含英齋。

  每回映玉來香璇都會回避,她走了錦月才通知香璇進屋,錦月回來含英齋看見香璇抱著胳膊還等在院子中。夜風涼颼颼的,她穿得淡薄、風寒又沒好,哪里受得了。

  錦月心下自責,剛才走得急,竟忘了通知她。

  “是我不好,竟忘了告訴你,你身子還病著不能吹風,趕緊進屋吧。”

  香璇蹙眉,擔心地望著錦月:“云衣姐姐當真要幫她嗎?一旦你插手這池爭寵的渾水,姐姐日后想要獨善其身過安穩日子,可就難了。”

  “這道理我何嘗不知道,只是……”錦月望天上的滿月,嘆息,“爹娘將她托付給我,娘親更是臨終遺囑,我若眼睜睜看她赴死,豈不是愧對父母的養育之恩。”

  “可這對姐姐太殘忍了!”

  錦月吃驚看她,香璇眸中含淚、心疼地看來,“若這么久香璇還看不分明就真是傻子了。姐姐和殿下,分明是互相在乎彼此啊。如此要你去幫著別的女子追求心上的男子,豈不是太殘忍嗎……”

  錦月一怔,目光閃爍了閃爍撇開,背對香璇:“你看錯了,我與太子只是兄妹之情罷了,沒有別的在乎。更沒有什么心上男子……”

  香璇上前兩步繞到錦月跟前:“姐姐你也不必騙我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只有對著太子眼睛才會有亮光、有生氣,而太子也只有看著你眼睛才會溫柔、會耐心的說話,哪怕他說的話不好聽也不會和別人那般根本不理會。”“姐姐,說話做事可以騙人,但無意流露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你們就是相愛啊!”

  錦月不想在聽這些擾亂她決心地話,撇開臉:“別說了……別說了……”

  香璇握住錦月傷痕還未消退的雙手:“姐姐,你還記得我在暴室里說過的話嗎?我說過,我蔡香璇今生都不會背叛你和小黎,或許你有苦衷不能告訴我,但一定要記得,哪怕你的親妹妹背叛你、利用你,你還有一個妹妹叫香璇,會和你和小黎一起走下去……”

  錦月含淚看她,心田全是感動,同時也感凄涼。映玉脖子上的勒痕是橫在脖子中央的,若真是從床上跌落下去,那勒痕一定是靠脖子頂部的。也就是說,那勒痕是假的。

  或許金素棉是真不容她,金素棉手下的姬妾也確實讓映玉日子難過,但今日這次,也一定有映玉故意的成分。她替映玉擦淚的時候就看了分明,但,終究不能負了爹娘的養育之恩,也不能真忍心看從小一起長大的親人生不如死。

  進屋前,錦月望了眼庭中她剛來時,弘凌讓人移栽的玉蘭,吩咐阿竹:“那些蘭花甚是扎眼,明日……明日讓花匠來移了吧。”

  **

  正式冊封東宮諸夫人、美人的圣旨隔了四日便下來了,本早該冊封的,卻因著弘凌牽涉弘允的命案而推遲了。

  夫人只是臨時性的稱呼,美人也等于皇帝的采女,并不是正式名分。

  東宮姬妾共分六等,正妃自是太子妃。而后是良娣兩人,正三品;良媛六人,正四品;承徽十人,正五品;昭訓十六人,正七品;鳳儀二十四人,正九品。

  東宮姬妾加起來才八個,空缺還多,有意攀附加入□□的、家中有貌美女兒的,都眼睛放亮了看著這些空缺。一個搞不好,弘凌一登基,這些還不起眼的姬妾就成天子妃嬪,飛上枝頭了。

  毫無疑問,金素棉是太子妃,而映玉因著下毒失寵,只封了個江昭訓,李、鄭二美人是皇帝親賜,封了良娣,其余幾個也都是良媛、承徽。八人中,只有映玉地位最低,以前大家見面都見平禮,現在卻不同了,地位低的受氣自是不用說。

  ·

  清早,錦月便起來小廚房蒸了荷花香糕。弘凌最愛吃這個,甜甜的,又帶點兒荷花香味。

  錦月昨日向曹全打聽了,說弘凌今日不忙,便讓映玉約他去湖邊的亭子。

  香璇在一旁幫忙,洗了蓮蓬上的浮萍,一顆一顆地剝蓮子:“姐姐你可真了解太子殿下,難怪江昭訓一定要你幫她。”

  自映玉欺瞞了錦月,香璇便有些不喜她了,說起映玉語氣也冷了些。

  錦月將鍋蓋揭開,立刻騰起一陣白白的熱氣,荷花的清香迎面撲來。

  這香糕用荷葉包裹蒸,小灶房里立刻荷香四溢。

  錦月拿筷子沾了一點兒嘗了口,甜度不夠,又用刷子刷了一層花蜜,才說:

  “不管太子會不會喜歡映玉,只要他來見她,哪怕說上幾句話,映玉的處境也不至于這么難過,別的姬妾總得有些忌憚。”

  香璇將剝好的蓮子遞過來:“可惜姐姐無心做后宮妃嬪,否則以姐姐的慧心,定然能爭一番地位恩寵。”

  錦月笑笑,她不要別人施舍恩寵。再高的地位、再多的富貴榮華,也比不上一份平等的愛情。“這樣跪著的愛,不要也罷。”

  香璇透過朦朧的水汽和陣陣荷花香看錦月,錦月正低著眸包荷葉,香璇一時有些看癡,后宮中怎會有這樣的女子,從容貌到靈魂仿佛都散發著香氣。

  這時阿竹進來:“姑娘,延尉監的李大人來了,說是有要事和姑娘說。”

  錦月吃了一驚,自那回牡丹園子的談話被弘凌聽見,錦月便囑咐他沒有特別重大的事情莫來找她,難道發生了什么事么。

  錦月摘下圍裙,洗了手,忙出去。

  院中李湯滿面春風,笑吟吟地和小黎玩投壺的游戲。

  李湯穿著藍袍,腰間用深藍色滾淺藍邊兒的緞帶束著,綴了塊大方簡單的碧玉流蘇,模樣看起來很高興,像是發生了什么好事。

  “娘親來了!”小黎見錦月來,和李湯一指她說了一句,然后興高采烈地跑過來抱住錦月的腿:“娘親娘親,李叔叔說有爹爹的消息了,爹爹他唔……”

  錦月嚇了一跳捂住兒子的小嘴“噓”了一聲,忙看四周無人才放了心。

  李湯忍不住欣喜,三兩步跨過來:“云衣姑娘,五殿……”他一頓,改口,“小黎的‘爹爹’有消息了,他或許……還活著!”

  錦月一愣,幾乎反應不過來李湯說的話、指的人,呆若木雞地立了一陣,才顫抖著喃喃問:“活著……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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