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錦月離宮
晚風從門縫里鉆進來搖晃燭火,兩個人一動不動,唯有影子被燭光拉扯著變換形狀。
弘凌盯著錦月靜待下文,冰冷的眼神下壓抑著積壓多年的怒火和質問,卻也沒有催促錦月。
緩緩地深吸了口氣,錦月才抬眼直視弘凌的眼睛,眸底一片平靜,淡淡說起:
“五年前,丞相府滅門之前,我便無意聽到了父親與老友相商,陛下暗中在查蕭家謀逆證據,恐不出半月便會牽連無數人入獄抄斬。彼時的四皇子弘凌已危機重重,若再有任何關于謀逆的風吹草動,定不能保全自己。所以,為了不牽連彼時的四皇子,所以斷了往來。”
錦月復又低下眼睛:“這……便是當年的苦衷。”
死寂。
空氣驟然如凝膠,讓人透不過氣。弘凌沒有說一個字,寂靜里只隱約可聽見緊攥拳頭時的咯咯骨響聲,錦月心口一窒,正想抬眸看看弘凌的表情便見面前乍然投下大片的陰影,如狂風暴雨驟然籠罩過來!
“說完了?”
弘凌就站在跟前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又沉又緩,錦月止不住有些害怕地發顫,亦覺得陌生——從前的秦弘凌絕不會有這樣凌厲可怕的樣子,殺氣騰騰。
“我……說完了。啊!”
雙臂驟然被一雙大掌鉗制住,錦月整個人被捧起、不得不踮起腳尖,弘凌俯下臉盯著她:“就用這么寥寥數語,輕描淡寫解釋你當年的絕情絕義?”
“……雖然寥寥數語,但,但我沒有騙你,當年分手確有苦衷。”
“是真的我就該原諒你嗎?感情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憑什么替我做決定!”弘凌身體里氣息橫沖直撞,止不住的抖——
“你我重逢已四月余,你卻也只字不提,現在卻突然來告訴我這些。說吧,你想利用這幾句話換什么?”
“是后悔了想回到本宮身邊當美人姬妾,還是榮華富貴、金銀珠寶,只要你說,本宮便給你!現在,我都給得起你!”
身形晃了晃,錦月險些站不穩,他竟是如此猜想自己。錦月咬了咬唇忍下輕顫:
“我不做姬妾,也不要金銀珠寶,只求你準許,讓我和小黎出宮……”
“你現在不過逆臣余孽,頂多也不過卑微宮婢,你憑什么讓本宮幫你!”
錦月被弘凌掐住雙臂箍在在掌心捧起,艱難的墊著腳尖,身子隨著他激動的顫抖而一起輕顫著。
這樣近的距離近到讓人心慌,錦月壓下亂得沒有章法的呼吸,看向一旁:
“就當看在……看在我們曾經彼此相-愛過的份上,幫我,可以嗎?”
她的低聲下氣讓弘凌意外。跳躍的燭光映在錦月側臉上,隱約可見水光淋漓,仿若很快就要全數滾落下來。
弘凌的俯視著錦月,她的側臉輪廓依然美得足以讓任何男人心動,白皙的耳際、脖頸、微微顫動的胸脯、瘦削的肩膀、玲瓏的細腰。
這是他曾經用性命去愛的女人,也是幾乎要了他性命的女人。雖時隔五年,這個女人不再綾羅加身、貴不可攀,可他依然清晰的感受到……此刻內心莫名地渴望。
“你當真,決心要走!”
錦月不敢轉臉看他,淚水隨著弘凌的話決堤,靜靜落下面頰。
“是,這座皇宮,我已經呆夠了……”
又是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
“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要從我身邊逃走?告訴我你當年不是無情義絕,然后轉身又說要遠離皇宮,給一顆糖再給一巴掌,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蕭錦月你的心是石頭嗎!”
錦月只覺要被大掌搖得散架了,整個人罩在男人的狂風暴雨里,無法招架,只能無助得握住他衣襟讓自己站穩。弘凌血紅著眼睛盯著她,令她心慌。
“以我的身份留下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你也說過,那些舊情都過去了、已經完了,既然如此,何必再看見彼此徒增不快。”
“當年弘允能給你的,我現在都能給你,他不能給的我也能給你,你為什么還要走?”
男人話語中的哀傷和顫抖令錦月意外,更不知如何面對,默默撇開眼。
“當年我便說過,此生不嫁帝王,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后宮女人眾多,以后會更多,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弘凌驀然松手,顫顫后退兩步——
“你……嫌我臟?”
錦月張了張口,卻久久不能成句,只能沉默垂淚。
“蕭錦月,究竟愛情對你來說是什么?究竟……是能給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人,還是……僅僅是我,秦弘凌。”
錦月心底驀地一震,不由望向背著燭光的男人,他高大健壯英俊更勝往昔。
愛情是什么……
他的質問,錦月竟一時不能接口。
顫顫地深吸了口氣,弘凌斂去激涌的情緒,仿佛又變得和往常一樣冷漠、堅硬。
“你既決心要走,我亦不留。”
“隨你吧!”
錦月緩緩福了福身,知道得到這句話便意味著解脫、意味著可以結束所有了。
“多謝……太子殿下成全!”
說罷,錦月決絕轉身而去,走到門口,便聽殿中背對她的男人說“等等!”
錦月沒有回頭:“殿下還有何吩咐……”
弘凌亦沒有回身,聲音深沉——
“小黎,當真……當真是你和弘允所生嗎。”
錦月心口一窒,手心攥緊。若他知道小黎的身世,不光映玉不保,她也留不住孩子、離不了宮,事態會一發不可收拾。
錦月咬唇仰臉,逼回眼淚平靜道:“你也說過,你我……你我從未有過肌膚之親。”
……
伊人離去,風從門口吹來把燭火扯得支離破碎,弘凌沉默坐在案前,只覺渾身沉重,五臟六腑不能平靜。他這條復仇路,走到最后會剩下什么……
直到三更,李生路悄悄來報——“皇宮衛尉大人今夜舉家暴斃于家中!二十余口,全部中毒而死!
衛尉是他新培植的勢力,最近幾日他心煩意亂而疏于照顧,沒想到竟讓人鉆了空子。
二十幾條性命,只因他為了私事而一時疏忽……
夜風牽動弘凌長發飄舞,殺氣凌冽、妖冶可怖,和對著錦月時的模樣全然不同——那已是收斂了所有凌冽之后的模樣了,眼下才是五年后的他真正的氣勢。連李生路都不覺打了個寒顫。
“查!兩日內,本宮要結果!”
“諾,奴才兩日內必查出兇手。”
“不,本宮要的‘結果’,不是幾句話,而是兇手的命!”
李生路膽寒噤聲,跪地領命。
看來皇后并沒有理解他的警告,那可不是說說就罷了!弘凌望向殿外西斜的鉤月,寂寥地高懸在黑暗得讓人生寒的蒼穹。
若這條路注定孤獨,他也必須義無反顧地走下去。自己的身后,牽連著名為“太子-黨”的無數條人命,從今往后會隨著他生而生,他死,而死。
敵人的命他可以奪,可擁護自己的人,他決不能讓他們無辜送命。
那些高高坐在龍椅、鳳椅的人,曾經鄙夷地把他踩在腳下的人,終有一天他要讓他們跪在面前懺悔痛哭!
回憶往昔舊事,弘凌捏緊了拳頭。
**
半月一休沐,宮人才能被放出宮,這次休沐在三日后。
為了不引人矚目,錦月提前便叮囑了香璇和映玉都不許來送,她一個粗使宮婢哪里經得起那么大的陣仗。映玉連哭了幾日不讓她走,昨夜錦月才將她勸服了。
一早天剛擦亮,錦月便拿好包袱、牽著小家伙往通北門走。小家伙這些日子被錦月說得“外面”的世界引-誘得興奮不已,邁著小腿兒走得飛快,使勁催促錦月“娘親快點兒娘親快點兒”。
錦月望著近在咫尺的宮門心情亦有些迫切。在皇宮關了五年,她太渴望自由。
盡管出宮后謀生還有翻辛苦,但有兒子在身邊,到哪里她都不會寂寞、不會害怕。
通北門要卯時三刻才開,現在門前已熙熙攘攘地排了一長隊宮人,錦月拉著孩子再其中站好。回眸,卻見有輛大馬車停在宮墻角落,門簾挑開著,天光還暗著,只見個墨藍色的高大剪影,遠遠望著她。
那剪影一人,略顯落寞。
錦月心中咯噔一聲,那影子她太過熟悉,熟悉到她只需要余光一眼便能認出是誰!
趕緊收回視線低首,錦月驅散眼眶的濕意,假裝沒有看見那落寞的男人。
“呀娘親,小黎、小黎好像看見……神仙叔叔了!”小黎搖頭晃腦,透過宮人們一片腿縫往宮墻角落看。
錦月趕緊將小團子拉到另一側擋住視線:“小黎看錯了,那不是神仙叔叔。”
“是,就是!就是神仙叔叔……”
自上次弘凌在椒泰殿對他們母子冷臉色,小團子就一直傷心了很久沒提弘凌,錦月也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提,沒想到還是給兒子看見了。
“神仙叔叔……神仙叔叔!”小黎忽然掙脫錦月的手,從一片大腿縫隙里轉過去,朝弘凌嗚嗚跑去。
“小黎,小黎!”錦月嚇得不輕,趕緊找過去,等扒開人群出來,只見馬車邊立著穿黑斗篷的高大男人,兒子已經撲過去抱住他雙腿,嗚嗚哇哇地哭著不走了。
這番動靜已經引來了周圍宮人的矚目,錦月心驚肉跳,趕緊過去。
“娘親我不走了,走了就看不見神仙叔叔了,嗚嗚……”小家伙開始耍賴,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往弘凌錦緞袍上擦,鼻孔都打起了鼻涕泡。
“那個‘外面’再好,小黎也不去了,我要神仙叔叔……神仙叔叔,我們和解好不好,小黎這些日子好想見你!還有好多好多話,要和你說……嗚嗚……”
高大的男人被他緊抱著雙腿,亦有些無措,尤其是聽見這嗚啦啦的娃娃哭更不知道該怎么辦,朝錦月看來。
錦月比他矮一頭,抬眸正好看見滾獸毛的黑斗篷帽檐下,弘凌一雙眼眸映著晨曦的淡藍天光,英俊如畫,不覺心口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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