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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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劍南的獨孤照得知鷲雕一事時,已經是十月深秋群雁南飛。劍南道在高原之上,一入秋漫山遍野的樹仿佛一夜之間都禿掉了,明明夜里睡覺之前還是滿山蒼翠,一夜狂風呼嘯之后就只剩下個中年大叔的光腦袋。
早晨出帳,獨孤照被劍南的秋風灌了個激靈,便看見一玄衣小將捧著卷書信前來:“你家里的家書,是給你的。”
大半年來他每個月都會用狗爬字往家里寫一封書信,可獨孤皎皎的回信也就這么一封,獨孤照冷笑一聲:“啊切。”卻還是接過書信。
信是用長安最時興的浣花箋寫成,熏了香,從長安到劍南那么遠的路程,香味還殘存著一絲清幽,獨孤皎皎裝模作樣地封了火漆,讓這封信看著就像是出自閨閣少女之手。
就連經手信箋的玄衣小將都忍不住聞了聞自己的指尖,仿佛長安城的紙醉金迷從那殘存香氣中就能彌散出來。他是中軍偏將蔣中之子蔣漣,年十二,與章仇牧同齡,有勇力,因此也被章仇瓊留在身邊親自教習武功。蔣漣個性沉穩,卻非常喜歡腦回路清奇的獨孤照,不喜歡總是仗勢欺人的章仇牧,因此三人中,他同照玩得最好,漸漸儼然成了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
獨孤照內心一邊腹誹,半年不見自家姐姐怎么弄成這么個德行,一邊揭開火漆,攤開那封家書。
“照,見信如晤。”開頭還是文縐縐的。
蔣漣湊過腦袋來,那一個個雋永小字便落入他的眼底,他嘖嘖贊嘆一聲:“你阿姐的字寫得比你好多了,你們真的是雙生子么?”
獨孤照把信箋往懷里一塞扭過身子去:“你沒見過她,怎知她是什么樣的人!”
蔣漣想起獨孤照曾向他吹的牛,說他孿生姐姐經常同他一起撒野,以為那位長安貴女也是像獨孤照一樣混世魔王的脾氣,可看了她寫的字工工整整,又委實不像,“見信如晤”四個字寫得多纖巧啊,那信箋上的描花、扣了獨孤印的火漆、還有經久不散纏繞指尖的香氣,立刻在蔣漣的頭腦中刻畫出了一個行止得宜,笑容清淺的貴女。久聞獨孤大郎是長安美男之首,獨孤照亦是長得秀美異常,他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道:“你不是說你和你姐姐長得像么?”
獨孤照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我姐以前老穿我的衣服溜出去玩,犯下事兒都推我頭上。”他倒是隱去了當年在洛陽他也總是穿女裝冒充獨孤皎皎溜出去。
尋常龍鳳胎的雙生子并不會長得特別像,不過獨孤家姐弟因為帶著胡人血統,加上年紀小,漢人對這種高鼻深目的長相臉盲,因此以前不少人能把他倆認錯。蔣漣偷偷瞄了獨孤照一眼:“那你姐姐一定是個美人。”
說罷他就趕緊捂住了嘴。
獨孤照在軍中老是被章仇牧嘲笑長得好看像是女人,原本他在長安頗為得意的容貌到了軍中反而成了他的原罪,這幾個月下來他竟然開始厭惡起別人說他好看了。上回章仇牧這么說他,被他騎在身上一頓胖揍。章仇牧也是個不長記性的,在他手上吃了那么多虧也不知道收斂,他蔣漣可沒有那么傻。
獨孤照雖然年紀小,力氣不大,可是身子卻靈巧滑溜像是南方水田里的小泥鰍,見過十二歲的章仇牧在他手里吃了那么多的虧,蔣漣可不敢打包票說自己一定能打得過他。
幸好獨孤照被信箋吸引去了注意力,沒有聽見他的話。
蔣漣本想湊過去繼續看,可是獨孤照扭了扭身子背過去,顯然不想分享。看人家書也不是什么地道的事情,蔣漣便甩甩腦袋準備走,誰知道這會兒獨孤照卻叫住了他:“你來念。”
蔣漣差點被地上石頭絆了一跤,半晌才說:“你不會是不認識字吧?”
獨孤照雖然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可是特別不愛讀書,當初哭著鬧著要來劍南,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躲避弘文館做伴讀的命運,到了劍南,重點放在習武練兵之上,對于文化課就更加荒廢了。
過目不忘也是一把雙刃劍,章仇瓊給幾個孩子請了夫子的,夫子偶爾抽背,見獨孤照每次都能把課文流利背出,以為他已經理解懂得,對他就特別寬松,卻不知他只不過囫圇吞棗,再思想深刻的名家大篇在他腦子里不過是一堆無意義音節的組合,學了半年,兵書策論背了一堆卻根本什么都沒學進去。
獨孤照臉色微紅:“誰……誰說小爺不識字!小爺不過被那香味嗆得慌。呸呸,原來阿姐不熏香的,這回是被誰給帶壞的!”
遠在長安習舞的楊阿玉突然打了個噴嚏。
蔣漣瞧他梗著脖子死鴨子嘴硬的模樣,鼻子里冷哼一聲,倒是將那一張薄薄的浣花信箋抖開,發出一聲讓人心醉的脆響:“照,見信如晤。信到劍南時,你在劍南大約已經七個多月了,不知最近是否順心,可還有努力習武,莫給獨孤家丟了顏面。”他念完一段,抬頭嘆一句:“我也想要有個阿姐了。”
獨孤照斜睨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道:“繼續念。”
蔣漣低頭繼續:“你信中所說總是欺負你的章仇家郎君,最近可還皮癢?放心,若他還不知收斂,你就抽、抽他丫的,反正四表哥已經當太子了……”
女神人設崩太快了,別這樣啊!
蔣漣捏著信箋的手都在抖。用這種纖巧靈秀的字體寫什么“抽他丫的”……真的合適么?
獨孤照見怪不怪,他就知道阿姐那文縐縐的話撐不住幾句,這么久才現出原形已經要讓他嗟嘆了。他搬來一條矮凳,翹著腿坐在帳前,笑嘻嘻道:“我阿姐還說什么了?”
蔣漣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感覺嘴角都在抽搐,眼睛快速掃過后頭字句,只覺得那秀氣的字體寫出來的東西是如此的辣眼睛,把他少男一顆蠢蠢欲動的春心煙熏火燎得給燒成一團皺縮的黑。
“千秋宴我們一道兒去禁苑打獵,圣人送了四表哥一只金雕,誰知道那金雕突然發狂,容哥為了救四表哥,手臂被那禽獸啄傷,一塊好肉都沒有,大夫說肯定得留疤。……”他看到中間幾個不太適合念出來的字,默默地跳了過去,“等我和楊暾找出究竟是哪個殺千刀的這般算計,老娘定要把他大卸八塊煎炸烹煮給容哥做個滿漢全席補補……”
蔣漣一個激靈。
他覺得剛才他腦海里那個素手敷鉛粉,對鏡貼花黃的閨閣溫柔少女形象正在迅速地崩塌,很快就像是地震后的房屋一樣只剩一堆瓦礫。
獨孤照卻從他的小條凳上跳了起來:“容哥怎么了?”
蔣漣只能默默回到那一句:“容哥為了救四表哥,手臂被啄傷了,會留疤。”
“我日他娘的十八代祖宗!”獨孤照立刻破口大罵,中氣十足,尖利的聲音在整個營帳上回蕩。
蔣漣默默扶額,這兩位還真是親姐弟,不,弟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剛剛才把信中他覺得有些粗鄙的詞語給隱去了,獨孤照立刻就給補了一句更加粗鄙的。果然在軍中學起臟話來就是快么……
“你冷靜一點。”蔣漣連忙說。
獨孤照后槽牙發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咯吱聲音,就差拎把菜刀磨刀霍霍了,簡直恨不得立刻飛回長安,幫他阿姐一起做了這道“滿漢全席”——雖然他并不知道滿漢全席是什么。
“你冷靜一點……”蔣漣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到底比獨孤照高一點,把他按回了凳子上頭。
獨孤照抬起眼來:“阿姐還說什么了?”
蔣漣抖了抖紙:“不過幸好我一箭射中了那只金雕,把它射死了。哈哈哈獨孤照,我的箭法如今也不一定比你差勁,有本事年底回來的時候同我比比,若是你輸了,則明年換我來劍南,而你就乖乖留在弘文館好好念書吧你!聽說溫見庭準備了好大一份禮就等著你回來,他不會讓你背書的,不過可能會讓你抄點東西,勸你這段時間好好練習練習臂力,別到時候怪阿姐沒有提醒過你!”
獨孤照的臉色黑了黑。
“如今四表哥當了太子,那幫歹人好歹消停了一些,沒有上半年那么囂張了,你是不知,上半年我幾乎是踩著刀尖上過的。”或許是覺著后頭的話沒什么可以說,說了獨孤照也不會理解,因此獨孤皎皎寫了兩個字,又把它劃去了,另起一行寫道,“我也是羨慕你在劍南可以無憂無慮,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蜀王表叔了?他人怎么樣?聽說蜀地美人很多,還記得阿玉姐么,她就是蜀地來的,多好看。你到蜀地可有福享了。”
獨孤照輕聲哼了哼,因為章仇瓊將他留在了劍南大營,所以這次獨孤徹去蜀郡巡視的時候并未帶上他,他今年還沒去過蜀郡,也沒見到那個在蜀郡做郡王的表叔。
“暾說我應當也到劍南來,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明年我也要請求父親帶我來劍南。”
后頭的語言就是零零碎碎,夾雜著小孩子的玩笑話,獨孤照聽完,從蔣漣手里奪過信箋,倒是一反常態地工工整整疊了起來塞進隨身帶著的小荷包里頭。
蔣漣問他:“信中你阿姐說要來劍南,是真的么?”
獨孤照懶懶回應道:“嗯,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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