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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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皎皎也沒說自己是怎么跌倒的。她在家里頭浪慣了,擦傷扭傷的沒少傷著,這會兒也懶得挑逗中哥和容哥,隨便扯了一句被石頭絆倒了,就糊弄了過去。
醫(yī)女過來給她處理了下傷口,扭傷的地方固定了下,也說沒什么大礙,將養(yǎng)兩日便好。
容與把她抱起來,也不打算回麟德殿了,帶出清輝閣準(zhǔn)備提前回家。
獨孤皎皎:我的渾羊歿忽還沒吃到……
楊十一手里攥著那朵珠花,往麟德殿走去。他也不好跑出來太久,如今不論如何一舉一動都在皇后的眼底下,盡管套著個幼弱的殼子,可他知道獨孤皇后能混到這份上心思不會是一般的深,萬一叫她給看出什么端倪……他懷里還揣著那封能要命的遺書呢。
他給一旁蘇忠國使了個眼色。蘇忠國一開始瞧見十一殿下出現(xiàn)在麟德殿后的教坊外頭,就知道他已經(jīng)看見了那場鬧劇了,自己個的這個任務(wù)也沒必要同他報備,便自覺地退了下去。只是他還是鬧不明白,十一殿下要對付個伶人做什么。
按理說那伶人雖說是平陽大長公主所送,也不過是個弄臣,如今還沒得到什么圣寵呢。他在教坊邊上窩了半個月,天天瞧見的也不過是那個伶人卯足了勁兒練聲,想要在人日宴會上一飛沖天。可一個唱歌的,再飛能飛多高?又是個肥的頭豬一樣的漢子,就算是當(dāng)今圣人好男風(fēng)也不可能把長成他那樣的留在身邊當(dāng)男寵,何況圣人還是個寧折不彎的大直男。這種伶人最高能爬到哪里去,一條叫人玩弄的狗罷了。
楊十一可沒這么想。軋羅山這會兒還是個伶人,可若是一會兒叫他入了麟德殿,等出來了他就不是伶人了。
前世天元十六年的人日宴會,軋羅山用六國語言唱了一首贊歌,又自言自己是從東|突厥逃出,相當(dāng)熟悉那里的地勢。幽州節(jié)度章守仁認為此人可堪為軍中向?qū)А⒎g,將他討要了去。圣人同意了,此后軋羅山跟著章守仁,他驍勇善戰(zhàn),在章守仁手下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一路升任范陽節(jié)度。楊十一上一世登基之后,西邊幾個節(jié)鎮(zhèn)就益發(fā)不受掌控,最后領(lǐng)著突厥人攻入東都洛陽的三位節(jié)度使,就是以軋羅山為首!
他的名字本就來自突厥人的英雄山,他的母親也是突厥人,不過有個粟特不詳?shù)母赣H罷了。他持著漢人給的雙旌雙節(jié),領(lǐng)著突厥人進東都也不稀奇。
他從人日宴上發(fā)跡,楊十一一定要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掖庭里頭有的是稀奇古怪的毒物,骯臟齷齪的手段,他只和蘇忠國一提……
待他回到座位上頭的時候,已經(jīng)進行到第三個節(jié)目,是靡靡的絲竹。
幾個兄長們已經(jīng)喝得有些微醺,那些少年郎心里頭還沒壓得了多少心事,任憑各自的母親在宮里頭針尖對麥芒,他們也能快活地湊在一處。尤其是楊三,身為長子,左手一個弟弟,右手一個弟弟,頗有兄長派頭地和他們說:“哥哥同你們講啊,念書一事呢,最重要的是……”
楊十一不去聽他扯淡,自個倒了一小杯果酒抿著。
楊三瞧見了,轉(zhuǎn)過來說:“十一呀,你還小,酒這個要少喝!”說得一本正經(jīng),像是訓(xùn)斥自家不聽話兒子的中年禿頂大叔。
楊十一捧了酒杯低低答應(yīng)了一聲,倒也就真放下來,正坐著乖巧地去看節(jié)目。旋即便瞧見了不遠處世家郎君那邊好像有些什么騷動。
他懶得去看,本想把目光挪開去,卻見那頭一個身著緋衣的少年郎站了起來,拿著酒杯不知道在說什么,鄰座的青衣少年一邊擺手,臉色并不是很好,顯然兩人都喝了很多。
緋衣少年把酒杯往青衣少年那里推,青衣少年就擋,可那緋衣少年的朋黨頗多,都站了起來,圍了過去,你一言我一語的,那青衣少年本來就有些醉了,實在抵不過,舉了緋衣少年的酒杯一飲而盡,表情滿是痛苦。
楊十一光看他們那些大開大合的動作,基本就能把臺詞給腦補全乎。
緋衣少年說的定然是:“誒,青衣兄,你不喝了這一杯一定是看不起我!”
青衣少年肯定這么說:“不不不,緋衣兄,在下,實在是不能再喝了!”
眾朋黨:“這么點酒,青衣兄莫不是想耍賴?”
青衣少年抵不過,就喝掉了。
多大點事,可瞧著那圍一圈的架勢,卻像是以多欺少一般,叫楊十一擰起了眉毛。
這個時候獨孤容與也進來了,卻只是他一個人,后頭沒跟著云中和皎皎。他顯然是來和這群人告辭的,抱了抱拳算是見了個禮。楊十一知道剛才獨孤皎皎摔得有些慘,又受了傷,此刻應(yīng)該是等著要回去了,容與身為長兄,肯定是要護送走,現(xiàn)在就是來和這群世家子弟打個招呼的。
不料方才那緋衣少年一把拽住了他,硬是塞給他了一杯酒。
那邊坐著的世家子弟也都是十五六歲、十七八歲了,喝的酒比這邊給小孩子嘗味道的果酒要烈不少,之前在清輝閣里頭楊十一就已經(jīng)聞見獨孤容與身上的酒味,知道他已經(jīng)飲下挺多了。現(xiàn)在趕著送幼妹回去,想來不會再喝。
果然容與一臉尷尬地想要拒絕。
可那緋衣少年勸酒還勸上癮了,他自己也喝了不少,顯然已經(jīng)暈頭暈?zāi)X了,舉著酒杯就往容與的身上懟,他那一幫狐朋狗友都在旁邊圍著容與,頗有他不喝掉這一杯,就不讓他走的架勢。
他不免多看了幾眼。
那緋衣少年端著個酒杯,搖搖晃晃的,容與朝他擺手表示不喝,他的一根手指就毫不客氣地朝著容與的胸口戳去,一下一下,戳的容與那張云淡風(fēng)輕的面皮都有些掛不住了。
楊十一知道獨孤家人個個都長著兩張臉,容與那張給外人看的儒雅皮子下頭肯定還藏了個什么魑魅魍魎。他倒是心平氣和地去撥那個緋衣少年的手指,可那緋衣少年不依不饒的,竟然將酒杯一甩,還推了容與一把。容與雖然長了一副南方人的皮相,卻也是混著一半的鮮卑血統(tǒng),身材高大,下盤穩(wěn)重,那個醉醺醺的少年隨手一推,他倒是巋然不動,結(jié)果那個少年就惱怒了,又要去推。
那邊坐著的大抵都是姓胡姓的郎君,這個緋衣少年也長了長胡人面孔,圍了一圈的他的狐朋狗友們也都是明顯的胡人臉,顯得長相偏向漢人的容與有些格格不入。可他就還是噙著微笑站在那里,也不惱,越發(fā)顯得對方粗魯、無理取鬧。
今兒個大宴,就算是喝醉了趴倒在麟德殿里頭最多也就得圣上一頓罵,這幫胡姓的世家子們也都是胡鬧慣了的,竟然放縱得沒了邊際。那緋衣少年摁住獨孤容與,似乎硬是要讓他喝下這一杯的樣子,可獨孤容與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他讓他喝,他偏不,就拿那毫無深意卻瞧著意味深長的微笑眼神看他,看得那緋衣少年面紅耳赤。
他仿佛是真覺得容與不喝他這一杯,是駁了他的多大的面子,竟然掄起拳頭就要打。方才還不過是郎君們的玩鬧,可這真要打起來,只怕就成了鬧事的了,興致可就惡劣得多。楊十一連忙站起來,想去叫楊三或者楊四過去管管。
可他剛剛站起,就瞧見已經(jīng)收拾利索的獨孤皎皎跟在云中的后頭躡手躡腳地溜到了那邊少年們的席位。他倆一開始仿佛根本沒發(fā)覺長兄在和人糾纏,只見云中黑著一張臉,摸回自己的座位上,伸手竟然……從渾羊歿忽上掰了個鵝腿,轉(zhuǎn)身遞給了后頭直流口水的獨孤皎皎。獨孤皎皎一手纏著繃帶,拿了另外一只手接著,然后微微背過臉去,就把整個鵝腿塞進了嘴里!
這……這邊的畫風(fēng)怎么這樣不對!
啃了一口鵝腿的獨孤皎皎露出了無比享受的表情,瞇著眼嚼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就在離她不到一丈遠的地方,兄長在同人家糾纏不清。她竟然還不緊不慢地把鵝腿給啃完了之后,叫云中給擦了擦手,整了整發(fā)髻,捏了捏自己個兒的面皮,然后拉了一下那個胡來的緋衣少年。
緋衣少年倒也沒有喝得太醉,揮著拳頭不過就是威脅,也沒有真下手,他感覺到被扯了一下,轉(zhuǎn)身低頭才發(fā)現(xiàn)一雙大眼盈盈望著他的獨孤皎皎。獨孤皎皎演起乖巧可愛的世家小娘子簡直是手到擒來、入木三分,甜甜地叫了一聲“阿兄”。
有小娘子在,那緋衣少年倒也不好意思再發(fā)作了,指著容與大約說了一句“下會兒饒你不來”之類的話,就此罷手。容與至始至終都沒掀下他那層獨孤家大公子的儒雅皮,還笑著給他作揖,然后抱起獨孤皎皎,牽著云中轉(zhuǎn)身離去。
獨孤皎皎趴在長兄肩膀上,一邊瞇眼回味剛才吃的那只鵝腿,一邊嘆息:“容哥,你怎么那么沒用,還得我去救你。”
容與笑了笑:“不過想著今日人日宴,不想傷了和氣。”
獨孤皎皎也知道大老爺們最怕的就是勸酒,哼哼了一聲:“這幫人也真是八輩子沒見過酒似的,喝趴下了多少個?以為自己個的肝功能又多強大呀,日后一個個的大三陽小三陽脂肪肝,這年頭可沒什么能救命的東西。”
獨孤云中不理會她嘴里說的那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三陽,說:“你不也是八輩子沒吃過東西的樣子,愣是要我給你去掰渾羊歿忽。小心吃得和崔家那個包子似的癡肥!”
他和崔園下棋久了,連帶著和崔家那個小胖子也熟悉起來,那個小胖子叫崔褒,還真是人如其名長得一副剛蒸出來的包子的白胖樣。
“我那不是沒吃過嘛!”獨孤皎皎撅了個嘴,這種把鵝塞到羊肚子里,經(jīng)過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做完然后剖出來把羊給扔了的奢侈美食,是她來參加人日宴的終極目標(biāo)好么,她怎能不吃到就走啊。回去摳門的祖父才不可能讓廚房給做這種驕奢淫逸的東西。
容與卻不知道兄妹兩個和崔園有什么聯(lián)系,還以為是同住在興化坊里的那戶崔家,思索半天也沒想起那戶崔家有什么長得包子似的小郎君,正要去問,卻聽獨孤皎皎轉(zhuǎn)過來問他說:“剛才那個小潑皮誰呀,穿得一副人模狗樣的,一喝酒了怎么這幅吊絲德行。”
容與說:“哦,是鴻臚寺卿宇文融的幼子宇文弘。”
獨孤皎皎把嘴一撇:“他呀?就他?竟然這幅鳥樣!”
容與不置可否,他也知道宇文融年前多次登門拜訪祖父,為的就是宇文弘和獨孤宣的婚事。如今八字還沒一撇,那個宇文弘倒是真以為自己是姑父了,竟然把他當(dāng)著小輩拿捏。
獨孤皎皎這會兒是真瞧見宇文弘了,一開始想著若是宇文弘一表人才驚才絕艷,說不定她就會去勸宣娘放下崔園好好和他過日子,可如今見了宇文弘這幅德行,她立刻就決定要雙手雙腳支持崔園,就算宣娘想和崔園私奔她都能幫著給挖地道。不就是帶著個拖油瓶么!那又怎樣,長安城里頭二婚的多了去了,這年代雖然封建可大家在男女之事上頭極為開放,公然群劈的都有,二婚算個毛線球啊!
她趴在容與的背上向著云中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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