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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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十一整個人仿佛要入定了一樣。
手底下就是上好的絲綢,貼著獨孤皎皎柔軟的腰身,她的呼吸就在他的頭頂,還帶著果子酒的香氣,她的心跳就在他的耳邊,比方才《秦王破陣》的鼓點更加讓人……熱血沸騰。他腦子一團混亂,幾乎都沒意識到自己和她如今是呈一個多狎昵的姿勢。
獨孤皎皎看著頭頂被燈火照的都找不見星星的夜空,等了半天都沒等到身上的人主動爬起來。
“喂,你是摔死了么?”
楊十一仿佛被火燒了尾巴的兔子,終于跳了起來,幾乎飛出了三丈遠,才發覺自己方才究竟做了什么。
“六……六娘……”
獨孤皎皎撐著胳膊,支起個上半身來,望著他背著燈火看不清五官的臉。就那身形就那聲音她都不用猜,一定就是那個面癱心眼多的楊十一。這個小殿下此刻肯定又是一張臉漲得和豬肝一樣。
她哎喲了一聲。
楊十一方想要道歉的,被她那一聲痛呼一下子弄得亂了陣腳,上趕著兩步撲上去,問她:“傷著哪里了?”
幸虧獨孤皎皎跟著混世魔王獨孤七練出了一身的皮糙肉厚,不似那些個世家女,她其實還真沒怎么摔疼,就是發出點聲響捉弄捉弄這個十一殿下。楊十一不似獨孤家的人對她那么了解,她那聲哎喲尾聲繞了三個圈,若是容與和云中,早就聽出她是在裝了。可楊十一卻覺得她仿佛真的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傷一樣,幾乎都要跪在她的身邊,一臉的關切。
可仿佛又離得太近了些,他剛伸出手來想要拉她,又被電了一下似的把手給縮了回去。
獨孤皎皎偷偷白了他一眼。
可她的臉籠罩在麟德殿的陰影里頭,楊十一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整顆心都撲在了她的傷上。
他在席上看見獨孤皎皎溜了出來,在外頭晃了一圈之后,竟然朝著麟德殿后頭跑去。楊十一跟了上來。她整個兒被合唱團的鬧劇吸引住了注意力,他神使鬼差地,躡手躡腳靠近,獨孤皎皎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她是看那軋羅山看癡了,他卻看她看癡了去。
這輩子,這幾個月,離她那么近,仿佛觸手可及,這是他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上輩子只有偶爾旬日休沐的時候,她親自來弘文館迎云中,他才能遠遠地看上一眼。那時候云中是七皇子愷的侍讀,愷的母親趙德儀依附獨孤皇后,愷和獨孤家的幾兄妹關系都非常親近,他曾經一度以為既明會成為他的七嫂。不過后來蜀王之亂,獨孤家的榮光就戛然而止了。
她同獨孤家的女眷一同被流放,死在了去嶺南的路上。
而如今七歲的她依然鮮活明快,他不知不覺就走近了,近到獨孤皎皎一轉身,就踩在了他的腳上。
他不知道是羞是愧,整個腦袋被燒得一點思考的能力都沒有。
獨孤皎皎伸出的手在空中懸了半天,也不見楊十一來拉她,她有些不耐煩了,反手拿指甲蓋戳了他一下:“愣著做什么!魂摔沒了呀!”
楊十一這才慌忙去捉她的手,想把她拉起來。
“嗷!!!”
這回是真疼了。剛才摔倒的時候她拿手撐了一下,蹭破了,掌心皮肉里嵌進了幾顆石子,一開始還沒什么感覺,被楊十一捏上后卻一陣鉆心地疼。這回是她把手掌奪了回來,就著遠處昏暗的燈光想瞧個究竟,這么痛估計手腕是扭到了。
“給我看看。”楊十一坐過來,將她的胳膊拽過去。
她的手在地上蹭了一下,細嫩的掌心上好幾道血道子,地上的沙石嵌進去吸飽了血,手腕一片青色。這邊的燈火太暗,他根本看不清楚,他又問她:“你能站起來么?”
獨孤皎皎動了動腿,還好腿沒事,說:“行。”
楊十一把她的胳膊繞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撐著將她扶起來。
這孩子的面色太嚴肅,擰著個眉毛好像她不是擦傷了手,而是重傷快死了,獨孤皎皎把腰往他身上一歪,整個人的重量就全壓在了他的肩膀上,拼了命得往他身上湊。
“哎,殿下,我好疼……”
楊十一聽出了有點不對勁,可她溫熱的呼吸往他脖子上頭一噴,把他的理智都給炸了出去。他覺得他的腦子就像是被綁上了大明宮里的竄天猴,咻地一下就飛走了,然后散成了漫天的煙花,把他的智商散得一干二凈。
“哪……哪里疼?”他顫抖著嘴唇問。
“渾身都疼……”她瞧著楊十一已經紅起來的耳根,輕聲細語地說。這孩子平時裝得癡癡呆呆,心機卻特別深沉,原以為他是個特別不好相處的,沒想到萌點還挺有趣。他穿著圓領的袍服,露出半截掛著玉玨的紅線,襯著他已經染上緋紅的脖頸,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獨孤既明歪著嘴,表情里頭滿是戲謔,可聲音卻委屈得出奇,“殿下……怎么辦。”
這么一個不打眼的東西,沒想到他竟然那么寶貝。
“除了、除了手,還、還有、還有哪里疼么?”他被她逼得都結巴了。
她的聲音泫然欲泣,說了句什么,他沒聽清。
他也知道這姑娘的演技,上輩子連云中都管不住她,腦子一抽能滿嘴跑馬車,十句里頭九句半是假話。可偏偏她就練了一身爐火純青的換皮功夫,文靜賢淑和潑皮耍賴兩張臉能無縫切換。
前世有一次她為了云中在恭禮門外和七皇子愷斗嘴,愣是滿嘴沒一個臟字把七皇子愷給說哭了,結果七皇子愷像是個姑娘似的哭哭啼啼跑去搬了救兵,等救兵一到,她立刻換了一張我見猶憐的面皮,一雙大眼里頭盛滿了淚花,硬是不落下來一滴,叫人看了根本不相信是她欺負的七皇子愷。愷還比她大三歲呢!
若不是那會兒他就在暗處,看了全過程,否則也能給她騙了去。
楊十一一板一眼地說:“先去亮點的地方。”
獨孤既明瞧著他窘迫模樣,心里一陣得意,不過也知道不好太過過分,便收了手:“好吧。”
蘇忠國過來的時候就瞧見十一殿下攙著一個漂亮的小娘子艱難地挪著,他提步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畢竟此前他與十一殿下的交流都是私下里,他后撤了一步打算躲到暗處,楊十一卻抬頭瞧見了他。
“過來幫下忙。”楊十一說。
蘇忠國這才慌里慌張地跑過來,把那小娘子從十一殿下手中接過。
獨孤皎皎的身體沒再靠他那么近了,那些被她逼出去的理智和魂魄也都驀然之間回到了軀殼里頭,他瞥了一眼蘇忠國,說:“獨孤家六娘子剛才摔了一跤。”
蘇忠國看這個小娘子的衣服和發髻確實有些亂,也著實不適合再回麟德殿,應了一聲,抱起她,把她放到了旁邊的清輝閣。
一有不認識的人在,獨孤既明立刻就變得老實起來,她也不知道這個黃門是哪宮哪院的,便揣著一張文靜的面皮乖乖裝獨孤家的孫小姐。等楊十一把蘇忠國譴去通知自家哥哥們的時候,她才又把人皮一掀,說:“喂,分明剛才是你絆了我一跤!”丫的拿她做了人肉墊子,所以現在才能人模狗樣地對那黃門說什么“六娘子剛才摔了一跤”。
楊十一晃晃腦袋,這會兒不逗他玩了,開始找他算賬了么?
他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點起了燭火,拉起她的手,仔細檢查傷勢。就著光線他才發現她的手腕早就腫得如同饅頭一樣,手掌上三五道血道子里頭全是沙石。獨孤皎皎卻是無所謂的樣子。她雖然投胎生了個大小姐的皮囊,骨子里卻長著一個摳腳大漢的心,這點小傷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么,最多也就是可以拿喬瞎作的資本,嚇嚇容與和云中,逗逗眼前這個有趣的殿下,對她本人來說,也就是沖洗干凈抹點藥睡兩天的事情。
楊十一卻從她頭上摘了一個珠花。動作行云流水,好像腦子里頭排練了千百遍一樣。
獨孤皎皎一愣,調侃的話就卡在了嗓子眼里,瞧著楊十一把她那珠花的尖頭在蠟燭上烤。
“喂……”她想說什么,楊十一卻抬眼一句:“別動。”
隨后將那燙過的尖兒拿過來,繡花一樣地去挑她傷口里的小石頭。
這會兒看著他認真的側臉,獨孤皎皎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這叫她怎么吐槽啊?她原先覺著崔園下棋算棋路的時候,繃著下巴的那股子認真勁頭非常迷人,可這個正太十一殿下給她挑傷口里的小沙子的時候,比崔園看起來認真千百倍。他偏生又長了一個可以媲美容與的好皮相,又瘦,一點都沒有嬰兒肥,才八歲的孩子就已經漂亮得不像話,卻不是獨孤七的那種小孩子的漂亮,而是隱隱約約有了一種少年感,怎么看怎么老成。一雙眸子澄澈澈的,哪里還有半分癡傻的樣子。
早就知道他都是裝出來的。
獨孤皎皎把腿屈了起來,下巴放在膝蓋上,伸著胳膊讓他繼續挑石子。
楊十一見她換了個姿勢,偏了偏頭,卻正好對上了她直勾勾的眼神,腦子里又是轟的一聲,慌忙低下頭去逼著自己心無旁騖給她處理傷口。
原先在掖庭的時候這種事情總歸都得自己做,他已經駕輕就熟,可那珠花握在手里頭卻一顫一顫,仿佛他此刻躁動不安的心。
獨孤皎皎看他瞥了她一眼就像是看見洪水猛獸似的,一臉寫著“我不要看見她”地埋頭給她挑石子,有些郁悶,竟然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剛才調戲得太狠了。這小子也不是真癡呆。
這個時候清輝閣的門開了,蘇忠國領著云中和容與進來。楊十一手一抖,那珠花就落在了廣袖里頭。
云中幾乎是一路小跑著進來,都快要喘不上氣了,卻還能黑著臉指責她:“你腦子進水了么走路都能平地摔?”說著就擠開楊十一去看他的傷口。
前世這兩兄妹也是如此,一個嘴巴賤,一個嘴巴毒。兩個人私底下互相懟著斗起嘴來能電閃雷鳴火花飛濺。
楊十一被他擠得一個趔趄,被容與給攙住了。
容與說:“多謝十一殿下。”
他擺了擺手:“……不必。”復又補充了一句,“她是小郎的姐姐。”
哈?這話說的怎么好像是看在小郎的面子上他才伸出腳來絆她一跤然后給她清理傷口的一樣。獨孤皎皎幽幽地望了楊十一一眼,他和獨孤七關系很好?
她可還記得上回獨孤七回家的時候指天頓地地發誓要是再進宮去陪這個面癱腦殘就死都不出門。
楊十一又變回了那怯懦的八歲小孩子的樣子,絞了絞手指,期期艾艾說:“既然你們在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說罷點了點頭算是拜別,一溜煙地就跑了。
獨孤皎皎心里頭贊嘆一句,自己換臉皮的速度已經夠快了,這小殿下換臉皮的水平比她更高,那癡呆的面具簡直咻得一下就能套在臉上,才八歲的正太,城府還真尼瑪深。
楊十一跑出了清輝閣,才發現她的珠花掉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他望了一眼后頭,捏著那朵珠花,躊躇了一會兒,最終沒再回去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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