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唐突
“飯送到了嗎?走了走了。”
牢房走道那頭,長興一邊晃悠悠拖慢腳步,一邊故意粗聲粗氣對姜采青喊道。這長興要說人不笨,對姜采青這個家主卻只一個心眼子,忠心的很,他是很不贊成姜采青進(jìn)到這大獄的——這么臟兮兮陰森森的地方,他家主人神仙一樣的女子,怎的能以身犯險?什么事交給他們這些下人辦不就好了么。
然而姜采青執(zhí)意要來一趟,長興這會子可提著一顆心呢。
“王大哥,我不是跟你吹,這沂州城里怕沒有那么好喝的酒——咱可說定了,下回你不用輪值,就來叫我一聲,我陪你弄倆好菜,喝個小酒,咱們好生敘敘。”長興一邊拉著那獄卒瞎扯,故意拖住獄卒,一邊示意催促姜采青。
“三爺保重,我先走了。三爺可還缺什么嗎?明日我叫人送來。”姜采青微微一福,便打算走人。
“方才的話,你可記著。”裴三卻不急不慌地微笑著,看著姜采青的雙眸中滿是溫情,這便是他傾慕的女子,大氣,坦然,聰穎果敢有擔(dān)當(dāng),沒有尋常女子的嬌柔忸怩,卻真實得讓人心動不已。
見姜采青懊惱的神色中帶著些無奈,轉(zhuǎn)身便要走,裴三才輕聲笑道:“若問缺什么,你給我備幾件換身的衣裳,明日叫人送來。這地方骯臟不堪的,我這樣子真是不好見人了。”
姜采青微一點頭,轉(zhuǎn)身從容離開。
姜采青隨著長興走出沂州大獄,一眼便看到停在門口那輛不起眼的半舊烏棚馬車,她快步走過去,長興已經(jīng)從車前側(cè)拿了一個腳凳放好,守護(hù)在一旁等她上車,姜采青也不拘泥,伸手在長興抬起的臂上扶了一把,登上馬車,便利落鉆進(jìn)車內(nèi),低聲道:“走吧。”
為了盡量不引人注意,她今兒只帶了長興駕車來的。見她上車并放下了車簾子,長興坐上車前,一抖韁繩,馬車便輕快地駛離沂州大獄。
“裴家老爺情況如何?”車廂內(nèi),姜采青問了一句。
“裴老爺還好。大老爺那邊就不太好了,小的也順帶過去看了一眼,像是病了,躺著呢。”長興一面駕車,一邊低聲答道,“裴老爺叫小的給娘子帶句話,說多謝娘子伸出援手,安頓裴家女眷,他心中十分感激,說娘子有心相幫,便先設(shè)法找到六爺,叫六爺切莫急躁犯險。”
裴老爺這是跟裴三想一塊兒去了?一家老小都進(jìn)了大獄,幸好小兒子僥幸逃脫,便先保全小兒子要緊。不得不說,裴家人總有裴家人的高華風(fēng)骨,即便在獄中關(guān)了這十幾日,父子兩個卻沒有半點唏噓哀嘆之態(tài)。
這世間就有那一種人,即便赴死,也不改從容高貴。
姜采青想起裴三臨走的那一番話,心中默默翻了個白眼,若要說兒女情長,她覺著自己如今也只會對著壯小子那肥嘟嘟的小臉蛋兒女情長了。
穿到這男權(quán)至上、等級森嚴(yán)的古代來,她還真沒有“談戀愛”的想法。穿來以后,便整天呆在后院女人堆里,接觸過的雄性生物除了家中仆役、護(hù)衛(wèi),便也沒幾個人了,還真沒往那方面想過。
如果說裴六給她的感覺像哥們兒,有點像大學(xué)時一起吐槽、一起打怪的男生,主要也是因為壯小子的原因吧。而這位裴三爺則有點像大學(xué)軍訓(xùn)時的魔鬼教官了,嗯,怎么說呢,沒哪兒不好,完美,帥氣,骨子里強勢干練,挺叫人欣賞的,卻是只可遠(yuǎn)觀的那種,卻沒想過親近,就像他的名字,裴謹(jǐn),嚴(yán)謹(jǐn)教條,高華矜貴,當(dāng)個導(dǎo)師、教官敬著還差不多,談戀愛的話……畫風(fēng)總有點怪。
姜采青真心實意地認(rèn)為,在這個男權(quán)社會里嫁人,對她來說,根本就是跟自己過不去啊,她悠閑富貴的大好日子,做什么想不開?
等等——請問這位爺哪來的如此自信?姜采青心中悠悠轉(zhuǎn)了一圈,忽然琢磨出一個事兒:以裴三素來的性情,若真覺著自己怕要死在這獄中了,大約是不會在臨死前向她傾吐愛慕的,這男人與生俱來的高傲自負(fù)和教條的責(zé)任感,絕不會做那種“我愛你我死了你記住我”的無聊事情,反倒是“我死了我不愛你你忘了我”比較適合他……
也就是說——姜采青右手握拳左手擊掌,莞爾一笑。裴三能在這個時候兒女情長地表白,那一定是他心中有底氣。什么底氣?活下來的底氣。
這家伙肯定不認(rèn)為自己真的會死。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狡兔還三個窩呢,裴三這樣的人,的確不該這么輕易就能被滅掉。姜采青大約猜到不光大獄之外的裴六,就連關(guān)在獄中的裴三,怕也沒老實地等著殺頭,必定是有所動作的。
既然如此,她還是不要讓兒子和菊姨娘她們躲在深山老林的蓮花庵吃苦了,不過眼下形勢未明,塵埃尚未落定,也不能讓她們回來,明日就叫人去傳信,叫她們不必提心吊膽準(zhǔn)備逃亡,不如先離開蓮花庵,去附近山下的市鎮(zhèn)安頓一段時日,等沂州這邊事情差不多了,再做決定。她們這走了都十多天了,庵堂清苦,也不知能否吃得消,去山下市鎮(zhèn),生活總是方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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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青正在心中思量,馬車駛?cè)胍粭l僻靜的小路,前邊駕車的長興忽然一拉韁繩,馬兒嘶鳴一聲,馬車猛地一頓,隨即聽得長興“駕”了一聲,像是不曾發(fā)生任何事情,馬車重又向前馳去。
就在這眨眼之間,姜采青身邊多了一個人。
那人一身玄色短裝,也不知從哪兒飛身掠過來,長興吃驚一拉馬韁的功夫,來人落在車駕上一頓,掃了長興一眼,身形一旋,便已經(jīng)敏捷地鉆進(jìn)了車內(nèi)。
“青娘子,您坐穩(wěn)了。”長興認(rèn)出來人,忙回頭吱了一聲,一抖韁繩,馬車加快速度往前馳去。
“六爺?”
“哎,看見你可太好了。”
車廂內(nèi),姜采青望著身邊笑容愉悅的男子,心中當(dāng)真不知該怎樣吐糟。車廂簾子低垂,她借著弱弱的光線仔細(xì)看去,只見進(jìn)來的人不是這陣子一直在找的裴六又是哪個?完好無損,玄色短裝,發(fā)絲束起,顯得利落整潔,這位爺此刻雙眸閃著幽深的亮光,近在眼前,幾乎要貼著她的臉頰了。
——姜采青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這姿勢實在有些不太好,成年男子的氣息離她如此近,呼吸拂著她的臉頭,令她不禁身子一僵。
她本來靠坐在車廂后壁的軟墊上,裴六鉆進(jìn)來之后,竟直接跟她擠在了一起,身體挨著她的身體,似乎為了防備她受驚尖叫,裴六竟一手圈著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落在她肩頭——好吧,她此刻根本就是被裴六摟著壓在他胸膛上。
呼!離我遠(yuǎn)點兒!姜采青曲起被他壓在懷中的手臂一拐一撐,用力拉開一點距離,同時很實誠地說了一句:“六爺坐遠(yuǎn)點兒,非禮勿近。”
“你這車子統(tǒng)共才多大?”裴六竟沒覺著哪兒不對,他飛身掠入馬車,怕她驚嚇尖叫,自然而然就貼身過來攬住她——若她尖叫一聲,他此刻大約已經(jīng)捂住她的嘴了。
姜采青努力往里側(cè)挪了挪,給裴六挪出一點地方,這車廂的確太窄小,為了不引人注目,長興今兒用的是一輛簡陋輕便的小馬車,車廂里擠著也坐不下幾個人的,這會子兩人都擠在車廂后頭,的確是沒法再遠(yuǎn)了。
盡管是熟悉的裴六,可頭一回跟一個成年男子靠這么近,又是在這樣狹小的空間里,人體本能的安全范圍,姜采青本能地感覺不自在的別扭,她不禁抬頭沒好氣地瞪了裴六一眼,裴六卻一笑,伸手拉開她緊握在衣袖中的雙手,將她的右手慢慢從左側(cè)衣袖中拉出來,纖纖素手果然緊緊握著一把短刀,正是他以前送她的那把彎月小刀。
裴六看一眼那刀,贊許地對她笑笑,開口問道:“你方才去見三哥了?”
“六爺從大獄門口就跟著我了?”姜采青不答反問道。
“大獄附近一直有我的人監(jiān)視,防備突然有什么變故。”裴六坦白說道,“監(jiān)視的人稟報說,昨日長興帶了個婆子去獄中送飯,我猜到你可能已經(jīng)到了沂州,今日便早早來此等你了。”
“哦。”姜采青了然地點點頭,心說怪不得,她還以為真有這么巧呢。
“只沒想到今日來的是你。”裴六繼續(xù)說道,“你倒是膽大,我本來以為,今日必定還有人來,可以跟著來人找到你。”
“我如今就落腳在布帛鋪子的后院,陌生地方不敢亂住,六爺還用尾隨找我?平白地冒出來故意嚇我。”姜采青嗤聲道。
“我哪知道你住在布帛鋪后院?監(jiān)視的人并不認(rèn)得長興,只形容個大概,我也只猜到是你。如今這沂州城內(nèi),不光有朝廷明里、暗里的人,有我的人,也有裴家暗里的家仆、故交,說不定還有旁的來路的人,我不好露面,才在這大獄附近守株待兔。”
“六爺守株就罷了,先說我可不是兔子。”姜采青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你今日這是怎的了?”裴六挑眉笑道,“我這九死一生的又見著你,也不曾得罪你吧?”
——你們兄弟兩個都是蛇精病你不知道么?你們都不正常你不知道么?旁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么?
姜采青心中默默吐糟。
裴六看著她微微撇著的嘴角,竟沒覺著自己哪兒不對,只當(dāng)她剛才小小驚嚇到了不高興。你看,幸虧他一進(jìn)來便做了預(yù)防。
至于“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這都什么時候了?六爺我分明是自然反應(yīng),絕非趁機唐突佳人的猥瑣之輩,真沒想到那一層啊。
平日這位人前矜貴有禮、高華出眾的貴公子,世家高門精心養(yǎng)出的恭謹(jǐn)有度,大約是很少跟誰親近的,更別說一個女子,然而,好像,眼前的女子并非旁人,在裴六意識里她分明是“哥倆好”的自己人,自己人哪那么多刻意的拘謹(jǐn)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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