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傾慕
送走菊姨娘和壯小子他們,姜采青油煎火燎地等了兩日,不光裴六沒找回來,竟連王兆和耿江兩人也一去沒了回音。
她心中著急,卻又不敢貿然跑到沂州去,便只好不停地派人去打聽,然而沂州有朝廷的兵馬層層把守,出入城門都要挨個兒盤查,長興派去的家仆兩回被攔在了城外進不去,且城中如今人人自危,打聽事情也不容易的。
姜采青一面焦急,一面吩咐大宅和莊子上都警覺著些,值錢東西收拾好,關門閉戶,管束下人不得隨意外出,做好一切應急準備。
倒是困在城中的布帛鋪的陳掌柜,還算默契,是個聰明的,他找了個出城販運棉布的由頭,派了鋪子里的伙計來傳信兒。便聽說裴家眾人被關在沂州大獄,沂州一眾官員也不少被發落,削職的削職,降罪的降罪,跟著裴家一同下獄的好幾個,眼下卻也只關著沒做處置。
只聽說裴家的一位女公子,因為被皇太子奚落折辱,不甘屈辱之下自己上吊死了。
不用問,肯定是七娘裴珍了,當初太子(彼時還是定王世子)向裴家求娶七娘為妾,卻被裴家當面拒絕……這樣狹隘無恥的男人竟然成了當今皇太子,還真是家國不幸啊!
又等了六七日功夫,陳掌柜忽然傳了信來說,皇太子已經率大軍離開沂州,留了手下一個什么拱衛將軍坐鎮沂州,城中眼下寬松了一些。
姜采青這會子并不知道,那太子是被新皇的急詔召回京師的,裴家百年基業,畢竟在朝中有不少人脈,裴家的事情一出,朝野騷動一片,幾大世家也紛紛關注,尤其與裴家交好的曹州單家,立刻傳遞出某些微妙的態度。
唇亡齒寒,各大世家哪能不因此警覺自危!。
新皇不由得埋怨起自家太子,對付世家大族,哪里能這么簡單粗暴的?那得慢慢圖之。裴家大房迎福王進城是真的,裴家暗中支持福王也是真的,若不然,福王怕也支持不了這么久,可是,這么簡單粗暴把裴家一抄一抓,就能完了么?對付世家從來缺的就不是武力!
抄家容易,下獄容易,眼看著裴家一擊就倒了,可這些世家控制著國內大半的財力物力,新皇的龍椅雖然坐上了,可還沒焐熱乎呢,從新皇登基快兩年了,就忙著內斗戰亂了,戰爭不斷,國庫空虛,福王是打敗了,可太子領的那幾十萬大軍還要吃要喝吧?幾大世家若是逼急了,聯手對抗朝廷,新皇斷了經濟命脈,皇太子怕都吃不飽飯了。
太子凱旋歸來年輕氣盛,到底還是差了些火候啊。于是新皇只好趕緊召回了皇太子,可裴家抄都抄了,“附逆”的罪名朝野皆知,也不好自己打臉再放回去,放回去也必定反撲。
新皇的策略,便是先維持現狀吧,先穩住那些個躁動的世家,容他緩口氣再慢慢對付。裴家既然已經下手,大獄中的裴家人慢慢弄死就是了。
這就是皇太子突然離開沂州的原因了。姜采青隱隱也想到了這一層,猜測著皇太子那邊怕是有了顧忌,說不定這其中……也有裴六這些日子合縱連橫、推波助瀾的作用。
姜采青一聽到沂州松泛了,自忖應該暫時安全,便立刻動身去往沂州。輕裝快馬,除了盡可能多的銀子,便只帶了幾個趁手好用的護衛,把花羅和茵陳也帶上了。
姜采青來到沂州之后,便先落腳在自家的布帛鋪子,陳掌柜將鋪子的后院設法騰出來,貨品送去租賃的倉房,住在后院的伙計也暫時搬了出來,竭盡所能在后院給姜采青安頓了穩妥的住處。
這兩年棉布生意好,手頭寬泛,如今也不計較銀子了,便托人各種打聽各種花錢,得知裴府已經被那個拱衛將軍占用,裴家女眷如何處置卻沒有明確的圣裁,便都被空身趕了出來,如今流落幾處民宅、破廟餐風飲露,而裴老爺和裴三他們還關在獄中。
姜采青先試探的派了個婆子去送飯探視,暗中悄悄給典獄使了一筆銀子,當真錢能通神,那婆子送了兩趟飯進去,倒也沒受到什么為難。
這一日,姜采青收拾裝扮一番,帶了長興,拎了送飯的食盒,親自往沂州大獄去了。自打穿到這古代,她想象過去任何地方,還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跟這大獄有什么關聯。
這沂州大獄在州府衙后側,果真是有些陰森的樣子。長興小心掩護著她,一路通過幾重關卡,進到了牢房中。
一路走來,那牢房卻不是影視劇里常看到的木柵欄樣子,大致就是一字排開的窄小的石墻房屋,卻裝著鐵欄的門,方便獄卒監視里頭的犯人。姜采青怕被注意,也不敢東張西望,便低頭跟在長興身后,由獄卒領著一直往前走,終于在牢房盡頭一處鐵欄前停了下來,裴三便關在這里了。
“長興,你先將裴老爺的飯送去。”姜采青沖長興使了個眼色,長興立刻轉身拎了個食盒,一邊悄悄往那獄卒袖中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獄卒得了錢,臉色果然更加好看,忙帶了長興走去另一處牢房。
姜采青在眼前這間牢房前站住,抬眼往里頭看去,便看到裴三正側身盤膝坐在鋪著稻草的地上,閉目養神,盡管身上的天青色衣袍像是好幾天沒能換洗,有些褶皺臟污,整個人卻沉靜自若,神情淡漠,仍舊一派溫文矜貴,那樣子仿佛這不是大獄,而是在自家后園一般。
“三爺。”姜采青緩聲叫他。
裴三張開眼,便看到鐵欄外站著的女子,一身墨藍的粗布衣衫,頭上包了塊青布頭巾,烏發從額前梳下來遮住額頭和半邊臉頰,看上去只是個年輕的仆婦,然而裴三一眼便認出了她,眸光微凝,身形一長,立刻便站了起來。
“你怎的來了?”裴三眉頭蹇起,低聲道:“你一個年輕女子,這可不是你來的地方。”
“三爺放心,我既然敢來,就鋪了路的,他們不會為難我的。”姜采青微微一笑,說道:“三爺看起來一切尚好。”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生死有命,我裴謹坦然受之就是。”裴三竟也淡淡笑道,“在這獄中還能見著你,算是裴謹此生有幸了。”
“三爺倒還有心情說笑。”姜采青見裴三云淡風輕的樣子,心情也跟著放松下來,心說這位爺可好,她本來還擔心得要命呢。
“我在這里關了也有十幾日了吧?”裴三低聲問道,“不知家中如何了?”
“裴府被拱衛將軍占了,裴家一眾女眷被趕了出來,流落街頭,我已經叫人去找尋探視了,雖說吃了不少苦,卻也都還平安。三爺且放心,我已派了家仆去照應她們,衣食暫且無憂,眼下情急,等我這幾日給她們尋個穩妥的住處安頓。只是……七娘她不甘折辱,已經……”姜采青說不下去,想起容顏秀麗、性情柔和的裴家七娘,不僅一聲嘆息。
裴三默默佇立,良久長嘆道:“生在裴家,也是她的劫。”
“眼下這情勢,三爺可想好了做何打算?”姜采青走近鐵欄,低聲說道:“我如今沒找到六爺,他怕是早就得了消息,也不知現在人在何處,等找到六爺,一起商量了,總會想到法子救你們出去。”
“六弟如今只怕就在這沂州城內。”裴三輕聲嘆道,“他那性子,看著任性不羈,卻也不是個莽撞的,如今必定在設法搭救。你設法找到他,只告訴他一句,裴家已經如此了,叫他先保全自己,萬萬不要以身犯險。若我們注定活不成,便叫他趕緊逃離這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唯他平安要緊,好歹給裴家留一條血脈。”
“我知道了。”姜采青點頭道,“只是六爺為人,哪能棄父兄而獨自逃離?怕也不肯聽勸的。三爺也莫說這些喪氣話,天不亡我,總還是有法子出去的。”
瞥見長興和獄卒的身影從牢房另一頭晃悠悠過來,姜采青忙低聲說道:“我得走了。三爺先用飯,千萬保重自己,我們必定設法救出你們的。”
她說著,便把手中的食盒遞給裴三,裴三伸手接過那食盒,卻在二人靠近時,忽然望著她溫聲說道:“若我裴謹活著從這里出去,便八抬大轎,娶你為妻,今生相知相守,你可愿意么?”
姜采青一愣,忍不住來氣地吐槽道:“都這工夫了,三爺竟還有閑心說這些,您還是先顧全自己的小命吧。”
“真心話而已。”裴三看著她懊惱的樣子,不禁笑容一暖,鄭重說道:“原是我裴謹膚淺,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拘顧忌什么身份門第!人生一世,難得一個值得傾慕的女子!這會子不說,我真怕沒機會再說給你聽。若我裴謹脫出牢籠,定不改初衷。若我注定死在這里,你……便帶著家財和壯哥兒遠離此地,好好生活。”
姜采青對這突如其來的告白真有些哭笑不得,先不說她對這裴三有意無意,若是換個花兒紅草兒綠的地方,倒也還罷了,這是什么地方啊?這是陰森森的沂州大獄,隔著一道鐵欄,真想不到裴三竟會在這個時候,突然說出這番話來。
“三爺還是先脫出這牢籠再說吧!我到這大獄來原不為別的,也只是想盡我一點力,并無其他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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