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疑惑
姜采青本打算盡早回別院去,誰知第二日一早,裴六竟難得回府來了,一大早上的,玉白錦袍,神清氣爽,先去了張氏的院子請安,說了一會子話,便叫姜采青把壯小子抱來給他玩兒。
“你竟還喜歡小娃兒?”張氏見著小兒子回來,自然十分歡喜,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裴六,抱著壯小子竟也有幾分抱孩子的模樣,張氏便笑言道:“說來你也十九了,母親這就給你物色一個門當戶對的小娘子,等年底出了孝就成婚,也好叫母親早早抱上孫子。”
裴家大爺病弱,成婚多年一直沒有子息,裴二只和宋氏生了一個女兒薈兒,偌大裴府,如今長孫還沒出生呢。
裴六一聽,便笑著說道:“母親此言差矣,誰不知道我是裴家老六,上頭還有五位兄長呢,母親若要急著抱孫子,總該先去催催他們吧?怎的也輪不到我吧。”
“你就貧吧。”張氏笑道,“你是母親肚子里養的,母親可不只問你要?”
“那不是還有三哥呢嗎。”裴六笑道。
提起裴三,張氏臉色便少了些笑意,緩緩說道:“遲兒,你可是怨恨了你三哥?你們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可不要弄得惱了。那件事……”
“他是我胞兄,孝悌之道,我怨恨他做什么!”裴六仍舊笑道,“母親不必憂心,孩兒雖然頑劣,卻也知道分寸的,裴家斷不會出那樣兄弟反目的事情。”
裴六在張氏房里陪了張氏一會子,魏媽媽便過來催,說壯哥兒該喂奶了。裴六卻沒把壯哥兒還給魏媽媽,自己抱著壯哥兒,便悠閑地往東廂姜采青屋里去了。張氏只當他看著軟乎乎的小娃娃新奇,便也沒管他。
裴六徑直進了東廂房,姜采青正坐在外間小桌旁,兩位奶娘和幾個丫鬟都在一旁等著伺候。裴六便把壯小子抱給姜采青,姜采青便又交給沈奶娘懷里。
“娘子,既然六爺來了,老奴帶沈奶娘去隔壁屋里喂奶吧。”魏媽媽說道。
姜采青看看裴六沒有回避的意思,便點點頭,叫魏媽媽并兩個奶娘去鄰屋喂奶。魏媽媽和奶娘一走,茵陳和翠綺拿著尿布,捧著擦洗用的熱水、布巾,便也跟了出去。
“六爺竟舍得回來了?”姜采青打趣道,“不是說要在書院閉關苦讀了么?”
裴六接過花羅敬上的茶盞,十分隨意地笑道:“誰跟你說我閉關苦讀了?我長這么大,三四歲便被逼著讀書,從來就沒真喜歡過哪些經史子集、圣賢文章,我即便要閉關,也該去好生練練新學的刀法。對了,說到刀,今天倒是帶了個玩意兒給你……”
裴六邊說,邊從身上掏出一把小巧的彎月短刀,放在桌上往姜采青跟前一推。姜采青看那刀,也就六七寸長的樣子,刀鞘簡潔古拙,并不起眼。她從前看小說,真以為世家貴族用的刀,都是鑲嵌珍珠寶石的呢。姜采青伸手拿起那刀,輕輕抽出刀身來,那刀刃輕薄,泛著寒光,看起來十分鋒利、
“給我的?”姜采青訝異問道,“六爺怎的想起來送我這個?”
“我的藏品,北地一個牧人朋友送的。只是這樣小巧的東西不合適我這大男人使,鎖在我柜子里也閑著沒用,索性送給你玩了。”裴六說著竟開起了玩笑,“若是再有那樣夜闖空門的歹人,你給他一刀就解決了。”
夜闖空門的歹人?不就是眼前這位爺么!姜采青不禁噗嗤一笑。她稍一琢磨,便覺著可能裴六是覺著她一個女子帶著個孩子,有個防身的東西總不是壞事,也興許這家伙就是一時心血來潮,真的當做個玩意兒送給她玩罷了。于是姜采青便隨手收了起來。
“六爺此番回府,可是打算搬回來了?你長住書院,夫人想必是牽掛的。”姜采青問道。
“回來做什么?難得父親這一回沒管我,書院可比府中清靜自在。”裴六笑道,“書院離這也不遠,我時常回來探望母親就是了。”
“六爺可是怨恨了三爺么?”
“怎的你也這么問!”裴六微帶譴責地抱怨道,“是不是每個人都以為我該怨恨三哥?有些事我又不是傻子,我每日里吃飽睡好忙得很,我怨恨他做什么?”
“難得六爺豁達。”姜采青笑道。
“什么豁達!”裴六嗤聲說道,“說我不介意,那是假的。薛婉華從九歲來到裴家,那時我十一歲。我從小就知道自己與薛家女兒自幼定親的,她來了以后,裴家里里外外也都知道她是我將來的正妻,我自然也認定這事,當她是自己的責任,雖然說不上喜不喜歡她那性子,母親每每告誡我護著她,我也每每哄著她些,就像你從小就被告知那是你的東西,可是忽然一下子,竟鬧出那事來,怎的不叫我顏面掃地、心中氣惱?”
“然而再一想,卻是我解脫了,我倒該謝她。她整日滿口功名利祿,整日催我讀書做官,只認定我不務正業,我與她橫豎是不合適的,即便成婚了也是不幸怨偶,如此一來,我倒輕松自在些,至于三哥要如何待她,便是他們的事了,她自己要的,總得她自己承擔。”
姜采青頭一回聽他說起對這事的真實想法,想來也叫人唏噓。
裴三坐著喝了一盞茶,又同姜采青問起滿月酒的情形,姜采青也只說蒙夫人抬愛,酒宴十分豐盛熱鬧。說著說著,又說起魏媽媽辭行的事,行程已經定下,魏媽媽三日后便要動身回沂州去了。
“魏媽媽……走就叫她走吧,母親必定會多多的賞她一筆銀兩,足夠她和福月生活。”裴六輕嘆,竟說起一件十分隱秘的事情,“她若不走,指不定哪天叫人算計了去。你可能還不知道,那福月……其實是我二哥當年不規矩生下的,若不是有母親在,福月說不定早叫人悄悄弄死了。”
“當真?”姜采青一驚,忙追問道:“不說是魏媽媽侄子的孩子么?”
“我也是偶然從母親那里聽到的。”裴六說道,“當年福月的母親是府中后園的丫鬟,那還是在二哥成婚前,不知怎的二人便做了茍且之事,二哥彼時已定下了宋家的親事,竟不敢擔當,悄悄將她配給了府中一個小廝,也就是魏媽媽的近房侄子,移花接木,掩人耳目,實則二人仍是不清白的。后來宋氏進門,察覺這事,便故意在那丫鬟生產時設計弄死了她,連帶害的福月這孩子有些癡傻,母親心中不忍,才叫魏媽媽養在跟前的。”
姜采青莫名想起一句話,記得是紅樓夢里那柳湘蓮說的,寧國府里就只有門前那兩個石獅子干凈,如今聽到這件陳年秘事,當真覺著心里一陣發寒。
“裴二爺和那宋氏……”姜采青話說一半,真不知用什么形容詞了,看看眼前的裴六,想起那裴二和宋氏終究是他兄嫂,當面罵了也不好聽。
“世家大族,從來都是外表仁義禮智信,內里怎樣誰能知道!”裴六道,“只我們這府中,父親六個兒子,兩個女兒,卻是六個不同的生母,表面兄友弟恭,卻未必是一路的,這也是我不愛留在府中的原因。想我和三哥,既是一母同胞,總不能嫡親兄弟鬧起來,反倒叫旁人撿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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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六才到姜采青屋里坐了一會子,外頭翠綺便來稟,說三爺來了,剛去跟夫人請過安,叫福蓮來尋六爺。
“尋我?”裴六挑眉笑道,“我才來坐一會子,他可說有什么事?”
“六爺,你剛才自己還說嫡親兄弟呢。”姜采青笑著勸道,“既然是嫡親兄弟,早晚都該一張紙掀過去,三爺怕也有委屈,六爺總對他避而不見也不是法子。”
“我也沒避著不見他。只是他那人,迂腐起來很是無趣的。”
裴六一邊拿胞兄說笑,一邊出了東廂房,姜采青忙起身送他出去,一眼便看到裴三一襲青玉色長袍,正立在院中。聽到裴六的說笑聲,裴三轉過臉來,恰好看到胞弟和姜采青從東廂房一前一后出來。
“三爺安好。”姜采青微微福身一禮,便也不理會裴三訝異的眸光,自顧自回了屋里,壯小子還在奶娘那兒抱著呢,她總是不太放心,還是要去看一看。
“六弟,你……”
“三哥。”裴六長身而立,一如往常那樣,頷首輕笑。
“你怎的在姜氏屋里?你與她說些什么?”裴三頓了頓,仍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說你這人迂腐起來當真無趣。”裴六朗聲一笑,“就說不能背后道人短,剛說你一句,你就來了。”
裴三望著胞弟臉上的笑意,竟不像半點虛假,十分開心的樣子。他不由得微微蹇眉,什么時候六弟同姜采青這樣熟悉了?按說二人不該有太多接觸,只是……六弟這人,雖說年紀輕些,看人的眼光卻十分準的,就像當初在張家,他第一眼就斷言姜采青不像是只會啼哭上吊的尋常女子。
裴三真不知這一段時日,發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怎的六弟和姜采青竟如此暢談歡笑了。
見裴三負手而立,微微蹇眉若有所思的樣子,裴六也不多起揣度他,便笑道:“三哥這般急著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只是近日都沒見你,有些念你。書院簡陋,別院又叫姜氏住了,你且先搬回家來吧,其他的事,三哥慢慢跟你細說。”
“三哥知道我的性子,這府中住著,根本不比書院清靜自在,就不要管束我了吧?”裴六卻分明沒當回事,他既然受人臨終之托,總該守護那孩子平安,如今風波未平,一時半會真沒打算搬回府中來的。裴六搪塞了一句,便笑著說道:“我前幾日新得了兩壇上好的猴兒釀,不如找個清靜地方,你我暢飲一番如何?”
裴三略一猶豫,瞥了姜采青的屋門一眼,卻叫裴六一把拉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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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裴六透露的隱秘事,姜采青便在魏媽媽辭行時,有心多多贈送了她一筆銀子。魏媽媽這些年在裴府得臉,私房也不算少的,臨走張氏又賞了一筆銀子,加上姜采青送的,回到老家,安置好她和福月的生活應該足夠了。
“夫人和娘子賞賜的,別說老奴養老,怕是連福月的嫁妝都夠了。”掩去離別的傷感,魏媽媽故意說笑道,“老奴回到楚州老家,便拿這銀子買田置地,擎管做東家,也夠當一個小財主的了。”
“魏媽媽一路走好。”姜采青將魏媽媽送到大門的影壁,翠綺和花羅更是特意給魏媽媽和福月準備了一大包路上的吃食,目送魏媽媽領著福月,一步一回頭離開了裴府。
姜采青心說,只愿福月這輩子平安康泰,再不要回到這地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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