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良人
鐘小五頭一天上學(xué),是哭著鼻子回來的。
馮玉姜在廚房里頭忙著試驗(yàn)她的燒老公雞,小學(xué)校離得不遠(yuǎn),便隨口叫一個服務(wù)員去幫忙接來。服務(wù)員領(lǐng)著小五回到飯店里,馮玉姜一看小五擦著鼻涕抹著眼淚的,嚇了一跳,趕緊擦干凈手過來抱起他。
“怎么啦?哭什么?”
小五說:“沒哭什么!”
“沒哭什么你干嘛哭?”
小五說:“人家都哭。就要哭。”
一年級小孩,原先自由慣了玩慣了,才上學(xué)一個星期呢,就像那剛剛拴上繩子的小牛犢,他在里頭不自在啊,下午放了學(xué),有幾個孩子一看見家長就哇哇哭鬧起來,結(jié)果,鐘小五同學(xué)就稀里糊涂跟人家?guī)椭蘖恕?br />
馮玉姜又好笑又心疼,哄他說:“不哭了,你不喜歡上學(xué)?要不明天咱還上育紅班吧。”
那時候育紅班不像小學(xué),老師也就是看著小孩玩,不用教學(xué)習(xí),不用給規(guī)矩,看好孩子就行了,再就是教教兒歌游戲什么的。小學(xué)一年級他不一樣啊,要上規(guī)矩的。馮玉姜覺著有點(diǎn)擔(dān)心,怕小五這么個小人人不適應(yīng),還是給他上育紅班算了。
鐘小五同學(xué)搖頭:“不要,育紅班里小孩也哭,還打架,還搶我糖,還尿濕褲子。一年級好玩。”
第二天小五好好地回來了,沒哭也沒鬧。第三天鐘繼鵬來的早,趕著去接小五放學(xué),誰知道小五一出來,又在哭鼻子。
鐘繼鵬一張閻王臉就黑了。
“小五,跟爸說,誰欺負(fù)你了?爸揍他。”
小五說:“沒欺負(fù)我。”
“那你哭什么?”
哭什么?這個問題好笑了。下午上課,小五旁邊的孩子調(diào)皮搗蛋,不聽講課就算了,還拿練習(xí)本團(tuán)成紙彈子丟著玩,老師一生氣,一邊大聲呵斥,一邊拿著個小棍子敲了那孩子兩下。
人家那孩子皮糙肉厚,根本沒當(dāng)回事,旁邊鐘小五同學(xué)卻給嚇哭了。
“咱明天不上一年級了,咱還去上育紅班。育紅班好玩。”鐘繼鵬抱著小五往家走,本來想教訓(xùn)幾句男孩子要大膽的,不知怎么一碰到那軟乎乎的小身子,看著小臉蛋眼淚汪汪的,鐘繼鵬話到嘴邊就變了。誰叫小五他人太小呢?
不上一年級了。小五本來點(diǎn)頭同意了的,結(jié)果第二天一大早,小五起來就找書包。
“我書包呢?老師說今天要背書,還要數(shù)數(shù)。”他好像早忘了頭天的事,自動又去上學(xué)了。
看樣子,鐘小五上學(xué)比他三哥剛子肯定強(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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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繼鵬這天晚上回來,跟馮玉姜說起了鐘老大家的事情。
三壯有下落了。這個玩意,氣死了他奶闖了禍,自知叫鐘繼鵬逮到一頓能打死他,出事之后便跑了,一直也沒聽到什么音信。結(jié)果呢?
“他跑到西鄉(xiāng)里,自己把自己給人家招女婿了。”
鐘繼鵬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氣憤加痛心,侄子給人家招女婿,怎么說都是有點(diǎn)掉架的事情。
“唉,都怪我哥沒用,家里孩子也是,一個比一個不爭氣。”鐘繼鵬嘆著氣,“還有四巧,上個月說婆家了,接了人家的東西,前幾天人家男方叫親,回來家又說看不中要退婚,小閨女孩不注意名聲,哪有這樣折騰的!”
那時候農(nóng)村青年男女幾乎還都是媒人給牽線搭橋,兩下里覺著條件合適就見見面,兩頭看中了,男方要給女方買一身身衣裳,家境好也有買兩身的,包括圍巾鞋襪,從頭到腳買好了,女方接了東西,這親事就算定下了。定親不久男方就會托媒人“叫親”,接女方上門去看看家,像樣開兩桌,男方親戚朋友的都來見見面,公婆包一份滿意的紅包,這叫“小啟”,也就是小定,小定之后男女雙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來往了。
小閨女孩叫到人家去了,小定的宴席吃了,紅包收了,風(fēng)俗上還要擱人家里過一宿,雖然一般人家不會安排他兩個同居,但總是在人家過夜了。回來家說:我看不中了。這不是缺心眼少肝肺嘛!你早干嘛去了?
話說回來,小定之后再退婚的不是沒有,到他家真正跟男方接觸了,發(fā)現(xiàn)這個人有問題,退婚也能行,跟媒人把話說清楚,東西紅包都退回去,自覺補(bǔ)償男方的損失,這也算合乎規(guī)矩。
問題就在于,四巧來到家就把人家給買的衣裳穿了。男方本來就有氣,便要求鐘老大家按原價退錢補(bǔ)償,鐘老大家的卻舍不得錢,還說人家的衣裳根本不值那老些錢。衣裳是男女雙方一塊去買的,鐘老大家的理由是你買貴了,你笨蛋不會講價買貴了不能賴給我。為這個居然跟人家鬧上了,弄的人盡皆知。
“這不是自毀名聲嗎?迎風(fēng)臭十里的事。”
鐘繼鵬底子上總有些封建,比如他十分重視小閨女孩的“名聲”,在大丫的事情上就偏激受制,眼下四巧這個事,真是讓鐘繼鵬覺著丟光了老鐘家的臉面。
“大嫂這事辦的,的確也少腦子。”馮玉姜說,“不過四巧要是發(fā)現(xiàn)不合適,早退婚總比后來再懊悔強(qiáng)。”
“別提了,她要是真發(fā)現(xiàn)哪里不合適倒也罷了,她這頭說了婆家,接了人家的衣裳,那頭自己看中一個,鄰村的,也不知那個男的瞎了什么眼,跟四巧偷偷摸摸好上了,那男的父母嫌他家做事不地道,看不上四巧,死活不同意。這事弄的,這頭沒退開,那頭胡亂掛。”
馮玉姜半晌無語。這事弄的,也太那啥了。
“你勸勸你哥,退婚了,就趕緊把錢賠給人家。”
“我賴管他!他要是能聽我的,能混到這種地步?死狗搓不上墻頭去。咱以后離他一家子遠(yuǎn)點(diǎn),老死不搭腔才好,省的他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對咱家小孩影響不好。”
馮玉姜聽鐘繼鵬罵他哥“死狗”,忍不住笑出來。原先鐘繼鵬就算不喜歡他哥,多少還是顧及的。看來這回鐘母的事,是真叫鐘繼鵬惱得慌了。
馮玉姜鄉(xiāng)下還有兩畝地呢,照例是種了一畝花生一畝豆子,收花生的時候馮玉姜交代好飯店,回去了兩天,把花生收一收。另外,她還想到一件事沒辦。
本來就一畝地,馮玉姜出錢找了個村民跟她搭把手,一天下來也就收完了。鐘傳軍牽了鐘老大家的驢車,幫著馮玉姜把花生拉回家。
鐘傳軍趕著驢車,馮玉姜跟在后頭,迎面碰上了鐘老大兩口子。鐘老大家的看見馮玉姜,翻個白眼,陰陽怪氣地說:
“城里人還知道來家啊?你看我這兒子,白養(yǎng)了,我忙死累死都不來跟我?guī)桶咽郑故桥苋ヅ匀思伊餃献印!?br />
“溜溝子”是當(dāng)?shù)赝猎挘傅氖橇镯毰鸟R,巴結(jié)有錢有勢的人。
挖苦完了馮玉姜,又呲吧自己兒子:“我說你牽我的驢車干什么呢,牽著我的驢,干著旁人家的活,怎么沒見你來跟我?guī)兔Γ繘]有良心渣子的。”
馮玉姜聽了來氣,娶個媳婦隨婆婆,這鐘老大家的越來越有幾分像鐘母了。鐘老大家的這個態(tài)度,一方面是尖酸刻薄的紅眼病本性,另一方面,馮玉姜尋思跟三壯有關(guān)。男的招贅,按農(nóng)村風(fēng)俗跟閨女出門子差不多,至近親朋在他離家前來聚聚,也要給點(diǎn)禮錢之類的。三壯氣死了他奶自己跑去招贅,鐘繼鵬沒抓到他問罪就算了,就壓根沒理會這事。
擱在鐘老大家的心里頭就變味了,我兒子喜事,你沒來,你該花錢你沒花,這就是你對不住我。
“大嫂,真巧遇上你,我正好找你有事。”馮玉姜攔住鐘老大家的。“我那四畝半地,原先給你種是為了養(yǎng)他奶的,現(xiàn)在他奶過世了,我那地你是不是該還給我了?正好你秋末頭莊稼收完了,下茬你就別種了吧。”
鐘老大家的這幾年種著馮玉姜的地,早當(dāng)作理所當(dāng)然了,這下子馮玉姜提起這個茬,鐘老大家的臉色就變了幾變,剛才還在冷嘲熱諷呢,硬生生擠出了一點(diǎn)難看的笑容。
“他嬸子,你看你說的,你現(xiàn)在發(fā)財(cái)進(jìn)了城,你忙你的,那點(diǎn)地我?guī)湍惴N著,省的你挨累。”
“那也行,你按照原先抵的糧食給我。現(xiàn)在糧食產(chǎn)量高了,說起來你還得給我漲點(diǎn)兒。”
“咱兩家誰跟誰呀,一母同胞親兄弟,你這人怎么這樣不講人情!”
“我倒是想講人情,傳軍牽個驢車給我使你還得呲吧他。”馮玉姜索性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我不要你的糧食,我那地,就不用你種了。”
“你反正沒工夫種那老些地,你不給我種你給誰種?”
“那你就不用管了,我給誰種,誰還得知我點(diǎn)人情呢!”
“自己家人你不給種,你給二姓旁人種,你這不是絕情嗎?”
“我絕情,我的地我自己還不當(dāng)家了?我白給你種還落不著半個好,那就按旁人家買地種的規(guī)矩,一畝地你一年給我多少錢?少一分也不行。”
馮玉姜終究把那四畝半地要了回來,多少有點(diǎn)賭氣的成分,并且她心里是有打算的,那地,她是想給傳軍種。傳軍媳婦擱飯店里頭幫忙,還算勤快肯干,馮玉姜回去就把她叫來,跟她說那地給她種了。
“你婆婆要是問你,你就說我硬塞給你的。”
傳軍媳婦說:“我就說我要種的,她能怎么著我?四嬸子處處照顧我們,倒是我婆婆她,整天沒有好臉給我,嫌我只生了個小丫頭子,看見我就白眼黑眼的。這陣子叨咕我趕緊生二胎,現(xiàn)在罰款那么多,我生得起嗎?再說我懷二胎就一定能生個男孩?再是個丫頭,她還不得天天來罵我!”
傳軍媳婦說著抹起了眼淚:“小丫頭怎么啦?小丫頭就不是人了?她也太過分了。”
馮玉姜安慰她說:“別理她,你就當(dāng)沒看見,這年頭閨女比兒子有福氣多了。只要你跟傳軍爭氣,把日子過好了,比什么都強(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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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后,天越來越冷了。飯店打烊一般早不了,平時就在□□點(diǎn)鐘,這天晚上一桌子年輕人喝酒閑聊,整整喝到了小半夜,飯店里也不好攆,好不容易那桌客人走了,已經(jīng)十一點(diǎn)多鐘了。
馮玉姜叫服務(wù)員們趕緊收拾了休息,自己動手關(guān)上飯店的大門。開飯店其實(shí)是很辛苦的,一大早就要趕去買菜,晚上的時間更是早晚不定。馮玉姜跟廚師小趙合力鎖好門,心里慶幸鐘繼鵬現(xiàn)在每天回這邊來,要不然家里兩個孩子還真怕照顧不好。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影影綽綽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朝這邊跑過來,遠(yuǎn)遠(yuǎn)叫著:“等一等!等一下子!”
這老晚了,怎么還有人來?馮玉姜跟廚師小趙驚疑地對視一眼,多少有點(diǎn)打怵,這夜半三更的,四處不見人,誰知道會不會跑來個什么壞人?但想到飯店里好幾個人,還是停住了關(guān)門的動作。小趙壯壯膽,喝問道:“誰?干什么的?”
來人小跑著走到近處,借著飯店門里的燈光隱約看得出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中等身材,長相倒不差,身上只穿了一件毛線衣,瑟縮著身子,抱著胳膊直發(fā)抖。
來人一開口上下牙直打架,明顯是凍壞了。
“我是外地來的,落了難,想到你家討口熱水喝行不?”
小趙猶豫地看看馮玉姜。馮玉姜見那人寒冬臘月的只穿著單薄的毛衣,看起來也不像壞人,便不由相信了他的話,招呼道:“你進(jìn)來吧!小趙,你去廚房看看有什么現(xiàn)成的,給他端碗熱水,弄點(diǎn)吃的來。”
年輕男人遠(yuǎn)遠(yuǎn)看著燈亮過來的,那時候也沒有霓虹燈廣告牌啥的,進(jìn)了門,才發(fā)現(xiàn)是個飯店,便站在那兒猶豫了,望著馮玉姜說:“大姐,你這是飯店?我沒錢。”
“沒錢也坐下喝碗熱湯,誰還沒個難處。”馮玉姜說著,自己轉(zhuǎn)身去后頭找了件廚子的黃大衣,遞給那人,說:“先披上。”
小趙很快端了一碗冒著熱氣的丸子湯,這季節(jié)用的蘿卜丸子,加上蔥絲、芫荽,隨便什么熱湯一澆就行了,最省事。小趙胳膊底下夾著幾張煎餅,順手還端了小碗辣椒油來。馮玉姜伸手給他加了一勺辣椒油,說:
“店里打烊了,你先將就喝口湯暖和暖和吧,煎餅管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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