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私情
山北那邊兒?這錦屏山可大了去了,方圓三百里,這里到北山屬地都不同的,說得上跋山涉水路遙遙,棠姨娘這是……姜采青抿嘴一笑,也不急著去扶棠姨娘,放緩了語氣說道:“這怎么行呢!離家也太遠了,人地生疏,我聽說北山那一帶民風強悍,你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平日里養尊處優,這無親無故的,深山小庵堂里頭哪能隨便去長住?張家雖不是什么世家高門,卻也好歹是富足人家,怎的能讓家中姨娘去受這等委屈?周姨娘前日才指責我容不下人呢,我若真放你去了,這家里家外,當真該罵我苛待你了。”
棠姨娘急忙道:“娘子素來寬厚,明明是奴婢自己要去,明明是去靜心禮佛罷了,哪能說娘子苛待!”
“你若真想禮佛,為何非得去那路途遙遠,深山旮旯的小小蓮花庵呢,不如到無塵庵更好,無塵庵也算是方圓百里的大庵堂,尼僧也多,離家也近,也不至于偏遠荒僻,老姨奶奶正好也在那兒呢,還能跟老姨奶奶相互有個照應。”姜采青十分認真的建議,兩手輕巧一拍笑道:“這樣正好,對外頭呢,就說你因為身子不佳,去老姨奶奶身邊靜養了,離得近,家里也能時常叫人去看看,送些東西去,不至于叫你短了吃用,我也不至于落個苛待的惡名。”
“娘子,奴婢……奴婢……”棠姨娘被姜采青一番話堵得沒了應對,心中焦躁情急,竟伏在地上嗚嗚哭泣起來。
姜采青不禁嘆息一聲,緩緩說道:“你這樣子,我越發疑心自己苛待你了。我自問沒有菩薩心腸,卻也不是什么惡人,便是茜紗,我也還為她考量呢,如今她和二壯兩個脫了奴籍,往后男耕女織,可不是好好的日子。你若當真非得去那蓮花庵,總得給我個說得出去的理由吧。”
棠姨娘聞言止住了哭啼,卻仍舊泫然垂淚,從袖中拿出帕子不住擦著,只默默地不做聲。姜采青見不得旁人這樣哭哭啼啼的樣子,尤其還是個柔弱美麗的女子,看著燥人,她不禁扶額,說道:“我這會子也該睡了,你也回屋去吧,”
“娘子,奴婢……奴婢求求您了。”棠姨娘見姜采青開口攆人了,忙叫道:“娘子若是不允,奴婢當真是沒活路了。”
“秋棠,你起來吧。”姜采青搖頭微嘆,心說你既然把丫鬟留在外頭把門,還以為你進來打算說實話呢,這樣找個不明不白的理由,我真就把你送到那什么蓮花庵去?萬一再出個什么事情,于己于人都不好的。見棠姨娘遲疑片刻,慢吞吞站起身來,姜采青瞥了一眼她交疊身前的寬大衣袖,突然開口問道:“幾個月了?”
棠姨娘猛地一愣,愣怔之后,臉色霎時慘白,撲通一聲又跪下了。
之前她總裹著個大大的披風,如今都開了春,大披風不好再穿了,便又穿起這樣闊袖的衣裳,姜采青琢磨著,只怕是真的了。既然她沒有改嫁的意思,必然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嫁不了,姜采青還以為她會悄悄落掉肚里的孽緣呢。
“娘子……奴婢……四個多月了!”棠姨娘低頭吶吶說完,便又無聲抽泣起來。
“你可起來說話吧,這樣哭得人難受。”姜采青無奈地揮揮手,心中卻飛快的算了算,她這肚子也就是五個來月,這位都四個多月了,好家伙,這么一算,可不正是張官人從濮州回來前后懷上的嗎!
這時間,還真是耐人尋味。
試想,若不是路上突遭變故,張官人能夠身體康健地回到家鄉,棠姨娘這肚子板上釘釘就是張官人的了,如今肯定是千嬌萬貴,闔家歡慶,誰知道命運弄人,老天跟棠姨娘開了這么大的玩笑!
棠姨娘慢慢站起身來,移開籠在身前的衣袖,竟看不出肚子有明顯變化。其實四個來月的身孕,若不注意,也看不到什么肚子的。而棠姨娘畢竟心虛,不光穿起寬大的衣裙,竟用白綾把腰腹用力束緊,她慢慢解開衣帶,小腹被束得平坦如故,卻因為她原先身形太纖瘦,便看出腰身的確粗了一些。
姜采青不由暗暗慨嘆,她這兒綁著小枕頭裝假肚子呢,棠姨娘那邊卻白綾束縛藏著肚子,這老天真真太戲弄人了。
“我也都說了,家中妾室盡可以改嫁的,為何……”姜采青語氣頓了頓,緩聲問了出來,“那男人為何不能娶你?”
這一問,棠姨娘竟止住哭泣,默默地低頭不語,清麗嬌美的臉上一時有些愣怔出神,半晌才緩緩說道:“奴婢每月都上山去進香,那人……不是奴婢不肯說,他如今山高水遠,音信全無,橫豎也是沒用。總之奴婢該死,奴婢不守婦道,做下了這等事情,奴婢本該一死了之,只舍不得腹中這塊肉,因此便想悄悄地躲出去……”
棠姨娘說著膝行兩步上前,泣求道:“娘子只當可憐奴婢,讓奴婢離了這地方,遠遠地找個去處自生自滅,也省的叫娘子煩擾,叫家門蒙羞,反倒拖累了家中眾人的名聲,不然奴婢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既然你不愿說,我心里不清楚底細,便很難定奪的。”姜采青搖頭輕嘆道,“你若只是一時的茍且風流,那人若只是個不肯負責的負心人,你無非也就兩條路走,或者一碗藥墮了胎,或者真的不舍,便只能生下來獨自撫養。你若要生下這孩子,自然不再是張家的姨娘,相識一場,我也不忍看著你走死路,我倒可以讓你使個障眼法離開此地,對外只說你改嫁了,你自己遠遠找個去處生活吧。”
“這……”棠姨娘神色游移,默默半晌,才低聲說道:“不是奴婢不肯,只是奴婢一個無所長的弱女子,又懷著身孕,養活自己都難,這世道能去哪里落腳生活?”
姜采青不禁也默默半晌,她總算聽明白了,棠姨娘這話莫不是說,沒了張家這后盾,她獨自一人吃飽飯都難,還怎么生存養娃?這可就好笑了,難不成讓她頂著張家姨娘的名分,享著張家的銀子吃穿,讓她找個地方躲起來生下肚里偷情來的私生子?
縱然是姜采青這現代思維,也覺著無恥了。
“秋棠,你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禮法規矩不必旁人教你。”姜采青臉色冷了下來,說道,“聽你這意思,莫不是孩子生下來以后,還要張家幫你養大不成?我倒不怕旁的,怕的是張家官人地下不安寧,死不瞑目啊。”
何止如此,她要真敢幫著棠姨娘偷養私生子,只怕裴三知道了,也饒不了她。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棠姨娘急忙辯解道,“奴婢只是……只是……暫時的法子。”
“我不管你是什么法子,就憑你這身孕,我明日就喚個牙婆來,將你遠遠發買了也不為過。”姜采青冷聲道,“就像你說的,省得這事情傳揚出去,弄得張家家門蒙羞,拖累了家中眾人的名聲。”
“娘子,奴婢真的只是暫時的法子。”棠姨娘情急之下,忙哭求道,“奴婢不敢再瞞娘子,這孩子……這孩子是時家大爺的。”
時家大爺?姜采青懵逼之下,驚訝地追問道:“你說的時家大爺,可是那時郎中的兄長?”
“正是……”棠姨娘羞愧地低垂著頭,話既然說出了口,索性就不掖瞞了,“奴婢原先在裴家做丫鬟,裴、時兩家素來交好,因此認得時家大爺的,他對奴婢也曾有關照。一年前奴婢去山上進香,偶遇時家大爺,他竟還認得奴婢,敘舊起來,他說一直記得奴婢的,說喜歡奴婢,兩人一時意亂情迷,就……后來奴婢每回上山進香,便都和大爺約見,再后來……官人過世,奴婢竟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這倒十分……狗血!這么說來,早前秋棠變著法子往外折騰便也好解釋了,想必是發現懷了身孕,急著聯系那位時家大爺。現在想來,那日裴六和時郎中來,棠姨娘晚間獨自去求見裴六,目標原也不在裴六,必定是想從裴六和同住的時宗玉口中打探時大爺的消息了。
姜采青沉吟一下,說道:“那時家大爺既然做下這事,如今你懷了身孕,他就該有所擔當,卻為何不肯收你?”
“大爺得了這消息,也說過必定給奴婢一個名分的。只是一年前時家老祖母過世,時家如今還在孝期……這事情若鬧出去,對大爺必定也不好的,他說只好出了孝期再從長計議,叫奴婢且等一等。出正月后他奉父命,已經去了京城,說要謀求進太醫院的差事……那之后,奴婢也不得他的消息了。”
怎么聽著有些不靠譜呢?姜采青略一沉吟,問道:“可你這肚子,要怎么等?”
“他原本是叫奴婢用藥墮掉的……”棠姨娘低頭說道,“奴婢一開始舍不得,拖到現在月份也大了,私底下找了郎中去問,說奴婢這身子弱,再用那等墮胎的虎狼之藥,只怕一尸兩命的……再說,奴婢不敢瞞娘子,奴婢也知道的,時家并非普通人家,大爺如今又正在謀求進太醫院供職,奴婢這樣的身份,想進時家的門只怕難于上青天,奴婢如今留著這孩子,總還有一分牽絆念想,好歹熬到他回來,能念及孩子,給奴婢一個名分……”
看來這秋棠也不傻,張家官人死了,時家大爺倒是個好下家。可那時大爺既然能在祖母孝期里,跟棠姨娘勾搭成奸,想必也不是什么長情的情種,若是不留下這孩子,只怕轉身就該忘了她吧。當真是可笑可悲又可憐。
“娘子,娘子,你就當可憐奴婢吧!”棠姨娘見姜采青猶豫,哀聲哭求道,“奴婢知道該死,可奴婢到張家多年,整日眼巴巴盼著懷孕,進門五六年,一直盼,一直盼到官人過世沒了指望,這番一發現懷了大爺的骨肉,心中各種滋味,便格外舍不得了。官人如今過世了,奴婢這等低賤身份死了就罷了,偏偏帶著腹中這塊肉,真的不想去死啊。您只當可憐奴婢,讓奴婢出去躲避一時,奴婢必定記得娘子的恩情,奴婢求您了。”
姜采青聽得心里惻隱,后院這些姨娘們看著美麗嬌貴,還不都是可憐可悲的。她沉思片刻,緩緩說道:“這事,你且讓我想想吧。”
棠姨娘走后,花羅和翠綺隨即進來伺候,棠姨娘走的時候分明神色不對,眼睛通紅哭過的樣子,花羅和翠綺難免也有些訝異。翠綺一直覷著棠姨娘進了西廂房的門,湊過來小聲問道:“娘子,棠姨娘這是怎的了?”
“也沒怎的。”姜采青隨口道。
“你這死丫頭,如今還真是越發長進了,主子的事情也是你該問的?”花羅瞪了翠綺一眼道,“你只管伺候好咱們娘子,你操那么多閑心做什么!”
“我也只在咱們這屋里問問,無非想給娘子分憂。”翠綺沖花羅做了個鬼臉,“娘子都沒罵我,偏就你厲害。”
“很多事情,是不該亂問。”姜采青微哂,“翠綺,你去隔壁屋里,給我隨拿本書來。”
“天不早了,娘子真該睡了,還看的什么書。”花羅在一旁勸道。
“也沒多晚,隨便翻翻。”姜采青懶得跟她說,那書可不就是拿來催眠用的嗎,今晚上這事情,她估計不容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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