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十章 夜雪 4
夜無印聽他們談論自己,卻轉頭看著顧清嵐說:“沐叔叔,你不必助我重返人世,我自知這一世渾渾噩噩,活得并不算通透明白,也曾辜負良多。現在能以這番樣子見一見女兒,已是萬幸。”
他說著又勾起薄唇,自嘲地一笑:“更何況我若重回人世,道魔兩界,還不知要掀起多大的腥風血雨……”
顧清嵐微頓了下,輕聲說:“你可以隨我一道,小心行事。”
夜無印“呵呵”笑了笑,微挑長眉:“沐叔叔,即便是您,若叫我隱藏行跡,東躲西藏……我怕也是不能從命。”
顧清嵐也沉默下來,昔日夜無印的行事作風,說是橫行無忌、唯我獨尊也不為過。
這么一個人,若是讓他從此后小心謹慎地活下去,也確實是太勉強他。
夜無印又笑了一聲,看著顧清嵐道:“沐叔叔,當年您身死道隕,我曾問過蒼天,緣何如此不仁不公?這是我沖不破的魔障,若是修道盡頭,功德圓滿之日,也不過是為了一群蠅營狗茍之輩犧牲自己,那還不若舍了道心,以殺止殺。
“若這世間沒有公義,那我就來做這個公義。若這世間沒有惡鬼,那我就來做這個惡鬼。生殺予奪,盡在己手,不是快意得很么?”
世間所謂道修魔修,不過修道之途不同,靈根天賦沒有任何差別,就如夜無印,雖是夜衾之子,但隱姓埋名,也能在道修中藏身多年。
顧清嵐看著他,腦海中屬于青帝的記憶卻一再出來作祟,那些和少年夜無印相處的點滴,猶如一卷卷在他眼前展開的畫卷,不肯退去。
青帝已成散仙之身,自然不是尋常東西能傷到。
當年道修中有個人,不知從哪里搞來一種劇毒,名為“夜雪”。
這□□更近似魔藥,無色無味,需口服才可生效,一旦中了“夜雪”,劇毒會直接污染靈根,哪怕再純粹強大的靈根,也會被其侵蝕,最終枯萎。
靈根乃是修士立命的根本,金丹可以重塑,修為可以重練,唯有靈根枯萎,就再無起死回生的可能。
可高階的修士已不必沾染人間煙火,一年下來都不一定有幾次入口食物,是以這□□聽起來厲害,要下毒卻實屬不易。
然而青帝卻有飲茶的習慣,當年青帝的大弟子,也就是后來李靳的師尊絕圣真人被道修們鼓動,趁著青帝煮茶時,將“夜雪”放入了青帝烹茶的水中,令青帝無知無覺之下飲了此毒。
后來青帝去獨首山查看地脈,就被早有預謀的道修合謀圍攻,此時“夜雪”也已侵入青帝靈根,開始削弱他的法力。
但青帝修為深厚無比,即便中毒又被眾人圍攻,也仍有余力將在場諸人盡數殺死,然而他最終卻還是沒有忍心下手。
好在那日青帝早就跟魔帝夜衾約好了在獨首山相見,夜衾及時趕到,將青帝救走。
“夜雪”之毒,才是青帝隕落的元兇。
但青帝的靈根法力異常強大,哪怕“夜雪”毒性猛烈,他被夜衾帶回魔宮后,也還是又支撐了一年還多。
在那一年間,他日日受“夜雪”之毒折磨,那歹毒的魔藥侵蝕他的身體和靈根,令他日漸虛弱,最終靈力枯竭而死。
那一年多,也是青帝住在魔宮中,和夜無印朝夕相伴的時光。
夜無印照料他起居,青帝也教了夜無印平息真火靈根躁動的心法,悉心指導他修煉。
說是夜無印童言無忌,將青帝認成了他娘親,不若說是在那段時光里,青帝對他關愛有加,他也對青帝孺慕漸深,他們之間是父子師徒般的深厚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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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嵐看著眼前的夜無印,想要對他再說幾句話,那些屬于青帝的記憶和感情卻一再翻涌上他的胸口。
他抬手按著胸口又咳了幾聲,喉間早泛上血腥之氣。
路銘心看出他不對,忙攬腰撐住他身子,抬頭對夜無印說:“爹,師尊才剛耗費了許多法力,身子還很虛弱,有什么話明日再說吧。”
夜無印看著顧清嵐蒼白的臉色,也忙不再說話,抬了手過來扶他,臉上也再沒有之前那狂狷神色,反而十分懇切:“當然若是沐叔叔想讓我出來伺候逗樂,我就時時來陪沐叔叔。”
他跟路銘心還真是親父女,全都不管平時如何囂張跋扈、無法無天,一關系到顧清嵐的事,就立刻能變得原則全無。
顧清嵐也不知是否該笑,他怕一開口又吐出血來,只能含笑對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路銘心跟他久了,早知道他在強撐,二話不說將他攔腰抱了起來,對李靳和莫祁側了側頭,示意他們先撤:“這里人太多,吵得師尊頭疼,我送他回去休息。”
她倒干脆利索,說走就走,說完抬腿抱著顧清嵐一溜煙跑了,那樣子仿佛生怕晚走一步,別人就要跟她搶人。
修士都有法力加持,哪怕她是女子,抱起顧清嵐這樣的男人也很輕松,她自己也早肖想日久,根本沒覺得這有任何不妥。
但畢竟男女身形有別,顧清嵐雖然清瘦,卻也高挑頎長。
夜無印就看著她一個比顧清嵐瘦小纖細了不止一圈的女子,攔腰把人抱起來就跑,那樣子并不像風流霸道的公子哥兒,倒像個要搬家的小老鼠。
欣賞著女兒的英姿,夜無印竟摸著下巴,頗為自豪地點了點頭:“我女兒就是我女兒,人小心大,是我的乖囡。”
這也是每當路銘心叫囂著要跟李靳比武,要將他揍得起不了身的時候,李道尊的心聲:人小心大,倒是厲害得很。
李靳頓時充滿贊同地拍了拍夜無印的肩膀:“夜尊主,你還是不要復活了好一些,若不然我青池山折在你手上那十幾條人命,你說我是要不要找你討回來?”
夜無印回頭看了看他,臉上突然一片懵懂稚氣的神色:“這位前輩,您要找無印討些什么?”
李靳頓時抖了抖手,他都差點忘了,眼前這貨,是路銘心如假包換的親爹。
若說到裝瘋賣傻,能屈能伸,沒有人比這對父女更熟練。
而那邊的蘭殘,卻將手里那把焚天劍遞給了李靳,唇邊帶著點要笑不笑的神色:“我既然已將主上的佩劍帶給了小主人,也就不便再保管此劍。小主人既然先行走了,還是煩勞李道尊將此劍帶給她。”
李靳“哦”了聲,突然說:“你說的小主人是誰?”
蘭殘占了這么多嘴上便宜,攪起無數風浪自己躲在旁邊看戲,此刻也終于遭了報應,被這句話堵住良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自然就是路銘心,路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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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顧清嵐抱了回去,扶他在軟榻上坐好,路銘心才輕舒了口氣,握著他的手說:“師尊,你且先調息一下吧。”
顧清嵐咳了咳,還是沒忍住,拿起枕邊的錦帕,堵住口將先前壓著的那些血吐了出來。
路銘心知道他忍得久了,心疼得很,湊過去將錦帕接過來,又用袖子擦掉他額上的虛汗。
顧清嵐緩了一陣,抬眼看著她,對她微笑了笑:“心兒,你見了你父親,是不是開心?”
路銘心老實地點了點頭:“自然開心的……”
她說著頓了頓:“我自幼就沒有了爹娘,雖說一入修真之道,就不再是世俗之人,但我每當看到別人有爹娘,也是會有幾分羨慕的……譬如燕二那樣的,哪怕他總抱怨爹娘待他不好,但有和沒有,畢竟不同。”
顧清嵐看著她,憐惜漸起,抬手摸著她的臉頰,柔和地對她笑笑:“我先前因為玄冰心法的緣故,待人太冷了些,也苦了你。”
路銘心在他掌心蹭了蹭,搖了搖頭說:“師尊待我好不好,只要有心就能感覺得到……我只后悔當年我年少輕狂,錯信了奸人,又因云風的事跟師尊生了隔閡,最終鑄成大錯。”
當年她錯殺顧清嵐的事,顧清嵐已不再去提了,她卻猶自念念不忘,每每都要拿出來自我折磨一番。
顧清嵐本不欲再說,卻還有一個關節,需問她明白:“心兒,當年慫恿你那人,除卻汲懷生之外,是否還有月滄瀾?”
聽到這個名字,路銘心卻身子一抖,答案不言而喻。
路銘心忙看著他,又要解釋:“師尊,月滄瀾說他是我親舅舅,又能拿出娘親的信物,還做了個似模似樣的書信,上面字跡跟您的手書難辨真假,他說這是師尊您昔日寫給我爹的……”
顧清嵐微垂了眼眸,輕嘆了聲:“讓我猜一猜……那封書信上,可否是說我苦于冰系靈根的變異隱患,想要尋個真火靈根之人雙修彌補?”
關于路銘心為何會下狠手殺他,他想過許多關節,來回推敲,因云風一事她對他生了怨恨,可以說是師徒離心,但也絕不至于就讓她做出如此欺師滅祖之事。
他不愿回憶起路銘心當初殺他取丹時的神態和話語,卻不得不反復去想,想來想去,能確認的,是那時的路銘心,在狠毒之下,懷著的是滔天恨意。
仿佛她并不是在做什么錯事,也不以殺師為恥,因為她是在報復著什么令她痛恨之極的人。
他自忖從未做過什么令路銘心憎恨自己若此的事,那么唯一的可能,只有那時有人嫁禍誣陷于他,令路銘心深信他是個外表假仁假義,實則惡毒虛偽的人。
而路銘心若只是要殺他,那時他真氣紊亂走火入魔后,在他人看來已必死無疑,沒必要再做其他的事。
路銘心會掏他金丹,不是為了確信要殺死他,而是為了報復他……報復他多年處心積慮養大她,圖謀的卻是她的金丹。
路銘心聽他淡淡說出那些話語,卻猶如見到了什么噩夢降臨,睜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卻又不舍得從他掌心離開,拼命搖了搖頭,淚水已從眼中滑了出來:“師尊,我錯了……我不該那么揣測你,你明明從未想要我的金丹,你只是為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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