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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凌遲手-鬼蛾


一瓢熱水將云洛的思緒拉扯回來。云笛看她出神不答,終于沒再追問,扶她出了木桶,將一條寬大的白棉浴巾裹在她身上!拔胰ソ枰律。”說罷便轉身出了門。

        云洛擦干身子,赤條條鉆進軟被之中。被上香氣淡淡,很是怡人。

        “搬個新桶進我屋,灌滿熱水!痹频雅踔乱禄胤繒r,對龜公道。云洛身上的羊膻,一遍水洗不凈。屋中那只木桶壁上,已沾滿了羊油,她懶得叫人清潔,尋思著就不要了。

        云笛的臥房不算小,但內、外兩室之間卻無“木門”,只有一道“珠簾”。龜公抬著新浴桶入屋前,云笛將一副不透光的厚重屏風擋在了大床之前。棉被、紗幔、屏風、珠簾,隔了四層,云洛仍感覺雙頰有些發燙。

        “有個事,原用不著你。你既來了,走前順手給瞧瞧吧。”云洛再次泡入浴桶后,云笛舀著熱水,漫不經心地說道。

        “嗯,怎么?”云洛問。

        “素素,受了點小傷。你一會兒看了便知。”

        “行啊!痹坡逯馈八厮亍笔钦l,未給她診過,也沒什么交情。

        這時房鈴輕響,云笛走到門邊,門口龜公道:“云姐,有客找。說是姓馮,見嗎?”白日來找的都是熟客,云笛有些猶豫。

        云洛耳力好,隔著外間全數聽在耳中:“去吧,我自己能行!

        云笛叫龜公應了,回到小洛身邊道:“你不用動,我帶他去另間。素素也住二層,你到時跟龜公打聽就行。”云洛剛剛根本沒意識到,小笛可能要用這房間!爸苯油崎T進去,就別叫她下床給你開了!痹频殉鲩T前回頭叮囑道。

        云洛這次沒有泡很久,身上裹了棉巾,運真氣蒸干頭發,隨即換上從“杏兒”處借來的淡黃衣衫。仍有些大,也只能湊合了。

        穿戴齊整后,云洛提劍走出云笛臥房,很快找到了素素的暖閣。敲了三響,推門而入。撲面一股熱氣涌來,素素的暖閣中,炭火生得極旺。拐進里間,云洛霎時愣住。眼見一女子俯臥在床,身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殷紅鞭痕。走近細看,雖算不得血肉模糊,幾道較重的傷痕處,皮下鮮嫩卻也微微向外翻起,瞧著觸目驚心。

        “素素”見“云洛”進來,心中又驚又氣:“你?”她不喜歡云洛,不喜歡那人畜無害實又高懸云巔的親和面容,管她是真的還是扮的。

        “小笛叫我來瞧瞧你,你這是……誰打你了!”云洛憤怒道。

        素素實在厭極了這嘴臉,“萍水相逢,你他娘替我生什么氣?”云洛是小笛的朋友,她不愿得罪。云洛的父親是城主的朋友,她不敢得罪。她只好將想說的話咽下,說她不想說的:“不礙事,已擦過藥了,謝謝云小姐!

        這傷也不致命,擦過藥之后就是養著。云洛見創口的處治基本得當,也就沒再惦著醫她。她知素素是小笛在“忘月樓”中最好的朋友,便起了同仇敵愾之心,有些蠻橫追問道:“告訴我是誰打你!”

        素素心中怒極,一去“去你媽的”險些脫口而出,心中暗罵:“狗攬八泡屎,你還替我報仇不成?”念及此處,素素心中一動,想看看這云端仙子的面具下,究竟會不會浮出畏縮、膽怯的真容。

        “是鬼蛾大人!彼厮仃幚涞卣f道。

        “?她為什么打你!”素素失望之極,云洛似乎并不害怕鬼蛾。至少她的面具是這樣。

        “哼,我是奴籍,要什么理由啊……”這原是隨口的自怨自艾,說得凄楚,云洛便當了真,心中更怒。

        “奴籍怎樣!這世上就不該有奴!”云洛是真的不怕鬼蛾。她剛到“枯榮城”時,在個虛偽場合見過她一次。二人見了禮,沒說什么正經話。后來“城主”葉玄常到家中與父親徹夜飲茶,“宮主”木青兒也同葉玄一道來過兩次,不怎么說話,但對父親很恭敬,對己也算溫柔。

        在云洛心中,鬼蛾就是父親朋友的一個部下。倒是葉玄的深黑剪影,如受到潮氣潤澤的菌菇般,在她心中日益滋長。云洛從未見父親如此欣賞一個武人。

        素素將嘲諷的嘴角埋入枕中,不再說話。

        “你等著,我想辦法!”云洛撂下一句仗義,大步走出房去。至于該怎么幫她,云洛自己也沒想好。拿錢贖她,母親定然不給,她根本不許自己和青樓女做朋友。去求葉玄,又顯得很沒出息,她不想叫葉玄看輕了。

        一邊發愁,一邊往外走著,快到一樓正門處忽聽得龜公諂媚:“蛾大人,慢走啊。”

        “你站住!”云洛大聲朝門外喊道。

        一道暗影從門外懶懶踱回:“叫我嗎?”語調中透著不善。

        云洛定睛細看,門口女子身著一襲“紫黑二色斜斜漸變”的及膝長衫,“藏青長褲”與“墨色輕鞋”間未盡遮蔽的□□足踝處,泛出一絲詭異的碧藍。長發凌亂收攏,披散肩背,高挺的鼻梁上方,一雙鳳目正三分厲煞,七分好奇地打量著自己。正是“鬼蛾”。

        云洛見找對了人,快步走到鬼蛾身前稍遠處站定,倒并非懼怕,她只是不想抬著頭跟人說話:“就是叫你,干嘛要打素素?”

        “關你屁事……你是云家的丫頭吧?”鬼蛾往前走了兩步,云洛不肯避她目光,只得把頭揚得更高些。

        她最討厭被人當成小丫頭。鬼蛾認出是誰后,語調漸和,透出一副長輩似的包容,這更激怒了本就窩著一肚子火的小洛:“我是云洛。你把素素的奴籍解了!”原本也是想先問明前因后果的,但見鬼蛾這副嘴臉,她索性便把鋪墊全略去了。

        鬼蛾聽著她命令般的口吻,氣得笑出聲來:“哈哈哈…我要是不呢?”聽來更像在逗小孩兒了。

        云洛此時屈辱地發覺,自己被一句輕蔑至極的笑問給噎住了。對呀,她要是不呢?她是枯榮城“治安兵團”團長,木葉家族的鬼蛾。現在她拒絕了,我怎么辦?難道打她嗎?

        “那你要怎樣才肯?”云洛一語出口,立時暗罵自己沒用。想不出主意就把話頭丟給對方,這架吵得一點氣勢都沒有了。

        鬼蛾瞧著云洛手中短劍,思忖片刻道:“讓我見見你那些‘有用’‘沒用’的,你能贏,就全依你。若輸了嘛……”鬼蛾又笑,這一回,笑得云洛有些小小害怕。

        “輸了怎樣?”云洛昂著頭,倔強道。

        “素素怎樣,你便怎樣!惫矶晖蛟坡宓难凵,越來越像個獵手。

        “好!你說的話,可別反悔。”云洛想起素素的模樣,心中一寒,卻還是咬牙應了。

        鬼蛾輕輕勾起一側嘴角:“別廢話,來吧!闭Z罷竟不抬手,只左腳上前一步,將身子側對云洛。二人說話間,遠處已稀疏地圍了六、七人,是些龜公和仆婦,見是“蛾大人”吵架,沒人敢勸。眼看就要動手,更沒人敢勸。便是連上樓稟報的膽子也無,都怕得罪了她。

        云洛心想這“忘月樓”內,應該不會有人偷劍,一時豪氣上沖,學著故事書里的樣子,左手將短劍緩緩抬到胸前,目不斜視朝左邊一甩,連劍帶鞘深深刺入墻壁之中。旋即雙掌一錯,蕩起一股勁風,壓著尖細的嗓音說道:“請了!蹦且豢蹋嫦M憬恪霸其凇蹦茉谂赃吳魄谱约旱挠⒆。

        “無用散人”在江湖上名頭甚大,云洛年紀輕輕,技壓其師,自負在這“枯榮城”中,不會輸給木青兒以外的任何人。不過自己押了重注,也不敢托大,一招搶攻,便是“有用散手”,直取鬼蛾雙目。

        鬼蛾一驚,當即左掌化刀,斜削對方右腕。眼看切上時,云洛右手以根本不可能的速度一翻一抖,叼住了她小臂與手腕銜接處,食中兩指更直接扣在“腕脈要穴”之上。以鬼蛾之能,竟沒瞧出刺目乃是虛招。她當然不信云洛敢在“枯榮城”內直接戳瞎自己,但比武過手,只要眉眼給人輕輕掃到一下,便是輸了。

        云洛叼住鬼蛾左腕后立覺有異,卻不撤手,反而氣灌指尖死死捏住,將鬼蛾身子朝自己身前一引,借著后拉之勢左膝猛提,直撞向她□□最柔弱處。這招本是用來對付男人,也不擔心會就此把她廢了!盁o用散手”旨在退敵自保,“有用散手”則招招陰損,全無底限。插眼、撩陰、咬人、吐痰……師傅原話:“有用,就是不講武德”。

        叼腕已不對勁,一拉之下更是詭異。鬼蛾的身子竟似沒有重量,像只紙鳶一般被自己拽了過來。這一拉一撞,原借的是同一道力,拉扯之力卸了,頂膝的速度自也慢了半分。

        鬼蛾憑著以“嵐步”身法搶出的半分錯亂,將自己修長緊實的大腿喂了進去。“啊”一聲痛呼,她拼著大腿受撞,右手拿住了對方左側腰窩。云洛猛然頂膝,左手自然而然甩向身后,此時根本來不及回救。纖毫之差,勝負已分。

        “若‘嵐步’修到小影那般,能再早半瞬貼上她腿,剛才那一下根本撞不疼我!惫矶耆讨笸葎⊥,心中暗悔平日用功不勤。得了便宜的手右卻同時使出自己最得意的“陰風指”勁力,將真氣“時緩時疾”地送入云洛腰窩。

        云洛剛要認輸,渾身驟然麻癢,如千萬支鵝毛伸進自己骨縫、臟腑中瘙弄一般。她知此刻一旦開口便會狂笑不止,只得緊緊咬著貝齒,直憋得涕淚橫流。叼著鬼蛾左腕的右手,這時反要緊緊抓扶著她方能站立不倒。鬼蛾瞧著可愛,也就任由她扶,抬著手并不撤力。

        終于在云洛心下絕望,準備放棄抵抗的前一刻,鬼蛾右手一松,放脫了她。云洛彎著腰,左手扶著剛剛被拿之處,瘋狂地喘氣。一面調整呼吸,一面用袖子狠狠抹干了快要淌進口中的鼻涕。

        “我輸了!”云洛嬌喘著,語氣仍倔強。

        鬼蛾又笑,輕輕慢慢地卷起左袖,小臂上緊緊纏著一條比云洛小指還細的黑色“繩鞭”。她就這樣當著云洛的面,一圈一圈,懶懶地將繩鞭解開。黑繩之下,露出駭人的斑斕刺青。

        鬼蛾一面解著繩鞭,一面享用著云洛的神情變化。

        云洛初時還惦著比武之事,心想“果然叼不住她腕脈是這般緣故。”片刻后忽才驚覺,暗叫道:“這……這是要打我了?說好輸了跟素素一樣,那定是不能抵賴,可…衣裳若給打破,我身子豈不叫這幾個龜公看了去?”她想求鬼蛾換個地方,卻怎么也說不出口,直到鬼蛾將繩鞭解盡,才恨恨地憋出一句:“素素臉上沒傷,你可不許打我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鬼蛾再也忍受不住,放聲大笑。嘲諷中竟夾著幾分天真爛漫,與她孤煞之氣全不相合。

        “你笑什么笑!”云洛羞憤欲哭。她輸得很不服氣,感覺特別窩囊?啥虅Ψ置魇亲约褐鲃铀Τ鋈サ,對方從沒答應過不使兵刃。

        “叼住我手那刻,你便贏了。后面的戲都是你自己加的!惫矶陻苛诵,語調卻再也回不去初時的陰刻。她極想收拾云洛,極想極想,但“木葉家族”的驕傲不允許她在比武時占這種便宜。有時她覺得自己很蠢,懷疑是不是只有自己為家族驕傲,家主卻絲毫沒這種念頭。

        云洛瞪著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議地望向鬼蛾,忽然覺得這個姐姐也沒那么可惡:“你是說……我贏了?所以你會解了素素的奴籍,對嗎?”

        “是,你贏了?赡銥槭裁从X得,我有權解她奴籍呢?”鬼蛾不解道。

        云洛聞言,神色又轉憤怒。鬼蛾抬手止住她話頭,繼續說道:“我只能把她買了,然后燒了奴契。這事你也做得,干嘛要糾纏我呢?就因為我打她?”

        “枯榮城”是個貿易為主的“商城”。只有奴隸,才擁有“按著殷紅色掌紋、足印”以明確自己是誰的契約。自由民,反而沒有任何用以證明身份的文書。

        “枯榮城”的稅收,無論“房地”還是“娼賭”,均不針對具體的人。城主府有沒興趣,也沒有能力去了解城中每個人“究竟是誰,從哪里來,要往哪兒去”。

        云洛聽鬼蛾這樣說,確知她沒耍自己,羞怯一笑,說道:“我以為你能解的,我……我銀子不夠!

        “哼,銀子不夠不找你爹爹,跑到這兒來敲我竹杠,我一年能有多少薪俸了?”

        云洛見事情成了,自己比武又贏,便即恢復了本來的性子,嬉皮笑臉道:“銀子算我欠姐姐的,我之后多跟家里訛些,慢慢還你,成不?”

        “少廢話,請我喝酒!”鬼蛾遇到自己相中的女子,從不肯輕易別過。

        “請,這就請。異食居行嗎?”云洛說完便有些后悔,方才竟全然忘了,自己在“異食居”打架就是今日正午的事。

        “哪里的包房比得上‘忘月樓’清靜?”鬼蛾拒絕,正合云洛心意。

        二人就在“忘月樓”三層的包廂坐了,鬼蛾要了糕點小食,幾壺玫酒,吩咐龜公一次上齊,不準反復打攪。二人起先敘了些閑話,桌上擺滿五顏六色的點心后,兩只“裝著淡紅枚酒的乳白光杯”輕輕一碰,這才聊起今日因由。

        素素的傷,便是今日落下的。鬼蛾最后一鞭掃過素素右腿時,云洛正在對面異食居扇丁蘭的耳光。鬼蛾這邊打過素素沒走,是在后院泡溫泉,那時云洛正在云笛的浴桶中浸著。

        “你跟那素素,什么關系呀?”鬼蛾好奇問道。

        “不怎么熟,她是云笛的朋友,小笛叫我給她看看傷!痹坡逄寡浴

        “就這?”鬼蛾驚訝。

        “什么就這?你為何把人打成那樣,現在能說了吧!痹坡鍖矶甑膽B度頗為不滿。

        “為了認識你呀!惫矶昝男χf。

        “別鬧!我說真的。”云洛動氣道。

        鬼蛾見她坐在椅中勉強夠著地面跺腳的模樣,心中又是一蕩。飲了杯酒,才撫著那條隨手放在桌角的黑繩,幽幽說道:“因為我喜歡用這鞭子打人,沒逗你,真的!

        云洛目瞪口呆地望著鬼蛾:“你……這算什么理由,你為何喜歡這種事?”

        “喜歡就喜歡,哪里來的因由,你又為何喜歡給□□瞧病啊?”鬼蛾戲弄地回視云洛。

        云洛一怔:“這怎么能一樣?”

        “都是些情趣而已,哪里不同了?”鬼蛾繼續撩撥道。

        情趣?云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的好事,竟被她看作情趣?赊D念一想,這的確是自己愛做的事,只是……

        “我是幫人,你是害人!痹坡逑肓税胩,發現實在不好反駁“情趣”一說。

        鬼蛾又露出那種大姐姐看小女孩兒的神色:“所以說…你是好人,我是壞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痹坡宓拖骂^,感覺自己話說得重了,但似乎也沒什么可道歉的。

        鬼蛾給云洛續了酒,又將旁邊兩個空杯斟滿。三只酒杯擺在云洛跟前:“行,把酒喝了,我跟你敘敘這事!

        云洛豪邁地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你說!”

        似她們這種品階的練氣者,身體對酒已沒什么反應,飲酒也是個情趣,兼有調節氣氛之功效。

        “素素的賣身契我沒見過,據她自己說法,是娘賣了她。那時她跟妹妹已吃不飽飯很久了。忘月樓是朝別的樓子買的她,素素的賣身契是終身的,到了忘月樓,照規矩統一改成五十年,賺夠二萬兩,還能提前變成‘自由民’。至少‘奴籍’這一節上,我們沒欺負她。這你認嗎?”鬼蛾淡淡地訴說,聽不出對素素的命運有絲毫憐憫。

        “嗯!痹坡迕銖婞c點頭。“姑且不去論她沒飯吃是誰的錯!彼闹邪迪。旋即又道:“可你就因為自己喜歡,把她打成那樣,這不惡嗎?”

        “我給的銀子多,她自己愿意的。這她沒告訴你嗎?”鬼蛾提到素素,仍是一副漠不關心的語調!拔移鋵嵏矚g小笛,可她不干。你跟她關系好,幫我勸勸唄。”

        “?”云洛感覺有些懵。

        “我猜猜啊。小笛讓你給素素看傷,素素沒跟你說什么,又是你自己加的戲,對不?”

        云洛給自己斟了一滿杯酒,悻悻地啜著。她總覺得還是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可一時又說不出來。

        “小笛是奴還是自由民,你清楚嗎?”鬼蛾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追問。

        云洛愣了一下:“我記得她說過,她不是奴。”

        鬼蛾一笑:“算你不傻!聵恰牧嫒舜蟀攵际亲杂擅瘢浦夂米觯约簛淼摹!

        “哦?晌疫是覺得,這世上不該有奴!痹坡鍤夤墓牡卣f道。

        “還揪著不放是吧?‘糧少人多’的時候,你告訴我,誰死誰活啊?”鬼蛾語調轉冷,調戲之意漸淡了。

        “有糧的該多幫別人,可總不好趁人之危,把人家買了呀。”云洛說的,確是她心中所想。

        “放屁!你這千金小姐,一餐沒都餓過吧。知道‘泥餅’是什么滋味兒嗎?”豪奢日久,鬼蛾已不怎么仇富,今日卻被眼前這株“小白蓮”喚起了心底的悲苦。

        鬼蛾突然發怒,把云洛嚇了一跳:“姐姐,你……你吃過泥餅?”她聽父親說過,倒也知泥餅是什么東西。

        “你不知我和殘影都是‘玄青書院’出身嗎?‘玄青書院’又是個什么地方?”鬼蛾語氣漸和了些。

        “不知。所以…你是孤兒?”云洛小心翼翼地詢道,語氣中透著讓人惱恨的憐憫。

        “我被接進‘書院’的時候,約莫五歲。再小的事記不全了。只記得跟媽媽一起吃泥餅。后來媽媽不見了,也不知是走散,還是不要我了。剩我一個人,連做泥餅也不會,我就吃土,吃完痛得滿地打滾。那時候,別說做奴,有飯吃我連狗都肯做。”提到媽媽時,鬼蛾不再盯視云洛。望著杯中淡紅的酒水,眼神有些渙散。

        “姐姐……”云洛輕輕握住了鬼蛾右手。

        “干什么!”鬼蛾重重甩開云洛的小手。她巴不得云洛摸她,卻不是這樣。“百年前的事了,你少在這兒濫情!

        云洛悻悻地抽回左手,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就順了。我練氣‘入門’極快,十六歲入了‘夜宮’。也是那時候,我第一次見到少主和青兒姐。那時家里已有了殘影。再后來,我就成了‘鬼蛾大人’。少主從我倆身上嘗到了甜頭,書院收的孩子越來越多,卻再沒正經出過人才。”鬼蛾說罷挑嘴一笑,帶著股幸災樂禍的得意。

        練氣的規律是:“入門”越快,上限越高。這不絕對,但以此為憑,成算頗大。從沒有“真氣”到涌現出“真氣”的過程,稱為“登門”,感受到體內第一縷真氣的瞬息,稱為“入門”。

        云洛又見鬼蛾笑容,心下放松了些,也陪著一笑:“嘿嘿,你不生我氣了吧。”

        鬼蛾已恢復了初時輕松:“人各有命,原沒道理對你發火。我已算是天底下最好命的孤兒了,以后不許可憐我!

        “嗯嗯,知道啦!痹坡宀蛔↑c頭,后又半是討好,半是真心地贊道:“你十六歲就練出‘真氣’了?”

        “厲害吧!惫矶旰敛恢t虛地炫耀:“哼,殘影大我五歲,入‘夜宮’比我只早一年。她二十歲才‘入門’,修到‘旱境’更比我多花了十幾年的工夫呢。”

        云洛發現,鬼蛾總是主動提起殘影。說到她時,嘴上還總要討些便宜。

        “哎,不對呀。你說你十六歲才第一次見到…葉玄殿下?‘書院’不是他籌辦的嗎,先前十多年你都沒見過他?”

        “嗯,他只出錢,不管事。尋常的‘院生’從入院到離院,是一次也見不著他的。青兒姐就更不露面了。”鬼蛾隨口解釋,沒注意到提及葉玄時,云洛淺淺表露出的關切,以及羞怯。

        “哦,這樣啊……”一絲羞怯引出了三分慌亂,這令她難以忍受極短暫的沉默,也令話頭轉得有些突兀:“對了姐姐,我還不知你本名叫什么呢!

        “朱十九。這名兒你知道就行,不許叫。”鬼蛾說這話時,神色微有些窘迫。

        “十九?”云洛驚嘆道!澳闵厦妗闭f到一半,即刻將后半句吞了回去,生怕又觸到她的傷心事。也不知她家中餓死了多少人。

        “我不姓朱,也沒十八個哥哥姐姐。”鬼蛾瞧著云洛的模樣,知她會錯了意!拔也恢约涸拘帐裁,只記得媽媽喚我‘小蛾’。千家姓,綴編號,這是‘書院’給孩子起名的蠢規矩。我運氣好才叫十九,你知殘影叫什么?”鬼蛾壞笑道。

        “叫什么?”云洛湊近身子,興奮地問。女孩兒們一同說人壞話時,總是分外親近。

        “馮二七!”云洛其實并不怎么認識殘影,卻還是被鬼蛾帶著笑得前仰后合。

        “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的!惫矶赀呅呇a充道。

        “嗯嗯,誰都不說!

        “書院每年收一千個棄嬰、孤兒。千加姓綴兩個數,遲早有天會不夠用。我倒想瞧瞧,到時候是綴三個數呢,還是憑空編些姓氏出來。”鬼蛾自言自語道。

        “嗯,‘書院’這么些年,可是救了不少孩子。葉玄殿下…他是個挺好的人啊!痹坡逑霃墓矶昕谥卸嗦犘┤~玄的事情。

        鬼蛾全沒會意,擺擺手道:“你不懂,那是個生意。”說罷便轉了話題,指著斜倚在桌邊的“無用”問道:“我能瞧瞧嗎?”

        “那有什么不成!痹坡鍐问謱⒍虅f給鬼蛾。

        劍鞘觸手冰涼,也是精剛所鑄,打磨得全不反光。鞘上紋路輕淺,靈動頑皮,是云洛得劍后自己訂制。鬼蛾緩緩將短劍拔出,劍身不是銀色或黑色,而是一種比云洛衣衫還要淡上許多的黃。劍芒柔和,全無厲殺之意,鬼蛾卻能感覺到,只要輕輕一舔,自己舌頭即刻便會如蛇信般分出雙叉。

        “好劍呀,顧長卿手底當真沒有凡品。你說,你這‘無用’要是跟我的‘鬼哭’一同拿去‘千金閣’拍賣,哪個會得價高些?”

        “千金閣”是“枯榮城”最大的賭坊,同時也做拍賣生意。賭贏的人,最愛胡亂出價。

        “鬼哭?”云洛望盤在桌角的黑色“繩鞭”,突然感到有些惡心,之前并未覺得那一團黝黑像條長蛇。她并未伸手要,鬼蛾卻主動將“繩鞭”隔桌拋了過去。正想著蛇的事,蛇突然動了,把云洛嚇得一個激靈。

        她有些笨拙的將“繩鞭”捧在手中,只覺得這鞭雖細,卻結實得緊,分量也比看上去要沉重許多。本想學著鬼蛾的樣子贊一聲“好鞭”,腦中忽又浮出素素趴在榻上的模樣,便沒說出口。

        “瞧不出哪里好,就不用贊了!惫矶晷Φ。她一看云洛拿鞭的樣子,就知她一竅不通!耙彩穷欓L卿做的!惫矶隁w劍入鞘,交還云洛。

        云洛拿了劍,正要還鞭,聽見顧長卿三字,又把繩鞭拽了回來!拔以倏纯!

        云洛瞧著“鬼哭”,鬼蛾瞧著云洛,一時無聲。

        “下回咱們比比兵刃!惫矶晔栈乩K鞭時對云洛說。

        “嗯。用兵刃,我可未必贏得了!痹坡寮傺b謙虛道。

        “真以為姐姐空手治不了你嗎?我最厲害的功夫,可沒舍得對你使!毕胫俏涔τ玫皆坡迳砩系漠嬅,鬼蛾目光變得有些灼熱,云洛卻絲毫未覺。

        “我不信,什么厲害武功。俊痹坡孱B皮道。

        “你不知‘外城’那些混混私底下叫我什么嗎?”鬼蛾陰笑著問。

        “不知啊,不是叫鬼蛾嗎?‘鬼蛾-朱十九’!痹坡蹇┛┬Φ。云大知道鬼蛾被人叫做什么,卻沒跟云洛說過。云笛更不敢提。

        “去你媽的。”鬼蛾笑罵,左手隔著桌子虛扇了對面一個耳光。云洛聽她竟吐臟話,驚了一下。后見她沒真生氣,又繼續笑問:“到底叫什么呀?”

        “自己打聽去!惫矶隂]好氣地說道。她佯扇云洛時,一小截手臂滑出袖口,又露出那駭人的斑斕。

        “姐姐,你臂上這是?”云洛瞪大眼睛,望向鬼蛾前臂。

        “這叫刺青。西域傳過來的!惫矶旰茉噶倪@個話題。

        “刺?”云洛馬上從這名字中察覺到詭異。

        “是。沾了色料,一針一針刺上去的!惫矶暾f著又將袖口往上拽了拽,享受著云洛的目瞪口呆。此時整個中原,便只“枯榮城”中,有一位“刺青師”。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云洛自小不是什么循規蹈矩的孩子,卻也知只有犯了重罪之人,才會往身上刺字。將畫刺在身上,更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連云洛都感離奇,其他中原人更覺得“刺青”這事實乃大逆不道,是以那位“刺青師”冒著奇險穿越“霄云山脈”來到中原,以圖將此技藝發揚光大,卻始終舉步維艱。他早已耗盡了從西域帶來的金幣,現今全靠鬼蛾供養,才將門店維持下去。

        “刺的時候…疼不疼啊。我能摸一下嗎?”

        “可疼了,敢試試嗎?”鬼蛾伸長手臂搭在桌上。

        云洛極謹慎地用指尖觸了觸鬼蛾手臂,似在測試會不會燙人一樣。之后才終于敢將小半只手掌貼在她臂上,像拂拭一塊碧玉般輕輕擦過。斑斕之下,觸手滑膩!拔乙蚕朐囋嚕贿^……”

        鬼蛾這次終于被摸出了感覺,周身漸熱:“刺在臀上,沒人瞧得見!彼_始撩撥云洛。

        這話云洛實在接不住,總不能告訴對方刺在臀上母親也能瞧見,于是急忙將話頭移到鬼蛾身上:“你臀上有嗎?”

        “有啊,我滿身都是!

        “真的呀?我能……我能瞧嗎?”云洛拿不準,自己與她有沒有親近到如此地步。

        鬼蛾心中暗喜:“今日原沒想把你怎樣,自己送上門來,可不怨我。”旋即假裝漫不經心地懶散道:“打架出了汗,左腿只怕也給你撞紫了,我要再泡溫泉療愈。你肯在旁服侍,給我捏肩擦背,就給你看!

        “我肯,我肯的。”云洛興奮地不住點頭。

        ……

        自溫泉小院出來后,云洛低著頭,與鬼蛾并肩而行,一路無話。直走出“忘月樓”前院,二人即將分別時,鬼蛾柔聲問道:“小洛,咱們是好朋友,對吧?”

        云洛將頭埋得更低,躊躇良久應道:“嗯。只是……我們以后,還是不要一起泡浴了!

        隔日,云洛打聽到了那個諢號,著實驚得不淺——凌遲手-鬼蛾。

        流亡日記-節選(7)

        安涅瑟真像野草一樣頑強,她的傷竟然這么快就徹底好了,我很高興。蛇必須趕緊吃完,這些畜生不吃我們打到的魚。不吃魚也好,離“沃夫岡伽”越來越遠,現在打上來的魚,有很多我都不認識了。萬一魚有毒,毒不死蛇但能毒死人,那就麻煩了。但它們也不吃咸肉,這樣下去怕是要餓死了。

        沃夫岡伽,有點不愿意提到這個名字。沃夫岡伽是對“所有陸地”的敬稱,然而在我小的時候,“帝國”的“皇帝”竟然將自己的國名,改為“沃夫岡伽”,就連書中也沒見過如此狂妄的人,這家伙是想把包括“昆斯特”在內的所有“王國”都鯨吞下肚!

        我不明白為什么,這世上最大國家的王,會犯和女奴一樣愚蠢的錯誤。帝國改名之后,所有的王國聯合起來,組成了“聯邦”。

        不過“聯邦”內部也不怎么團結,我常聽父親私底下咒罵其他國王,說他們貪婪、卑鄙、自私,后來在一次與鄰國王族的宴會上,醉酒的“霍森特”國王當面辱罵父親,用的也是這三個詞,連順序都一樣。

        這些蠻牛假惺惺地修建圖書館,還互相攀比誰的藏書更多,自己卻只喜歡打獵。聽他們吵架真是一種折磨,就是那么枯燥的幾個詞匯不停重復,音量越來越大……他們要是直接像野獸一樣對著彼此咆哮,可能會顯得更有風度些。

        那次與“霍森特”王族的聚會,因需要我的出席,在父親的蠻橫堅持下,改在了“昆斯特”境內舉行。在我很小的時候,“洛拉瑪人”就被教廷判作“女巫”,因此我這一生,從未離開過“昆斯特”的領地。

        我兒時愿望中的一個,就是長大后游遍整個“沃夫岡伽”,甚至“帝國”的領地我也想去看看?上в肋h不可能了。就算我沒出海也不可能,以“洛拉瑪”人現今的處境,一旦離開“昆斯特”,等待我的恐怕只有“火刑架”和“鐵處女”,或者那些變態的神衛研究出的什么新刑罰。

        即使是在“昆斯特”境內,最近幾年父親也不許我離開王宮太遠,就算帶著王庭侍衛,也還是不放心。因為他不確定“王衛”敢不敢擋在“神衛”面前保護自己的公主。

        好在“昆斯特”境內的“神衛”沒那么喪心病狂,對王族多少還有些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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