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算下來，離選秀的日子不算太遠(yuǎn)。有資質(zhì)送女兒入宮的人家都尋來出宮的老嬤嬤或是姑姑教導(dǎo)秀女宮中規(guī)矩，就為能入得宮中幾位主兒青眼。

        但……還是最好別入那位豫王的眼了。

        能將一個青樓花魁執(zhí)意娶作正妃，誰知道這位日后還會做出什么驚天駭俗的事情來？

        何況哪家女兒不寶貴，怎會甘心屈居一小小風(fēng)塵女位分之下？

        不過這些不是賀灼而今能管得了的事。

        今日他又去往別院，與往日不同的是，這次他身側(cè)多了個老嬤嬤。

        胡嬤嬤一路提心吊膽地跟著賀灼穿過三進(jìn)的院子，直到見到里頭安然無恙的人兒心才落定下來。

        胡嬤嬤忍住淚意，喚了一聲：“少爺！”

        坐在窗邊軟榻上看書的奚杳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轉(zhuǎn)過頭來。

        他放下書，急忙從屋里出來，與胡嬤嬤碰了面。

        他聲音發(fā)緊：“嬤嬤如何來的？”

        胡嬤嬤還沒說話呢，一旁被忽略了半天的賀灼嗤笑一聲：“怎么來的？自然是本王送來的。”

        奚杳看向他，不覺得這位主兒這般好心腸。

        胡嬤嬤抹了把眼角泛出來的淚花，笑著說：“是真的，的確是王爺帶奴婢來的。”

        賀灼被正了名，極其滿意，也很自覺地不打擾這兩人說話，去往東廂房。待得他的身影消失，奚杳才皺眉問：“王爺怎會知道嬤嬤，還把嬤嬤帶來了？”

        胡嬤嬤：“這可說來話長了。”

        她又說：“少爺快些進(jìn)屋吧，別著涼了。奴婢與你詳細(xì)說來。”

        胡嬤嬤攜著奚杳進(jìn)了屋，又抹了半天淚。

        奚杳心中有大堆話憋著，問她：“嬤嬤，這、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胡嬤嬤笑道：“少爺，咱們一直都想錯了。”

        奚杳：“嗯？”

        “豫王殿下是皇黨吶！”胡嬤嬤低聲道：“公主正是知曉了此事，放下心來，又擔(dān)憂少爺一個人在別院煩悶，特意讓王爺帶奴婢來見您呢！”

        奚杳瞪大了眼。

        賀灼和阮宿這倆不太像皇黨的皇黨“認(rèn)親”認(rèn)得理所當(dāng)然。

        阮大將軍日日夜夜憂心自家弟弟，終于忍不住在某一天在深巷中堵了豫王府的馬車，沖上去就是一頓氣勢洶洶的質(zhì)問：“老子弟弟呢？！”

        周遭在明面上的豫王府家將和在暗的暗衛(wèi)眼看就要將這人抓拿，管他是將軍還是皇帝老兒，卻見到他們王爺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對著阮宿笑著說，令弟在本王別院好吃好喝供著，阮將軍不必?fù)?dān)心。

        阮宿咬著牙，憋出一句，你現(xiàn)在算什么？

        賀灼笑了笑，瞇著眼說：“阮將軍與大長公主算什么，本王便算什么。”

        奚杳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坐在那里：“這、這是我沒想到的……”

        “是王爺藏得太深了，怪不得少爺。”胡嬤嬤笑瞇瞇道。

        “既是如此……”奚杳眼巴巴看著她：“那我為何還得留在這兒不能回去？”

        胡嬤嬤：“少爺糊涂。而今公主與將軍假意與左黨交好，此番選秀明眼人都看得出，各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尤其左黨，定要借此番機會安插耳目在今上與王爺身邊。公主已向他們給足了誠意，若在王爺身側(cè)的人是公主安排的，想必左黨也放心。”

        奚杳卻有些擔(dān)憂，蹙眉道：“可我而今的身份，怕是……”

        胡嬤嬤低低一笑：“少爺放心，公主和將軍都已經(jīng)做好了十足準(zhǔn)備。”

        見奚杳面上還有些異樣，胡嬤嬤寬慰道：“少爺，別多想他事了，公主定不會叫少爺受委屈的。”

        奚杳抿著唇，撐起笑容笑了笑。

        是夜，因著賀灼來了，晚膳被擺在正院廳里。

        別院的仆役問他，奚姑娘的晚膳是送到姑娘房中還是請姑娘前來與王爺一道用膳。

        別院里多數(shù)仆役都是不知曉奚杳身份的，一些知道的也大多隱匿在暗處，平日是瞧不見他們的，是以別院中依舊喚奚杳為姑娘。

        賀灼想了半晌，說：“叫他過來吧。”

        仆役忙去后苑請奚姑娘。

        奚杳聽聞賀灼的話，雖有詫異，但還是在胡嬤嬤整理一番過后，隨著仆役往正院去。

        今兒賀灼用膳沒叫人候在一側(cè)服侍，見人來了，也只留下跟著一起來的胡嬤嬤，便讓其他人下去各自做事了。

        別院仆役大多沒見過胡嬤嬤，到了庭院中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跟在奚姑娘身側(cè)的那個嬤嬤……從前未見過啊。”

        “我倒見過，正是王爺今兒帶來的。”

        “……那嬤嬤，似是宮里出來的。我有個姑姑便是宮里的，看那嬤嬤的派頭與我姑姑規(guī)矩不差。”

        “合不該……是來教導(dǎo)奚姑娘宮規(guī)的吧？”

        “倒有可能，王爺對奚姑娘是真真上了心思的，指不好真叫他飛上枝頭變鳳凰。”

        “若我是王爺，姑娘這般美人……的確是要捧手心上的。”

        不知誰長吁一聲：“到底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

        一時之間，眾仆役唏噓，余光瞥見閉上的房門，不敢多妄議主子，忙做自己的事去了。

        屋里頭那頓晚膳用得極其安靜，直到賀灼叫人撤下膳食，他才說了第一句話。

        “近來左黨那邊無暇顧及旁的，你若閑得慌，可以去四處逛逛，若有需要，本王可以安排你與阮宿見上一面，但最好不要。”賀灼用水凈手，說：“近來阮宿接任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事務(wù)，還是有許多眼睛盯著。”

        奚杳雖很掛念家人，但也知曉其中利害，撇過頭去，說：“我知曉了。”

        賀灼點點頭，往外頭叫了一聲：“御風(fēng)、兆雪。”

        他話音剛落，便有兩道虛影晃過，奚杳與胡嬤嬤都尚未反應(yīng)過來，便見暗衛(wèi)打扮的一男一女出現(xiàn)在屋內(nèi)，單膝跪在下首。

        “主子。”

        “王爺。”

        兩人稱呼不同，末了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濃厚的嫌棄。

        賀灼習(xí)慣他們這種相處方式，不理會他們，只對奚杳說：“他們二人這些日子負(fù)責(zé)暗中保護(hù)你。”許是見對方猶疑，他又用了點耐心說：“日后時機合適，想必阮宿那邊也會重新安排，到時換下就是了。”

        奚杳張了張嘴。

        “當(dāng)然，他們會做的很多，你有什么想做的，只要不觸及本王底線的，大可叫他們?nèi)プ觥！辟R灼垂下眼，然后示意那倆還在大眼瞪小眼的暗衛(wèi)：“露出來。”

        一旁的奚杳：“……？”

        便見下首兩人默默正經(jīng)起來。御風(fēng)微微偏了下脖子，兆雪捋了把垂落的鬢發(fā)，露出點耳廓。兩人露出來的部分皆有一抹丹青印記。

        賀灼解釋說：“豫王府養(yǎng)著的暗衛(wèi)和親信身上都有這樣的印記，在不同地方。”

        奚杳問：“不會被假冒么？”

        賀灼笑了笑，“不會。獨門秘方。”

        奚杳“嘁”了一聲，含笑道：“那么厲害？”

        “自然。”

        人也見過了，印記也清楚了，賀灼揮揮手讓御風(fēng)兆雪退下，兩人又如風(fēng)一般消失了。

        奚杳知道賀灼與自己義兄是真聯(lián)手了，那他也不會和賀灼再假惺惺客套，心安理得接受了這友軍待遇，可還是忍不住問：“你們打算如何做？”

        賀灼沒正面回答，氣定神閑地說：“到時你就知曉了。”

        奚杳凝噎。

        豫王看著他，勾唇笑著說：“你只需記住，如今你還是個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花魁就是了。”

        奚杳：“……”

        選秀那日，一水兒的馬車停在了宮墻偏門處。

        有一群穿著青衫的小太監(jiān)將秀女們按家世分了好幾撥，將人帶到儲秀宮外，再一排排宣入殿內(nèi)。

        “……甲子，陳氏女陳華珠、左氏女左謝兒、左氏女左玉竹……”

        “吳氏女吳彩兒……”

        “李氏女李婉、李氏女李徽……”

        前頭十幾組幾乎都是三品大員家中的女兒，上首坐著的那幾位主兒清楚權(quán)衡朝廷勢力利弊，在這些人中留了也有不少牌子。

        “……”

        “丁午組，趙氏女趙靈娥、朱氏女朱瑕、鄭氏女鄭蘭玉、莫氏女莫晗。”

        又一批秀女徐徐入殿，依著規(guī)矩行了禮。

        這一批近乎是末尾的了，座上幾位都有些興致缺缺，章順帝借著要批奏折的幌子離開了，便只剩兩宮太后、孟太妃與被母妃拘著走不了的賀灼在場，他們一時沒有開口，唯有掌儀局的幾位姑姑在旁冷淡地念著她們的家世。

        秀女們忐忑不安。

        過了好一會，她們才聽到有另一道輕緩的聲音響起：“都抬起頭來讓老身看看。”

        是孟太妃。

        賀灼本在顧自神游，聽了這話動作一頓。

        他怎么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孟太妃目光從四人臉上一一劃過，問了前三人一些尋常問題，到了那莫小姐時頓了頓，問：“仆射夫人近來身子可還康健？”

        莫氏女道：“母親一切都好，勞太妃掛心。”

        孟太妃笑道：“前些日子你姑母還進(jìn)宮來與我請安，說起你這孩子是滿心歡喜的，今兒一瞧，的確是個好孩子。”

        小姑娘羞赧地笑了。

        孟太妃眼中盡是滿意。

        賀灼：“……”

        有點想立馬離開這里。

        莫氏女的姑母便是孟延孟世子的正妻，與賀灼倒是沾親帶故了。孟太妃這樣一問，很難叫他人不清楚她的心思。

        陳太后聽了這一耳朵，笑道：“既是如此，莫氏女的牌子也留下罷。”

        孟太妃淡淡謝過陳太后，轉(zhuǎn)頭便與兒子說：“這姑娘母妃覺著好，也有侯世子夫人相看過，是挑不出本分差錯的，便是正妃之位……也是擔(dān)得起的。”

        賀灼干巴巴的：“母妃，我……”

        孟太妃定定看了他半晌，轉(zhuǎn)去瞧其他世家女了。

        所有秀女看過一遍后，天色已晚，孟太妃留了賀灼在宮中用膳。畢了，她讓宮人都退下，殿內(nèi)只有她與賀灼。

        “你如何想的？”孟太妃開門見山：“那么多的世家女，還不如一個義女嗎？”

        這些日子，孟太妃也從兒子口中得知別院里那位的真實身世，不過賀灼依舊隱去奚杳真實性別。

        賀灼漫不經(jīng)心道：“他如何惹您了？”

        孟太妃氣極：“那是阮家義女！大長公主親近誰你自己不知曉么？此番選秀目的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何必自己往火坑里跳！？”

        賀灼給她斟了一盞茶：“母妃喝茶，母妃莫怒。”

        “我快叫被你氣死了。”孟太妃接過茶飲了一口，“你若真喜歡那位義女，大可將人納作側(cè)夫人，何苦作正妃？”

        賀灼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反問一句：“母妃，除卻他是阮家出身，還有哪點不好？”

        孟太妃愣在那里。

        平心而論，阮家義女自然是不比任何一位世家女差的。大長公主待其如親生，想必不會冷落到哪里去，也會像親子一般自幼精心教導(dǎo)著，又有阮宿那般厲害的兄長，京中大多世家女都鞭長莫及的。

        半晌，賀灼長睫顫顫，輕聲道：“母妃，等您見了他，便知什么叫……云胡不喜。”

        孟太妃看著他，心底軟的一塌糊涂。

        琢之他……向來心高氣傲、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一個少年郎，何曾流露過這般表情啊……

        古人云：“情不知從何而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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