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雖富貴，但到底上頭還有個大長公主，所以三日回門是回大長公主府的門。

        按規矩，三日回門是女方先入門，寓為“帶男方回家看看”，不過親王體制不同，親王是能與王妃并肩進門的，只會在跨門檻時稍微虛讓。

        于是乎滿庭院的人望著并肩而來的一對新人，兩人身材都是高挑標致的，又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樣，乍一恍惚都覺得般配極了。

        還是定承大長公主反應快，率先見了禮，然后公主府內眾人紛紛行禮。

        奚杳先行喊了聲：“母親。”

        定承大長公主應了，余光瞥了一旁的賀灼，兩人一時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首先，定承大長公主是賀灼父皇的同胞姐姐，是他要尊稱一聲大皇姑母的人；而今他又“迎娶”了公主義女，又要隨奚杳稱呼“母親”，這表面身份一下子可從侄子直接變為“女婿”，無論是大長公主還是賀灼，還尚有些未回過味來。

        其實若不是奚杳不是大長公主親生，這婚事可成不了。

        賀灼先退了一步，端起莊方的笑容：“母親。”

        定承大長公主表面看似風輕云淡地應下這一聲稱呼，內心卻在不住地想：她該以什么理應入宮一趟為好？？？宮中那位孟太妃會不會介意的？！不是，現在問題是賀灼這臭小子有沒有向他娘坦白從寬？

        定承大長公主一頭想著，轉眼就看見那滿當當的回門禮，當即又蒙了。

        她盡量維持表情，看向賀灼：“……琢之？”

        奚杳在旁默默滾了滾喉嚨。

        賀灼看上去才是最淡定的那個，笑著說：“這是孝敬母親的。應當有的。”

        定承大長公主內心想著：不是這個問題啊。問題是你是真當我認不出來么？這些不都是你父皇賞賜下來的東西嗎？都扔給我作甚？？？

        一群人熱熱鬧鬧進了屋，因是在公主府，阮家來的親戚不多，僅是來了阮老駙馬的幾個手足，互相見過后，阮宿便向賀灼使了個眼色，兩人外加一個阮老駙馬便找了個理由退了出去。

        這在其他親戚眼里是十分正常的。

        疼愛孩子的娘家總是會有父親兄弟給新婦撐腰的，趁新婦回門定要訓誡新女婿幾句。

        雖說賀灼乃一品王爺，但阮家父子也不是毫無權威，雖說不上訓誡，但也能就事論事。

        實則三人出去后直奔書房。

        阮宿同賀灼說：“這兩日左黨那邊顯然對目前情況很滿意，但也有一些懷疑王爺是做戲的聲音。”

        賀灼知道這是肯定的，當即頷首。

        一旁的阮老駙馬從鼻孔里悶出一聲哼：“能不懷疑嗎？哪有人明晃晃上趕著往媳婦房里去的？”

        阮宿撇開頭輕咳一聲。

        賀灼面對這位曾經征戰沙場、戰功赫赫的老駙馬，態度溫和極了：“您說的是，在這方面我會看著來的。”

        阮老駙馬又哼了一聲，隨后壓低了聲音：“接下來殿下如何做？”

        “來年是太皇太后八十大壽，屆時各封王都會朝京，賀炩也不例外。”賀灼沉了沉眸色：“他當初在郢京的勢力復雜，本王離京之初的幾年，別說今上，便是老四都還小著呢……”

        雖說當年賀灼封王離京后，郢京中還有四位皇子，但實際上那四位皇子中只有小賀灼那么幾月的三皇子賀炩是已經出宮單獨開府了的。

        這皇子在宮內宮外能接觸到的朝臣自然是不同的。

        雖說也有朝臣附庸三位小皇子，但絕大多數人要么就接了賀炩拋來的橄欖枝，要么就自己表態度了。

        加之當年的賀炩的確是有本事，到現在還有那么多人忠于他。

        賀灼閉了閉眼：“他要朝京，或許能與本王分庭抗禮。”

        他睜開眼，笑了笑：“但，當年壓不過我，如今也不可能騎到我頭上來。”

        回門之日歸家不宜太晚，是以賀灼兩人用過午膳坐了會就準備打道回府了。

        賀灼與奚杳兩人并肩走，定承大長公主和阮老駙馬端著“岳父母”的身份便沒有出來相送，但他們身后依舊跟著泱泱一大群人。

        奚杳把頭湊過去對賀灼悄聲說：“母親說女眷那邊，云禧長公主有意無意傳出一些言論。”

        賀灼問：“什么？”

        “說你其實沒那么……”奚杳頓了會，然后挪開眼說：“沒那么喜歡我，反正至少搬臥房是因為王爺不容許他人跨進那個院子一步、還有王爺打死都不會讓王妃進書房的。”

        賀灼：“……”

        他笑了笑。

        賀灼聲音輕緩：“臥房是本王自己搬的，本王自己的院子什么都沒了，書房也讓王妃進了，這讓外人知道了云禧可要跌面子了。”

        奚杳咕噥道：“那真辛苦云禧長公主了。”

        其實他們二人都知曉云禧長公主此番話語的用意，比起對王妃百依百順千嬌百寵的豫王，他們更放心留存有戒心的豫王。

        但可憐長公主不知道的是，那個被稱為豫王府最機密的地方，奚杳還真進去過，并且她兄長還允許奚杳自由出入王府任何地方。

        兩人在前面親密說著話的模樣落在后人眼里，阮家諸位老懷甚慰，唯有阮宿阮大統領一臉復雜。

        尤其是看見自家弟弟不知說到什么，沒看路，眼瞧著就要絆倒在門檻邊上了，還是豫王虛扶了一把，在自家弟弟耳邊低聲說了句什么，惹得奚杳耳尖紅了紅之后。

        阮宿：“……”

        他終于忍不住了，趕在奚杳上馬車之前叫住他。

        奚杳回頭，乖巧道：“義兄，怎么了？”

        阮宿把弟弟拉到一旁，偏頭看了眼抱臂倚在馬車旁瞇眼打量他們的賀灼，默默又拉開了些，對奚杳欲言又止。

        奚杳疑惑地看著義兄。

        阮宿深吸一口氣，道：“尋音，對于豫王……你還是小心些吧。”

        奚杳：“？”

        “皇族中男風奢靡，比一般人家都要興盛。你可聽說過靖州的安郡王？”阮宿表情有一瞬的凝噎，鄭重對奚杳說：“那安郡王從前后院中多少個男妾，風流成性，也就這一兩年才安定下來……”

        奚杳靜靜看著他義兄。

        安郡王他知道的，畢竟這位可太有名了，先前男妾無數，近年來為了把他如今主家的男側夫人追到手更是鬧得沸沸揚揚，傳聞還曾死死抱著側夫人腿，一把涕一把淚求著人和自己回家。

        但義兄究竟想表達什么？！

        阮宿蹙了蹙眉：“豫王……豫王今兒也有二十有四了罷？雖說總有他去逛窯子的言語，但誰知曉那不是他像那座風杏樓一般用來混淆視聽的？你今兒又說他府上那兩位側夫人又是他的人，那豈不是那么大的王府除了侍女連個正經女眷都沒有？”

        奚杳有些猜測他想要說什么了。

        他如今很想不顧禮儀按住義兄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阮宿：“他先前是皇子，如今是親王，在視子嗣為重中之重的皇族中實在不太對勁。宗室會在每位皇子十五歲生辰后挑選幾位司寢宮女教導，咳、那檔子事兒。”

        阮宿自己說出來倒沒所謂，好歹他后院中也有幾房妻妾，但奚杳一個被大長公主寵著長大的少年郎，純情得很，當下微微睜大了眼睛，面色發燙，低促地喚了一聲：“義兄！”

        阮宿示意他不用害羞，他實在擔心自己弟弟在王府會被騙。

        他又壓低了幾分聲音：“這種情況，如果豫王不是不行，便是好男風了。”

        奚杳睜圓著眼，下意識地望向馬車旁的賀灼。

        豫王殿下耐心得很，還在那里靜靜等候著。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便也回望過去。

        奚杳卻受驚般挪開目光。

        賀灼：“？”

        那頭，阮宿語重心長地對弟弟說：“尋音啊，你自個兒定要小心啊！若發現豫王對你欲圖不軌……”

        “停！”奚杳渾身燥熱，掙扎道：“許是兄長你想多了呢？”

        阮宿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了，再說這孩子就要慌死了，只能應和：“啊，或許吧。”

        奚杳滿腦子胡思亂想地上了馬車。

        他看了看坐得不遠閉眼小憩的男人，心下愈發覺得義兄說得有理。

        這人真的不太對勁了！

        他可沒忘，賀灼有好多好多個美人兒下屬，像什么暗衛兆雪司雨、侍女月蟄月回、側夫人李婉朱瑕、還有風杏樓里的月裴、紫蘇等，雖不說個個姿容傾城絕色，但至少都是清麗不俗。這般美女環伺，賀灼竟也能不為所動，甚至看都不帶多看一眼的。

        這正常嗎？！

        這肯定不正常啊！

        賀灼又不是無欲無求的圣人，便是他，在風杏樓最初的那段時間定心不足，被一群姐姐妹妹包圍著都得自己偷偷在房中解決生理需求。這但凡換了個人，恐怕孩子都滿府跑了。

        奚杳又不自覺想起他在王府里見過的其他男性暗衛。

        個個劍眉星眸、玉樹臨風，把腰間佩刀什么的一扔，換上華服就像從樓里出來勾人的那些小倌。

        奚杳：“……”

        不會吧？

        他又想到那個名喚解淑的幕僚，生得溫文儒雅，再加上他與賀灼相處實在不像是正常上下屬，太過自然親密了。

        不是吧？！

        真是他所想的那樣嗎？

        賀灼都不知道奚杳的小腦袋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盯了他那么久，身體還緊繃起來了。

        他笑著睜開眼，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方才在想什么？”

        奚杳像受驚的小鹿一般慌忙挪開視線。

        賀灼猜測道：“莫非又是一些編排我的話？”

        奚杳矢口否認：“我沒有！”

        賀灼奇怪地看著他，感覺他好像還默默把屁股挪遠了些。

        豫王殿下百思不得其解：“阮宿是不是同你說了些什么？怎么突然一下子對本王戒備那么多？”

        奚杳：問題可大了！

        不過奚杳是斗不過賀灼這老狐貍的，回到王府在后者一番威逼利誘之下，他最終還是紅著臉，吞吐說出來了。

        賀灼聽罷：“……”

        賀灼：“噗。”

        奚杳瞪眼看他：“所以是不是真的？”

        賀灼勾著笑，沒有回答。良久，他沉聲說：“身在泥潭中，本身喜歡什么人已經不重要了。”

        奚杳嘴唇微張，不知該如何說話了。

        賀灼捻起一塊糕點，遞到奚杳嘴邊，笑道：“不過，阮宿大概多慮了，本王行得很。”

        奚杳：“……”

        他吃掉那片云糕，絲毫沒意識到這番動作是有多親密。

        外頭有心腹來尋主子，許是有要事，加之雖然新婚幾日都不用上朝，但該來的折子還是會來，賀灼不免要忙活，當下起身準備離開。

        走到門邊時，他想了想，回頭說：“今晚你可以好好休息了，往后幾日不出意外沒什么事了。”

        奚杳下意識脫口而出：“今夜你不回房睡嗎？”

        話一出口，奚杳自己就先愣了一下。

        他頂著賀灼有些驚訝的微妙笑意，慌亂解釋說：“我是說，你臥房都搬來了……”

        不對，好像越來越奇怪。

        “整個王府都是本王的，你還擔心本王沒地兒睡？”賀灼笑了一下，折返回來彎身看著奚杳漂亮的眼睛：“你怎么那么可愛啊！”

        奚杳：“……”

        王妃娘娘惱羞成怒，直接把某位放肆笑出聲的王爺轟出房門。

        可愛你妹。

        給少爺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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