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萬緒千頭
薛至柔坐在書案前揮毫潑墨,洋洋灑灑修書一封,待墨跡干涸,便塞進了飛奴細爪系著的小書筒里。她打開窗欞,素手一托,小小飛奴便輕巧地摶飛而上,須臾消失在了氤氳夜幕中。
孫道玄坐在距窗不遠的胡凳上,視線隨著那自由的小身影飛遠。只見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細雨,南市口一排八角紅燈籠映在浸滿雨水的青石磚上,反射出朦朧卻溫暖的光暈,孫道玄只覺他的心底亦涌起了一股難以描摹的暖意。
他還很年輕,卻已獨自在風霜中行走多年,甫遇到這奇異的溫暖,第一反應便是想逃。孫道玄忙收了目光,手中的書早已看不進一個字,便匆匆合上,垂眼問道:“那日唐二的案子,已經足以讓你覺得劍斫鋒可信了嗎?”
薛至柔轉過身,倚在窗口,風吹入檻,撥亂少女的碎發拂過面頰,她微微一笑,頗有幾分頑劣的意味:“我看人一向不準,眼下有機會,找個人幫我相相面,何樂而不為?加之北冥魚案還有許多疑點,我一直想去驗尸而不得,這劍斫鋒若當真能將我們帶去好好查驗一番,何樂而不為?”
說話間,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送信的飛奴竟又冒雨飛了回來,落在薛至柔身后的木檻上,喳喳叫了兩聲。
薛至柔面露喜色,轉身捧起那飛奴,輕輕點了點它毛茸茸的腦袋以示夸贊,隨后解下了它腿爪上的信筒,將信取出,但見上面用工整得有些呆板的字體寫著:
來信收悉。明晨有車接往大理寺,請瑤池奉與助手準備驗尸。
這劍斫鋒是雷厲風行,可這一道雷劈下來,有時候也是令人毫無招架之力,也不看看旁人來不來得及準備。好在驗尸之物靈龜閣中常備,眼下只需問問孫道玄:“明早要去大理寺驗尸,你可有什么要準備的?”
見這劍斫鋒回信這樣快,答應得這樣干脆,孫道玄也有些意外,偏頭一笑,停下來正卸偽裝的手:“以鄙人多年經驗,所需不過一套文房四寶,瑤池奉只消備齊自己所需的物品就好。”
薛至柔又好氣又好笑,她好心詢問,他反倒擺起譜來,瞋了他一眼,不再理會,兀自翻找自己那些寶貝去了。
雖已快入秋,晨起依舊悶熱,薛至柔與孫道玄乘車去往大理寺,兩人都曾多次聽說對方不俗,卻是第一次見對方查案,分毫不敢放松警惕,所帶各種器物,大包小裹塞滿了車廂,兩人都不言語,各坐一頭,竟有些分庭抗禮的意味。
終于到了大理寺,差役看到廂內滿滿當當的器具無不震驚,薛至柔像個沒事人一般跳下車,看到穿著片皮外裳滿頭大汗的孫道玄,內心可笑不已,悄聲揶揄道:“你且忍忍,一會子進了停尸房,你便涼快了。”
那劍斫峰已等在大理獄門口,仍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背手道:“萬國朝會將近,將有多國使臣來朝。圣人命我大理寺加速偵破此案,若有冤魂則盡速超度,免得馬球賽期間再生枝節。葉天師雖得圣人恩遇照拂,即將放出牢獄,到底年事已高,此一番驅邪之事,還是有勞瑤池奉了。”
薛至柔也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沉吟回道:“不敢當,不敢當。職責所在,你們大理寺究理,我們崇玄署解玄;你們安生,我們事死。各有分工,多余的場面話便不用說了,死者何處,帶我們進去瞧瞧。”
劍斫峰不再多語,領著薛至柔與孫道玄走入大門,穿過前廳,來到西側一間小院。院內不過三兩間草屋平房,卻有衛兵把守,四周種滿松柏,顯得十分陰涼。
劍斫鋒帶著他們走入那平房中,只見其內并無任何家居,唯有一塊半丈見方的木板置于正中地上。薛至柔眼尖,一眼便看出那是桃木,想起先前大理寺諸人曾斥她裝神弄鬼,不禁有些好笑。
劍斫鋒不等她說什么,向守衛示意,守衛便推開門板至兩側,露出地上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洞口,洞口下有一方冗長甬道,直直通往地下。其下無燈火,連石階都泛著幽藍的冷光,仿若通往幽冥地府。
薛至柔不怕鬼,孫道玄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兩人賓至如歸一般,跟在劍斫峰身后大搖大擺地走了下去。
臺階盡頭是個拐角,轉過拐角后,內里豁然開朗。此處果然較地面涼了許多,氣溫如同秋末初冬,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酒醋和著尸臭的酸腐氣息。左側的一間房,靠前擺著一排一人寬的抽斗大柜。
若是唐之婉看到眼前這景象,只怕早就尖叫著奪門而逃,薛至柔卻是兩眼放光,滿臉艷羨地看著大柜子,拍手贊嘆:“不愧是大理寺哇,居然獨占這么好的停尸房。若是我大唐各州縣都能建一個,得少多少冤案呀。”
劍斫峰十足無語,不由扶額道:“這凌陰六面皆臨著活水槽,需不斷向其中注入硝石以維持低溫,不光是建造,連維持運行都耗資甚巨,整個大唐只有寥寥數座。州縣哪里來的銀錢建造?恐怕連運行都運行不起。”
“哦?其他幾座在哪里?”薛至柔饒有興趣問道。
“長安與洛陽兩地的宮苑,再就是長安的大理寺中亦有一座……閑話少敘,此處存放的,皆是大理寺親自督辦的存疑案件的尸身。借助這凌陰深處的低溫,延長尸首保存的時間,但最多也只能延長至死后三四十天。如今這案發多久,你們也心知肚明,當初的痕跡還能看出多少,只能看二位的本事了。”
“莫要說這些無關緊要之事,趕緊驗尸吧。”孫道玄捺不住,打斷了薛至柔的好奇發問。
“不忙,純狐兄,昨日劍某方得知,你竟有辨骨識人的本領,不知可真?”
孫道玄一怔,望向薛至柔,看她神色如常,便放下了幾分戒心,對劍斫鋒點了點頭。
劍斫鋒又道:“隔壁房間存放著一些凌空觀的焦尸,不少已被燒得不成人形,家屬難以辨認,無從認領,這些人也無法落葉歸根,實在可憐……”
雖不知曉那日凌空觀究竟發生了什么,但兇徒的目標多半是自己。對于那些遇難者,孫道玄一直懷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愧疚,一口應承了下來,起身便要隨劍斫鋒去。
“等等,你喝下這個再去吧。”薛至柔說著,解下腰間掛著的小葫蘆,遞向孫道玄。
孫道玄不明就里:“什么物什?”
“三神湯啊,取蒼術二兩、白術半兩、甘草半兩燒煮而成,喝了能辟死氣。”薛至柔說著,晃了晃葫蘆里的藥水,仰頭咕嚕嚕喝下好幾口,修長的脖頸在這暗冷的房間中白皙得驚人,宛若戮頸天鵝般令人遐想。
此處陰涼,孫道玄卻覺得自己的面頰騰地熱了起來,他忙偏過頭,沉吟道:“我不需要,你自己喝吧。”說罷,便步履匆匆往隔壁走去。
薛至柔怎會知曉他在想什么,放下葫蘆,嘟囔了句:“嘁,不識好歹。”
閑話的功夫,大理寺差役已將那北冥魚案小宮女的尸體抬了出來,放在了竹簟上。
劍斫峰沖薛至柔微微頷首:“如此便有勞瑤池奉。”說罷,帶著差役一道,也向隔壁房間走去。
房中只剩下薛至柔跟這具女尸,為著不升高此地的溫度,燭臺都擺放在靠走廊這一側的墻邊。燭火幽冥黯淡,更顯得此處詭譎,那女尸仿佛隨時要動起來一般。
尋常姑娘見此場景,只怕要嚇得大哭出聲,薛至柔卻沒事人似的,從隨身的包裹里摸出了一盞小小的蓮花燈籠。
這燈籠乃是薛至柔特制,上下各有一個銀燦燦的蓮花,形狀頗為聚光但沒有拋光,為的是盡可能將燭光均勻地散射至燈籠周圍。而燈籠的側面則是紅油紙所制,可令燭光盡可能呈現紅色,照在尸體上,方便分辨出許多尋常光線下無法看到的血痕。
薛至柔右手提著燈籠,左手掏出一個以琉璃磨制成的圓護,由于兩面凸出,可以把一些肉眼看不清的細節放大,用來驗尸可謂妙極。薛至柔熟練地引線點燃燈籠,照亮了那女子的尸身。
只見她約莫二八年紀,生得頗為白凈細嫩,薛至柔提著燈籠大略照了照,發現其身上并無顯眼外傷,她便將琉璃圓護移至女尸頭頂,以尋常燭光照之,發現其頭發中夾雜著頗多泥沙水藻。
薛至柔取出醋酒,凈了凈手,戴上麻布手套,又掏出一片姜,滴了幾滴酒醋在上面,隨即嘟著嘴,用姜片堵住自己的鼻子,雙手微微著力,掰開了女尸的嘴。
嘴中同樣是泥沙頗多,但薛至柔仍沒有輕易下結論。她拿出一根銀針,頂上戳上一個細碎柔軟的麻布團,插入尸身的鼻孔中,在鼻腔的最里端輕輕擦轉了轉,再取出透過琉璃圓護一看,發現布團上同樣沾著些許砂粒。薛至柔方得以肯定,此人確實是溺水而死,而非死了之后才拋入水中。
可作為溺水而死之人,此人的腳指甲實在有些太干凈了。薛至柔舉著琉璃圓護看向她的腳指,發現里面只有很少的沙粒,與頭發中的形成鮮明對比。她正要將燭臺移開,卻偶然發現女子的腳腕上似有壓痕,在左腳腕的左側,與右腳腕的右側。
這壓痕粗看不明顯,也不像是什么致命傷,故而尋常仵作往往會忽視,只當做是被水草纏住所致,可薛至柔要找的便是這容易被忽視的細微線索。
她拿起蓮花燈,舉到尸身足踝處,果然發現,這壓痕在紅燈籠的照耀下微微發紅,正是兩片被壓導致的淤血。
薛至柔在遼東戰場幫父親驗過很多尸首,似這等均勻寬大的淤血還是頭一次見,顯然并非毆打所致。既然腳腕處有這種淤血,別處還有沒有?薛至柔又將那紅燈籠照著那女子的尸身,從腳到頭慢慢移動,不放過任何細節,舉到頭面時,她經不住嚇了一跳:
在紅燈籠的照耀下,這女尸的頭幾乎全是紅的,與身上的白皙形成鮮明對比。這便說明,這女子雖的確是溺水而死,但恐怕死因并不尋常。
眼下雖說不出她究竟遭遇了什么,薛至柔至少可以確定,這女子絕非自己投湖死的。這腳踝上的血痕和隱隱滲血的頭顱便是明證。
查了如此之久,終于有了些許突破。無論眼前的尸身是否是兇頑,薛至柔還是默默為她念了超度經文,而后收拾了隨身攜帶的物什,向隔壁房間走去。
那孫道玄正對著數十具焦尸挨個畫像,只見衙役們捧著一些不大齊整的頭顱、脛骨等物,挨個舉到他面前。
孫道玄立在一張極為寬大的桌榻前,桌上擺著幾具殘缺不全的焦骨,他經過仔細地辨認,指揮著差役將那些殘骸逐漸拼接成人型。
“這個確是 ‘甲寅’的……這個不對,不是 ‘丁卯’,恐怕是這邊這位 ‘乙申’的……”不消說,孫道玄所說的“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正是這些尸塊的編號,他如是說著,畫筆不停,竟當真在畫紙上繪出一個人的模樣。
見孫道玄不僅能夠僅憑骨相還原其生前樣貌,甚至還能在過程中糾正大理寺的仵作錯認的骸骨,薛至柔無法遏制地發出了贊嘆聲,旋即又覺得不該,險險閉了嘴,尷尬轉向旁側的劍斫鋒,僵硬笑道:“劍寺正,如何?我們純狐兄的辨骨識人之技非常人可以比擬罷?”
“瑤池奉身側不單有嗅覺靈敏的唐二娘子,還有純狐兄這樣的人物,當真是臥虎藏龍啊。”
薛至柔聽他提起唐之婉,偷偷望向孫道玄,做了個只可意會的神情,而后又轉向劍斫鋒,佯怒道:“劍寺正這話我可不樂意了。怎的他們是神人,我便不是了?方才我可是三下五除二,便發現了你們大理寺遺漏的線索,我看不是我身邊神人太多,而是你這大理寺里窩囊廢太多罷?”
劍斫鋒也不惱,只道:“哦?看來瑤池奉亦有斬獲,那便再好不過,接下來可還有想要查探的地方?”
薛至柔毫不客氣,撣撣衣襟,回道:“自然是重回神都苑和凌空觀的案發現場咯。”
劍斫鋒眉頭微蹙:“凌空觀還好說,事發之后便一直封鎖著。可神都苑這幾日又辦過多次典儀,人來人往,恐難有有用的痕跡遺留。”
“有還是沒有,去了便知。這里陰冷,我先出去了,到外面等你們。”說罷,薛至柔也不管帶來的大包小裹,一溜煙躥了個沒影。
約莫又過了快半個時辰,孫道玄與劍斫峰才終于回到地面。
薛至柔已在大理寺轉了三兩圈,甚至試圖溜達到三品院附近,探聽些父親的消息,被守衛攆了出來,這會恰好轉回那小院子門口。
劍斫鋒看出她似有話要說,擺擺手,示意那兩差役先將行李送回馬車上。待人離開,薛至柔才道:“沒想到你們大理寺地界不小,人員卻很是精簡嘛。我這繞了一整圈,差點就要進三品院去了,也未見幾個差役。”
“可瑤池奉到底也未能進三品院不是嗎?”劍斫鋒回道,“神龍之后,文武百官隨圣人西遷,京洛大理寺自然閑置下來,如今這里的大小院落已多半被征用,不作查案拿賊之用,而是存放那些陳年的案卷記檔。”
孫道玄一直對劍斫鋒是否真心合作心存疑竇,向薛至柔使了個眼色。薛至柔心中有成算,適時接口:“劍寺正可還記得,我信中所提及的案卷……”
劍斫峰頷首應道:“想必就在此地。”
孫道玄抬起眼,似是想用目光穿過重重樓閣,找到那一卷小小的案卷。十六年時光荏苒,想必那些紙張業已泛黃,卷筒上勢必落滿了灰埃,但那正是他苦心孤詣多年所求的真相。
薛至柔如何不知孫道玄的想法,這案子同樣牽扯到她父親,她亦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但心急無用,需得剝絲抽繭,她穩穩心思,復問劍斫鋒道:“我只是有些不解,黃冠子為何會知道大理寺里有無名案卷?左不會當年是他放進來的罷?”
“傳聞黃冠子國祚皆可推演,知曉案卷在此也不足為奇罷?不過,這大理寺的無名案卷可不止三兩宗,據劍某所知,應當有近百卷……”
“近百卷?”薛至柔由不得驚叫出聲,語帶憤怒道,“竟有這么多無頭案子,你們大理寺當真是吃……”
這話說的難聽,薛至柔明白,眼下仍有求于人不可造次,強逼著自己閉了口。
劍斫鋒并未生惱,而是流露出一種不應在他臉上出現的茫然:“說起這無名案卷,我亦憤然,卻也無力……你應當曾聽說過來俊臣罷?”
“來俊臣?”薛至柔喃喃一句,這個名字她確實知曉,亦知道這廝是武后一朝有名的酷吏。但她十六年前堪堪出生,除了這些道聽途說之事外,其他確實一無所知。而她身后的孫道玄甫一聽到這名字,便登時攥起了骨節分明的手。
劍斫鋒見薛至柔似有困惑,繼續解釋道:“身為御史中丞,當年的來俊臣幾乎把持了整個大唐的刑獄。大理寺上報的案卷,無論證據多么詳實確鑿,兇嫌認罪與否,他皆可隨意翻案。其他人等對他不利的,上至太子、群臣,下到平頭百姓,他更是隨意羅織罪名,借此黨同伐異,不斷壯大自己的勢力。此等情形之下,不少大理寺判官便會選擇將一些有疑竇的案子暫且壓下,暫時封存于大理寺內,以待來俊臣及其黨羽倒臺之日。由于畏懼被告發,這些案卷上都不會記錄審案官的名字,因此被稱為 ‘無名案卷’。”
“沒想到,你們大理寺有良知的好官還不少。”薛至柔由衷發出贊同,而后又疑惑問道,“可來俊臣不是早在萬歲通天二年便已倒臺了?為何還能有這么多無頭案呢?”
劍斫峰神色黯淡,無限慨然:“時過境遷,有的審案官早已故去,有的當事人雙方九族皆已不在,其他的則是沒有找到好的時機向圣人稟報。總之……我得空便會翻翻那些案卷,看看是否有能重查之案。可瑤池奉信中所提及的,劍某確實不曾看到。”
薛至柔禁不住發愁:“如此說來,這 ‘無名案卷’只怕有不少,我們又該如何才能尋到黃冠子所說的那一卷?”
半晌未開口的孫道玄終于說道:“既然黃冠子在信中提到了臨淄王,劍寺正只要去尋有臨淄王父子牽涉其中的案卷即可。”
劍斫鋒一笑,頷首作應:“純狐兄言之有理,如此……此事便交給劍某罷。劍某仍有要事,神都苑與凌空觀不便同行,告辭。”
薛至柔笑著眨眨眼,揶揄道:“劍寺正……莫不是要去立德坊?”
劍斫鋒一怔,面色有些不自在,輕咳了兩聲:“啊,前兩日與唐二娘子出門查案,好似是引得唐尚書誤會。劍某……自然應當前去開解,莫要讓老尚書擔心才是。”
“啊對對對!”薛至柔嘻嘻笑著,一副看透不說透的模樣,“如此,劍寺正便忙罷,我們自行去那兩個地方。”
劍斫鋒張了張口,似是想解釋什么,又覺得無從說起,原地彳亍兩步,起身離開了。
薛至柔見他走遠,終于笑出了聲來,又想起方才孫道玄說話的語氣十分篤定,轉身問道:“我說,當年的案情究竟是哪一樁哪一件,你若知曉,為何不老實告知于我?”
“等尋到無名案卷那一日,我會帶著它去尋臨淄王。到時候你自然會知曉,眼下無須多問。”說罷,他邁步向大門處走去。
薛至柔怔怔看著孫道玄的背影,只覺一股無法言喻的失落感從心底生發開來。心緒莫名回到了那個大雨如注的夏日午后,初見孫道玄的場景。彼時她看到的明明是英俊無儔的面龐,卻又像是隔著那張人皮面具。而此時此刻,她已將他視作同生共死的伙伴,如此看來,倒是有些可笑了。薛至柔默了半晌,方低低“嗯”了一聲。
孫道玄覺察到薛至柔的情緒,想要回頭,又戛然而止。于他而言,多年的沉冤扼在喉頭已令他無法喘息,如今又身陷連環殺局,更令他自顧不暇。
孫道玄曾懷疑自己是那孤煞克人的命格,被葉法善連連否認,但他還是主動遠離了養父母,也很少去尋葉法善,對于公孫雪與她的養母,亦不敢過多叨擾。如今又與薛至柔相識,兩人共入謎團,似是有緣,但越是如此,他越是顧忌,生恐又牽累了她。
想到這里,孫道玄沉沉嘆息一聲,不再去顧及薛至柔的情緒,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大理寺外走去。
這廂劍斫鋒出了大理寺,直接策馬趕向立德坊。
唐休璟官居兵部尚書,依例可在自家院墻上開大門,而不需經過坊門,劍斫鋒便繞至立德坊東南處,來到了唐府正門。
穿過夯土墻便是烏頭門,劍斫鋒本思緒清明,此時卻莫名緊張了起來,定了定神方上了閽室,拿出腰牌表面身份,提出拜見唐休璟。
本以為因為前兩日之事,這尚書府的大門會頗不好入,不想他自報家門后,很快便有一管事領他入了門。兩人一前一后,穿過一條悠長的回廊,進了二進門,繞過假山,便見一處小亭,亭四周半掛湘簾,依稀可見一身著華貴廣袖紗羅裙的少女正憑欄品茗。看到來人,她起身放下茶盞,掀開簾攏,露出一張嬌憨小臉,不是唐之婉是誰。
看到劍斫鋒,她似乎并不意外,但看他兩手空空,卻有些困惑,上前幾步,直言道:“你……就這般來了?”
劍斫鋒不知自己為何心跳突突,這二品大員的宅府他可不是頭一次來,先前為了查案,連太平公主府他也敢闖,今朝卻是離奇地緊張。待聽了唐之婉這一問,他方恍然大悟:他確實不大懂規矩禮數,上門拜訪竟然空著手,哪怕稱兩盒菓子帶來,也不至于如此失禮,畢竟……他并不是來查案的。
劍斫鋒神色尷尬,撓頭道:“尚書府東西齊全,我便沒想著要帶什么禮品,實在是失禮了……”
這下換作唐之婉震驚:“何消帶什么禮品?你不是上門查案的嗎?”
小風陣陣,拂過鬢發,良辰美景,樂事賞心,兩人卻是面面相覷。劍斫鋒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查案?查何案?我是來向唐尚書解釋那日之事……”
話未說完,便聽走廊盡頭傳來一老者的咳喘聲。劍斫鋒尋聲望去,果然見唐休璟站在回廊盡頭,他看起來并未痊愈,站在那里胸口便在不住起伏,面色亦是漲紅,精神頭卻堪稱矍鑠,沉著嗓音道:“劍寺正,且隨老夫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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