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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混沌重渡


  一路向西,驛路兩旁的景致也開始由沃野平原漸變為丘陵,坡路轉彎增多,縱使戰馬也行走不易。
薛至柔卻是如魚得水,打馬飛快,使得孫道玄追得愈發艱難。
平日里她說自己是將門之后,在孫道玄看來,她那副神神道道、切切察察的模樣更像個江湖騙子。今日方相信她爺娘確實是安東都護薛訥夫婦,而非街口“天機乍泄,窺破輪回”的算命瞎子。
孫道玄所不知道的是,薛至柔騎得這樣快不僅僅為了趕路,而是想要嘗試去了解昨夜為何會發生輪回。雖然她也知道,于不知夢我之境尋求規律與道理,無異于緣木求魚。可若不窮盡一切可能,又怎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昨夜并沒有發生什么殺人越貨的大事,薛至柔便揣測是否是向西趕路的行為導致了輪回發生,畢竟有個詞叫“白駒過隙”,將白馬奔馳與時光飛逝聯系起來。為了查清其中有無關聯,她極其認真,不單用上了李淳風傳下來的天文歷算知識,甚至連馬嘴都想掰開看看,細細觀察它們牙齒的紋路有沒有發生改變。
然而這一路下來,薛至柔只能得出一切并無異常的結論,無論她騎得是快是慢,太陽東升西落,晝夜轉珠,并未有分毫改變。
她眼底的迷茫更甚,道邊歇息喝水時都忍不住在掐指盤算。孫道玄見她這般,挑眉問道:“葫蘆里又揣什么藥呢?”
薛至柔無心計較他言語間的挑釁,誨人不倦般,將自己的寶藏發現告訴了他。誰料孫道玄竟是分毫不以為意,抹嘴道:“你還說不靠家中庇蔭,是怎么混上崇玄館博士的?就算你馳馬的速度再快,又怎會快過天上的太陽?莫要瞎子點蠟白費功夫。”
盡管對于孫道玄這不留情面的話頗有微詞,薛至柔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思考的方向也不得不退回最初:難道說,中元節的夜里發生了什么意外嗎?薛至柔不禁想起那不知是夢是醒時看到的詭異兩儀圖,還有那陡然從高中墜落的感覺。
難道……他們是從一個世界墜落到另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除了庚辰回溯了一日,其他的一切都與原來的世界一樣?
薛至柔瞥了旁側的孫道玄一眼,心想這等說辭全然不合經驗,也沒有證據佐證。但倘若當真如她所想,他們竟會以這等方式回到前一日,豈不是意味著她與孫道玄就要一直停留在中元節這一日,永遠無法趕到陜州了?
薛至柔甩甩頭,努力將這悲觀的念頭拋諸腦后。傍晚時分,兩人終于趕到驛館,卻并非甘棠驛,而是硤石驛。逼近函谷關,崤函之固向來易守難攻,秦曾憑此拒六國,縱便大唐國力強盛,這土坡驛道也難以飛越,需徐緩而行。薛至柔自然不管這些,她雖然年紀小,卻曾隨父母輾轉遼東、安西,策馬如履平地,并未受到分毫影響。孫道玄卻是汗流浹背,只恨不能把偽裝身份的襖衣脫了,更是頗能共情,理解為何夏日里狗要不停喘氣才能活得舒坦些。
眼見距離陜州已不到百里,只要再馳兩個驛站就能與母親匯合,薛至柔說什么也不肯耽擱,策馬進了馬棚,將疲憊的坐騎交給了小廝,換上一匹新的戰馬,小跑牽到驛站院門口,一臉嫌棄地掏出幾鍰銀錢,扔給氣喘吁吁牽馬進院的孫道玄,甩下一句:“今夜你就宿在這里罷,我再趕一個時辰的路到陜州去,明日我們再匯合。”說罷,便策馬揚長而去。
孫道玄欲出聲勸阻,卻還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薛至柔漸行漸遠,消失在夕陽之下,他登時被滿滿的失落與無力感裹挾。身為一個畫師,他擁有無法比擬的天賦與天馬行空的想象,也難免被情緒左右,只覺眼下這一幕便昭示著他與薛至柔的命運,不由得萬般寂寥。
可他當真盡力了,孫道玄無力地攤開手心,其上布滿了馬韁的勒痕,那是他全力馳馬的明證,但與耽誤了行程的事實相比,是那樣的不值一提。就好像他一腔的感情,從未宣之于口,難以宣之于口,應當也不必宣之于口了。
過往的商旅見孫道玄擋著路,本不敢驚惹,實在被堵得寸步難行,才不得不抖抖喊道:“這位郎君,是動也不動?”
“哦,抱歉。”孫道玄說著,笨拙地調轉馬頭,讓開了門口的位置。他掂了掂錢袋,留宿自然是夠的,只是就這樣留下來實在有些不甘心。正猶豫之際,他忽然留意到夕陽余暉下的驛道上,一身穿連紋鶴袍的少女打東面馳騁而來,由遠及近,不是薛至柔是誰。
孫道玄驚得半晌合不上嘴,不自覺扭頭看了看驛道西去方向。薛至柔方才不是已經往甘棠驛趕去了,怎會又繞回到了這硤石驛門口,還是從東邊來的?
孫道玄立即迎了上去,問道:“你怎的又繞回來了?不去甘棠驛了嗎?”
而這薛至柔看似比他更驚訝,瞳孔地震半晌,方發了聲:“你……你幾時跑到我前面來的?怎么比我還先到了驛館?”
驛館的馬廄旁,孫道玄花了良久功夫,才對薛至柔解釋清楚發生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剛打這里往西去,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結果沒過多久之后,我就又打東邊轉出來了?”薛至柔問道。
“正是。”孫道玄邊回答邊仔細端詳著這個薛至柔,眼前之人如假包換,的的確確是她,絕不可能有人能效仿到如此程度。且不說他是個畫師,對人的五官極為敏銳,這張小臉兒他早已在夢中描摹過千百遍,斷然不會有錯。
薛至柔與孫道玄相顧無言,都覺得這一切是那般匪夷所思。薛至柔滿面狐疑地盯著眼前的孫道玄,不時看看驛館大門外,想驗證下會否有另一個不人不狐的家伙騎馬趕到此地來。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等著,許久都未再等來另一個孫道玄。薛至柔不由得嘆了口氣,抬眼道:“好吧,我信你,只是……這又是因為什么?”
“或許,”孫道玄眸中閃過一絲赧色,“或許,你我不能分開?”
“啥?”薛至柔一驚,前額那一片絨絨乖巧的碎發都豎了起來,心想這輪回夢境就算發瘋,也不至于得了這亂點鴛鴦譜的毛病,孫道玄可是公孫雪的相好,它可千萬別搞錯。
薛至柔尷尬地咳了一聲,努力讓表情自然些:“胡猜沒用,不若試它一試,驗證一番。這一次,我待在這,你走。”
孫道玄心道這舉動也太過冒險,但看薛至柔一副不信邪的模樣,也不好多說什么,嘆了口氣,牽過戰馬出了驛館大門,須臾消失在向西的驛道上。
薛至柔倚在驛站的院墻外,腦袋像是散了黃的雞蛋,異常混亂。這一局,太過迷惑,她在混沌亂局中自顧不暇,又如何才能幫助母親呢?
正胡思亂想間,一個身穿素白色衣袍、戴著狐面的男子果然打東面而來,好端端一匹馬騎得是歪三倒四,速度卻也不慢。
看到薛至柔,他轉憂為喜,踉蹌著翻下馬,氣喘吁吁道:“我說瑤池奉,縱便你心急,也要顧伴些罷?”
薛至柔不理會他的抱怨,指了指背后寫著“硤石驛”三個大字的匾額問道:“這塊牌子,你是第幾次見?”
“第一次啊。”孫道玄不假思索回道,“之前一直在路上跑,這不方到驛站,我從前也沒來過這邊……”
果然,他已記不得方才從這里往西出發的事情了。薛至柔不由得焦慮地握緊雙手,看來剛才那個孫道玄所說的是真的,她少不得耐著性子,將來龍去脈又告訴了眼前這廝。孫道玄將信將疑,仔細打量她一番后,選擇暫時相信。
“邪門,真是邪門。”薛至柔撫著下巴,來回踱步,心道不是吧,為何他兩人分開走,便會永遠停留在這間驛站?難道當真像他所說,他們兩人不能分開?那又是為什么?
薛至柔胡思亂想著,忽然摸到懷兜一件物什,硬硬的,掏出一看,正是母親托信使帶來的雙鯉傳符。
她頓時若有所悟,想來之所以被困在這里,應不是他兩人不能分開,而是他們兩個都不能與這傳符分開。
這倒是個嶄新的思路,薛至柔看著手中的那平平無奇的物件,仿佛面對著什么妖孽,伸手一彈:“既如此,我再祭出一招,看閣下如何應對。”
說罷,薛至柔牽過自己的坐騎,用一根韁繩將它與孫道玄的坐騎牽掛在了一處,招呼道:“來,我們一起走一遭,看看還有什么問題。”
然而每匹馬都有自己的小性子,許是在棚里它二馬便有過節,行不過數百步,兩匹馬便撕拽拉扯,差點將這兩人從馬背上彈飛出去。
孫道玄扶著腰抗議道:“瑤池奉想出這餿主意,可不像是軍營里長大的樣子。照你這法子,人未到甘棠驛只怕就要先斷胳膊斷腿了。”
薛至柔扶著額,極力壓抑著想與孫道玄吵架的沖動。若非這廝不擅騎馬,也不用擔心走散再被反復送回原地。薛至柔面無表情地將一匹馬還了回去,小跑回來后,又翻身上了馬,側身拍拍馬背上的空地:“上來,我騎馬載你,事從權宜,你們不要誤會就是了。”
不知怎的,兩人明明是在慪氣,孫道玄的心跳卻不爭氣地漏了一拍,連她說的怪話都未往心里去,強作淡定,沉著臉翻身上了馬。薛至柔哪里知曉他的心思,也不再說什么,揮起馬鞭,急急打馬向西駛去。
過了硤石驛,驛道徹底轉為山路,行路愈加困難,她卻絲毫未放慢速度,一心只想盡快趕到母親身邊,卻不知道身后暝暝暮色里,孫道玄臉紅得直要把驢皮偽裝都燒碎了,耳朵尖亦是通紅,像中了邪似的。不因別的,只因在這快速馳馬的過程中,他需得緊貼著薛至柔,方能在馬鞍上處于平衡,兩手則從薛至柔的雙臂下穿過,以抓住馬鞍的前沿。
天地良心,他雖算不得什么柳下惠,也絕非登徒子,絕無趁機占她便宜的意圖,但這丫頭已然殺瘋了,只想著趕路,根本不知她窈窕初成的身子隨著駿馬奔馳在他懷中上下亂撞,夏衫本就單薄,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心猿意馬,簡直堪比受刑,偏頭凝視著光影斑駁的山林,腦中不住念著大悲咒。
薛至柔確實不知身后孫道玄的心理活動如此精彩,疏林漏出殘陽橫斜交錯的光影,半映在她的面龐上,濡染得小小臉兒上大大的雙眼似是淬了火,周身吹來的風漸冷,薛至柔瞥了一眼夕陽的位置,估摸著距離太陽徹底下山,夜幕降臨,只剩大半個時辰。
她賭的便是在天黑之前,能夠帶著身后這累贅一道抵達陜州城。為了實現這一目標,薛至柔夾緊馬肚,御馬如飛。時近戌時,冗長的官路上除了他們早已沒有其他行人,兩人很快順著驛道馳入了一處背陰的谷地。日暮時分,松風漸起,雀鳥驀地從林間摶飛,嘔啞嘶鳴,如此寂寥的景象令薛至柔起了幾分警惕,她握緊了馬韁,飛速打馬的同時豎起耳朵,警惕地聽著周遭的動靜,生恐有虎豹熊羆類的猛獸出沒。
正當此時,一箭羽自林間破風而來,“嗖”地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向馬上的薛至柔。
孫道玄立即出聲道:“小心!”
薛至柔下意識一躲,箭矢釘在了驛道旁的樹干上,入木三分,足見力道之大。
真是越怕什么越來什么,沒有猛獸襲來,卻有山賊出沒。他們兩人只有掛在馬旁側的占風杖和孫道玄隨身攜帶的毛筆,可以說是手無寸鐵。薛至柔自是無心戀戰,高呼一聲“趴下!”率先伏在了馬背上,邊馳馬邊偷眼向林間看去。
疏林幽僻,一眼看不到盡頭,也看不到刺客的蛛絲馬跡。薛至柔愈加惶然,心想既然敵暗我明,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又對孫道玄喊了一聲“抓好!”拿出看家的御馬本事,想要盡快沖出賊人的埋伏。
這一段山路至前方轉彎就到了盡頭,再往前便是大路,百步外會有茶攤與放羊歸家的農人,待到了那里,林間的暗箭就再難傷到他們。薛至柔抓緊韁繩沖刺,騏驥一躍,眨眼便沖出數丈,她淺淺松了半口氣,勒馬才要轉彎,路上竟憑空橫起一道絆馬索,將胯下坐騎后蹄絆倒,馬兒悲慘咴叫一聲,將兩人一道甩出去丈遠,重重滾落在山崖邊。
千算萬算,怎么也沒有算到,這最后幾十里路,在軍中長大的自己竟會落入絆馬的陷阱里,薛至柔摔得極重,甚至有一瞬間意識全無,整個腦袋嗡嗡作響,眼前開始出現黑黃相交的斑駁。她雖隨母親學過保命的招式,此時卻連站都站不起來。再看身側的孫道玄也是一樣,趴在亂石崗中牙關緊咬,雙手護著一條腿,不知摔斷了沒有。
太陽已全然沒入地平線下,余光如血,隱于林間的賊人終于現出身形,竟有三四人之眾,蒙面一身黑衣,如鬼魅般襲來。見賊眾上前,孫道玄不顧腿傷,艱難向薛至柔爬去,將摔得幾乎不省人事的她奮力攬在了懷中。
薛至柔終于回轉過兩分精神,胡亂摸著心口,似是在搜羅錢袋。
孫道玄瞥了她一眼,低聲道:“別找了,敢襲擊軍中信使,恐怕沒那么簡單……”
說罷,孫道玄鉚足全力,踉踉蹌蹌將薛至柔抱起,向林間奔逃而去。
太陽早已沒入地平線,林中愈發昏暗,目之所及不過足下方寸之地,身后暗箭如雨,孫道玄本就是個畫師,并無移山倒海的能耐,縱使薛至柔身形瘦削,他拖著傷腿亦極其費力,慌不擇路間未注意懸崖,一腳踏空,竟抱著薛至柔跌落下去。
薛至柔本就腦脹頭昏,此時滾如陀螺,只覺魂飛九霄,當真要了小命。好在這坡不陡,兩人未滾幾圈便停了下來,薛至柔這才發現自己一直被孫道玄牢牢護在懷中,此時人不單跨坐在他精瘦的腰上,雙手還按在他的心口上,嚇得瞠目結舌,一動也不敢動。
然而身后追兵不給她絲毫發愣的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下山崖,孫道玄手疾眼快,不顧周身吃痛將薛至柔背起,繼續奔逃,然而雙腿痛得不住顫抖,寸步難行,山脊之下則是滾滾河水,無處遁逃之際,孫道玄發覺叢草掩映后有個小小的山洞,似是獵戶冬日燒薪取暖之所,只是極小,只容一人坐下,他二話不說將薛至柔塞了進去,自己則抵擋在洞口,高挑瘦削的身軀仿若有萬夫不當之勇。
薛至柔身子發沉,眼前昏花,聽響動約莫那些賊人尚有數丈遠,便費力對孫道玄說:“喂,我說,你莫管我了,顧自逃命罷,我……我不怪你……”
孫道玄倒是全然不見以往那副吊兒郎當、諸事不屑的模樣,雖仍未回頭,語氣卻極是篤定:“上一次是你挨了刀,這一次,還是我來吧。”
薛至柔壓根聽不進孫道玄的話,急聲喊道:“都到這個節骨眼,你就別再逞能了行不行?別忘了,‘冤命五道’!此前我們已經捐了四條命,再捐怕是當真破不了局了……”
孫道玄卻仍一動不動:“以我的馬術,你覺得我自己逃得掉嗎?何況那馬早不知躥哪去了,我又何必驚慌逃命,死得那般狼狽?再者,人之將死,我想告訴你,我的事情并非你所想……”
“啥?”薛至柔心道這廝平日里話不多,死到臨頭一張嘴倒是叭叭得煩人,不由起了薄怒,“你怎的還有功夫在這里說三道四,快走啊!”
“我是說,我與阿雪……并非你所想。你這幾日看起來有些不痛快,我知曉你是擔心樊夫人,但或許……也有我的原因?”
薛至柔張著嘴,半晌回不出一個字,整個人仿若被灌下一壺酪酒,酸中帶甜,酣醉上頭,云山霧罩的。
孫道玄怎會忽然向她解釋起他與公孫雪的關系,他們……并非她所想,難道說他兩人并非相好?那他此時專程告訴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薛至柔正理不清,便聽孫道玄陡然變了語氣,語調拔高了幾分,冷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襲擊官差,難道就不怕巡山的武侯發現?”
說話間,那幾名賊人已近在眼前,他們個個膀大腰圓,以黑布蒙面,面對手無寸鐵的孫道玄,他們并不答話,只覺得他有如甕中之鱉,嗤笑著,緊了緊手中的提刀,大搖大擺走來。
只聽為首的一個問道:“你便是孫道玄?”
“孫什么孫,道什么道,我們不認得,你們尋錯人了,還不快放我們離開。我們……我們保證不報官!”薛至柔在孫道玄身后出聲道。
那人冷笑一聲道:“若是那亡命徒,還有的商量,若不是他,我不信你們不報官,更不能活著放你們回去。”
不想這刺客的邏輯如此蠻不講理,薛至柔氣笑了,轉著嗡嗡亂叫的腦瓜,繼續想辦法周旋。
還未等薛至柔想出主意,孫道玄便干脆認了:“不錯,我是孫道玄,這女的與我乃是初相識,并不熟悉。你們若想要我的命,可以,只消你們放走她,要我自裁我便  ‘畏罪自裁’,要我悄悄死,我便死得刑部獵犬都聞不出來,如何?”
聽孫道玄如是說,薛至柔心里五味雜陳,她如何不知,他是想犧牲自己,以換她一命。可無論從輪回還是從她自己的心思,都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看他赴死。更何況,這刺客也不像是什么省油的燈,又怎會被孫道玄牽著鼻子走?
果然,那刺客聽了孫道玄的言論,絲毫未有所動,反而哈哈大笑起來:“讓你招認,你倒是談起條件來了,當著這女的裝模作樣逞英雄,還說與她不相熟,當老子是媒婆嗎?啊?有功夫說這廢話,你倒是說說,為何沒有老老實實死在凌空觀的密道里?”
凌空觀?密道?薛至柔聽出這刺客的似乎話里有話,驚得差點原地跳起來。
北冥魚案與凌空觀起火時的畫面在腦中交替出現,最終定格在某次輪回孫道玄于密道被暗殺的畫面,薛至柔不寒而栗,全然慌神之際,那刺客又道:“罷了,老子也無心聽你放屁。此一次專門打了這柄新劍,暗黑鐵做刃,桃木做柄,我便不相信還是劈不死你們這兩個孽障!”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未落,他便持劍向孫道玄的心口重重捅了過去,鮮血登時噴涌如柱。溫熱粘稠的液體飛濺在薛至柔尚顯稚嫩的面龐上,她什么也看不真切,但那液體帶著體溫,散發著淺淡的懾人氣息,無需細想便知是孫道玄的鮮血。很快的,孫道玄的衣袍便被鮮血濡染斑駁,可他瘦削高挑的身軀依舊擋在薛至柔之前,雖搖搖欲墜,卻也不曾挪開一步。
薛至柔只覺心痛至極,身體亦像是被劍貫穿了一樣,痛得蝕骨,這般感受她從未有過,大顆大顆的汗珠不斷從額角滾落。
倘若她的痛苦能減緩他的痛楚,此時此刻的一切也算是值得的罷?只是這一遭一旦死去,他們還能再醒來嗎?
孫道玄大口喘息著,瞪大雙眼,看著鮮血從自己身體內噴薄而出,亦感覺到生命在緩緩逝去。
從離開養父母,決心憑一己之力徹查當年案的那一日起,他想象過無數次自己死亡的場景。蚍蜉撼樹,結局并無任何懸念,于他而言,有懸念的只是走向死亡的過程,或是大仇得報,沉冤昭雪,痛飲狂歌中結束這草草一生;抑或是棋差一招,最終為賊人所害,就像眼前這般,死在暗夜的荒山野嶺上。只是……只是他從未想過,身后會有一個她,令他行將終了,又對這世界生發出幾分不舍與憐惜來。
倘若……他沒有背負血海深仇,窮盡一身所學,或許能許她一個平穩順遂的人生,眼下卻只能靠著區區單薄之身,抵擋住賊人的尖刀。
血柱噴涌,孫道玄大口喘著粗氣,只恨自己死得不夠快。倘若當真如他二人先前推測那樣,只要他死了,他們便能重渡輪回,薛至柔便不用再受皮肉之苦。可死這一字,著實比肖想中更加難受,孫道玄雙手伸著,死死撐住洞口,周身痙攣不止,汗水似乎比血水流淌更多,耳鳴聲充斥整個頭顱,賊人的謾罵與嘲諷皆如另世囈語,全然聽不真切。
終于,天地靜止,落葉定在了半空,風亦止歇,而那占風杖頂端木烏口中的銜花卻沒來由地越轉越快。那股熟悉的眩暈再度襲來,好似要把魂魄從這軀殼中抽離,孫道玄與薛至柔剎那間便又失去了意識,雙雙陷入了旋渦洪流之中。
“喂,這位小娘子,是動也不動?”
薛至柔再度醒來時,太陽仍戀戀不舍地掛在西山頭,她猛然回神,發現自己正騎著高頭大馬,堵在硤石驛的大門前,一人一馬,影子拉得老長,瘦板板的脊背后沐浴著夕陽的暖意,她終于從蝕骨的痛楚中平復,啞著嗓音向旅人致歉,打馬至一旁,握韁的手卻仍忍不住顫顫發抖。
劫后余生,薛至柔只覺有這輪回當真是太好了,只是……為何不見孫道玄的蹤影?
薛至柔登時又陷入了慌亂,忙下了馬,驛站內外來回找,依然尋不見孫道玄的影子。
天色越來越暗,薛至柔急得快要哭了,正當此時,她突然聽到門外響起了一陣熟悉的打馬聲,她忙跳出門檻望去,來人果然是滿頭大汗的孫道玄。他的嘴角掛著微笑,看起來十分松弛,好像根本未曾經歷方才的劫難。
說不定他又像先前一樣,記不得自己被輪回,亦忘記了對自己說過的話,薛至柔呆呆站著,四目相對,全然不知該對他說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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