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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如臨深淵


  未過幾日就是萬國朝會了,洛陽天街之上,人聲鼎沸。駝馬拉著異域珍奇過市招搖,波斯的石榴、天竺的黃銅、暹羅的青柚,可謂無奇不有。這幾日宵禁暫除,東西南市燈火映天,百姓興致極高,走街串巷,笑語盈盈,簡直比上元燈市更加熱鬧。
人群之中,唯有薛至柔與孫道玄意興闌珊,猶如游魂一般被人流推至靈龜閣前。只見這一條商街上皆是門庭若市,唯有靈龜閣門可羅雀。
天色黯淡,閣外不曾掌燈,遠處酒肆的燈火照到此間唯剩殘影,令門前那對紙人紙馬更顯詭異。
薛至柔翻身下馬,望著那“靈龜閣”三個大字的匾額,似是在思索,又似已魂飛九霄,徒剩一具俏麗的軀殼罷了。
孫道玄望著那玄黑牌匾下的小小身影,只覺整個心都揪作一團。
恍惚夢境崩塌時,許是受了李淳風話語的鼓舞,他竟一時忘情吻了她,如今想來,自己縱然畫技超群,一抹丹青價值萬金,卻是無父無母,家底淺薄,從前圣人有意征召他入宮供奉,或許還堪匹配,今日淪為朝廷欽犯,則是天涯路遠,不單無法贍養養父母,還連累了于自己有恩義的葉法善。此番薛至柔父母的災禍,他雖并非加害者,但也撇不開干系。像他這樣一個人,自顧尚且不暇,又有何立場去招惹她?
孫道玄忍不住心生悵然,亦不知她是如何看待自己,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個趁亂占便宜的登徒子。經此一事,他們之間非但沒有親近,反而更加疏遠,孫道玄不覺懊悔,甚至心生妄念,心道假若自己還身處夢境之中,定然不會再做如此沖動之舉。
然而眼下后悔并沒有用,孫道玄暗暗嘆了口氣,翻身下馬,牽過她的坐騎,準備將馬匹栓到窄巷里的牲欄去。
薛至柔并未留意他,摸出鑰匙,打開了靈龜閣的大門,閣內黑暗一片,才離開不過區區幾日,門口的憑幾上竟已落了一層薄薄的灰,薛至柔走進幾步,隱隱能聽到院子連接那一頭丹華軒人聲鼎沸。正值萬國朝會,唐之婉的胭脂香膏品質上乘,論理早就該有這樣的生意。
見摯友守得云開見月明,薛至柔的心底終于生發出一絲歡喜,轉身才要掩上門,忽見飛檐暗影下似是有個人不遠不近站著,一動不動。薛至柔看不清那人的面龐,只能看出他穿著胡服,披頭散發,不辨男女。若是尋常人看到此情此景,恐怕早已被嚇破了膽,薛至柔卻只想著此人可能是來找她問案的。
畢竟能找到她這里來的,大多是無頭案,不少苦主走投無路,縱使算不得瘋魔也是身心俱疲。她因家事多日未能開張,或許他正蒙潑天之冤,已在這里等了許久。
想到這里,薛至柔忙道:“這位客官,可是來找我問案的?不必拘束,進來坐坐吧!
那人碎發遮臉,嘴角一抽,大步向薛至柔走來,袖籠一甩,露出一個讓薛至柔立刻預感大事不好的物什。那是一支毛筆,確切地說,是一支葉蘭筆。
薛至柔心頭一跳,心想難道眼前這人就是葉蘭筆殺人案的兇徒?此前殘殺過三名路人,又將公孫雪的老母殘害,前幾日還襲擊了薛崇簡。難道此人便是做下這比擬《送子天王圖》連環案的真兇嗎?函谷關山林里襲擊她與孫道玄的蒙面刺客,賣給帕摩貌似八角實為毒莽草的藥鋪掌柜,送給靈童護身符的僧人,以及公孫雪在新安驛追了八十里路未曾追上的覃帽女子,是否都是他喬裝打扮?
薛至柔來不及去尋求答案,眼下只想速速合上門扉,那人竟在千鈞一發之際,用手中的毛筆卡住了門縫,令大門無法關閉。黑夜里,那毛筆的筆尖有如利箭,鋒毛閃著寒光,勾魂奪命,攝人心魄,顯然毛下藏有利刃。
薛至柔非習武之人,只是靠著絕境之下爆發出的力量,隔著門板與之角力,可她知曉這非長久計。如今這門關也關不上,而她也不可能貿然松手,否則若是被推開,她更無法在手持利刃的歹徒面前全身而退。難道她便要在這暗夜下,葬身在自己家的大門口嗎?
薛至柔回頭看看黢黑的靈龜閣,只覺一籌莫展。那孫道玄牽著馬往馬棚去了,方才自己對他愛答不理,只怕他也不會多余來找自己一趟。而丹華軒那邊人聲鼎沸,自己嗓門又小,縱便大聲呼救,唐之婉也是聽不見的,更何況她不諳武藝,來了也是送人頭。而南市更是因萬國朝會熙熙攘攘,武侯忙于管各路糾紛,根本不會注意一個兇肆門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薛至柔正不知所措,門板突然像詐尸鬼的棺材板一樣,按捺不住地跳動。薛至柔更加用力地堵住門扉,借著丹華軒彌散過來的一絲光亮,竟看到那人的一只狼眼正透過門縫,注視著門后驚恐萬狀的自己,獰笑著,有如餓狼盯著即將入口羔羊。
薛至柔驚叫一聲,情急之下奮力膝頂門板。那人似是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門板撞擊,身子一趔,惱人的獨眼倏忽從門縫處消失,只留下卡住門縫的毛筆。薛至柔感到門板那頭突然卸了力,手疾眼快,將門扉徹底合上,抖抖扣上鎖扣,掛上銅鎖。
驚魂甫定間,身后一個熟悉的腳步傳來,低沉的嗓音喚道:“瑤池奉?出什么事了?”
薛至柔一轉頭,便對上了孫道玄擔憂的目光,她雙唇打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努著嘴,指著方才歹徒逃走之后掉落的帶刃的葉蘭筆。
孫道玄看到那葉蘭筆,瞬間明白了發生的一切,他萬分后怕,一把抱住了渾身發抖的薛至柔,不住安撫她道:“莫怕……沒事了!
薛至柔發不出聲,淚水逐漸模糊了雙眼。門外的響動終于消失了,她心有余悸,若是自己沒有抵擋住門外那賊人,此時的她已是一具尸體,再沒有什么讖夢輪回可以來后悔。
兩人四目相對,眸子里皆寫滿后怕。孫道玄還未來得及說什么,便聽公孫雪的聲音傳來:“瑤池奉?可是瑤池奉回來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盞燭燈,在光亮照及兩人之前,孫道玄站起身,對公孫雪道:“用葉蘭筆殺人那廝方才來過靈龜閣了……”
公孫雪一怔,如杏如桃的雙眼一立,透出騰騰殺氣,她二話不說,提劍便如流星般追了出去。
孫道玄合上大門,轉向薛至柔,方要開口說什么,便見咋咋呼呼的唐之婉從后院趕來。她金釵半溜,袖籠半卷,一副急急慌慌的模樣:“阿姊……人太多了,你快來幫……”
不想映入她眼簾的竟是薛至柔與孫道玄,唐之婉一向不會察言觀色,哪里注意得了他兩人發青的臉色與驚魂甫定的眼眸,拽著薛至柔便往丹華軒去:“你回來了更好,我忙得快要長三頭六臂了,快過來幫我打打下手……”
孫道玄眼睜睜看著薛至柔被唐之婉拉去了丹華軒,又沒有反對的立場,只得探頭看了看,見那不大卻極是精美的店鋪里擠滿了小娘子與貴婦人,估摸兇徒也無法下手,便暫時回靈龜閣,邊收拾邊等公孫雪。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公孫雪方鎩羽而歸,滿臉失落,不必說,依然是一無所獲。
孫道玄如何不知她的不痛快,跟在身后進了她的房間,半寬慰半調侃道:“此事怨你不得,若是瑤池奉遇襲時你在,那賊廝的皮定然已經被你扒下來了。”
公孫雪本慪得要命,此時卻笑出了聲來,瞋了他一眼:“算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若鐵了心想殺瑤池奉,他日必會再來,到時我再守株待兔,定要他狗命!對了,方才你和瑤池奉怎么了?見你們站在那里,好似有心事。這一路可還順利?抓到謀害靈童的真兇了嗎?”
孫道玄頓了頓,沒有回答,轉言道:“我有件事要勞煩你!
“嚯……”公孫雪將寶劍放回刀架上,轉過身,一種見鬼似的眼神望向孫道玄,“你?勞煩?有何事你便說,突然客套讓人害怕!
孫道玄向來不羈,與公孫雪更是相熟,平素里確實不會這樣說話,但時至今日,他早已不是那個不畏生死,毫無掣肘的孫道玄:“我想去找殿下,勞你回王府,幫我送個物件給臨淄王,可否?”
公孫雪本在斂拾針線匣子,聽了這話,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飛了孫道玄一眼,好一陣沒有言聲。
孫道玄對她的反應并不意外,嘆道:“我知曉你現在與他……罷了,我也不懂你們之間的事,但我眼下著實是沒有辦法了。從前我不去找他,乃是因為時過境遷,我并不確定他是否會幫我。更何況我仍是被大理寺通緝之身,他若是怕擔責任,最穩妥便是向官府告發我,沒理由為了一個十幾年前侍奉過他的下人之子冒險?涩F如今瑤池奉的父母俱已被關押,她本人也被殺手盯上……我不想再拖累她,只能賭一把了。”
公孫雪愣愣聽罷,竟然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來:“罷了罷了,雖然我早看出你喜歡瑤池奉,聽你說這話,還是渾身雞皮疙瘩。不過……你說郡王可能會向官府告發你,倒是當真不懂他。但你可知道,他這些年不顯山不露水,究竟為何?難道不是為了查明真相,有朝一日令竇德妃沉冤昭雪嗎?”
“此事當真?”
“自然當真。我與他相識多年,無數次聽他悲憤說起當年事。殿下的母妃自從當年被圣神皇后叫去宮中之后,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了。骨肉至親憑空消失,殿下在人前卻連提都不敢提,每日強顏歡笑。如此巨大的壓力背負了這么多年,他怎會忘?不解除這心結,縱便再富貴顯赫,他又有何歡愉可言?”
聽罷公孫雪的話,孫道玄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一直以來,他只記得找出當年暗害母親的兇手,為她報仇雪恨,卻忘了臨淄王與他一樣,也背負著喪母的血海深仇。孫道玄嘆了口氣,從懷兜中摸出一塊五彩玉,腦中浮現出十余年前,李隆基贈與他那一幕。當時他只有三歲,而李隆基也不過六七歲,小小的人兒卻是一板一眼,看起來比他成熟許多。彼時孫道玄年紀太小,已記不得許多事,但李隆基因強忍淚意而皺作一團的小臉兒,以及落在掌心玉佩的溫度,還有那一句“他日若有需要,隨時來尋本王……”并未隨著時間而褪色,反而愈發清晰。
“所以啊,你去見殿下,不必有任何顧慮。他知曉你我親厚,還曾再三叮囑我,若是能見到你,讓我給你帶話,若有困難,他可幫忙解決。其實我覺得,糠城那晚你與殿下相遇后,殿下恐怕早就揣摩著瑤池奉身側的人便是你孫道玄了,可殿下一向看破不說破,只當你有自己的苦衷,不愿強求。如今你既主動提出想見殿下,便再好不過。那歹人今夜對瑤池奉動手,保不齊明日后日又會有什么新花樣,時間已是一刻也不能耽誤。我這就傳信王府,讓殿下派人來接。趁著夜黑將你接去臨淄王府,也容易避人耳目。
“那便有勞你了!睂O道玄聽罷,心中巨石落了地,心道幸而公孫雪與臨淄王相熟,否則尚不知這步棋要如何去走。
事情既已談妥,孫道玄明顯心情輕松了幾分,見榻上攤著一套新做的華服,金絲穿線,萬分精巧,絕非尋常衣物,遂帶了幾分好奇:“你平素里還用得著自備舞服嗎?”
公孫雪淺淺一笑,回道:“這可不是平素所用,是我今后要用的。”
“這話是什么意思?你要離開王府了?就因為刺殺瑤池奉之事嗎?還是你怨他不曾幫你護好老母?”
“你怎會這樣想?殿下與我可不是如此心胸狹小之人。”公孫雪莞爾而笑,這孫道玄默認了喜歡薛至柔的心事,她便也不打算對他隱瞞,更何況,她心中的塊壘確實需要一吐為快,“我與殿下之間,并無什么矛盾或不滿,他心悅我,我亦心悅于他,只是我們終究不可能在一起的。殿下也曾問我,是否愿意重新換個身份入府,與他相伴終身。但只要想到余生要在王府中,頂著一個全然不屬于自己的名字,守著許多受不住的規矩,還要與許多其他女子一道,分享他的垂青,我便覺得不能接受。我今年便二十歲了,再在王府中蹉跎下去,亦會影響殿下的風評!
公孫雪這一席話里滿是無奈悲傷,她說起來的語氣卻沒有自怨自艾,雖對過去有無奈懷戀,但更多的則是對未來的憧憬,“殿下知曉,老母先前最愛看我跳劍舞,縱便眼睛看不見了,只要聽到那劍氣激起的颯颯風聲,她便十足開懷。如今老母過世了,但只要她傳給我的劍舞在,便如同她還在一般。故而……此一次萬國朝會,經殿下推舉,我將代表大唐獻舞。若是能令此劍舞聲名遠揚,想必老母在天之靈定會欣慰。若是能得圣人皇后贊許,多得些賞賜,我也能像瑤池奉與唐二娘子這般,建一間自己的舞舍,有個生計著落呢!
公孫雪這番話說得極是瀟灑,但孫道玄作為旁觀者,還是忍不住為她感到心酸。她生來被父母遺棄,幼年以野菜充饑,豆蔻年華賣身為伎,又因缺錢誤入了“無常會”,雖得臨淄王青眼,卻無法攜手白頭,甚至供養多年的老母亦遭人殺害。雖說人生不順意十之八九,但孫道玄依然覺得,公孫雪過得太苦了。
孫道玄艱難地張了張口,想要寬慰她幾句,卻見她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將五彩玉揣進了懷兜中,闊步走出房間攀樹而上,幾個團身便消失在了火樹銀花的夜幕之中。
幾乎與此同時,城內的某處深宅大院里,一內官正恭敬地跪在一顯赫模樣之人面前,極為恭謹地回報著什么。
那人本正盤玩著一把和田玉佛串,聽了內官的話,手上動作俶乎停至,沉吟片刻方道:“如此說來,圣人并未當場將樊夫人革職押下,只是同那薛訥一樣,暫時關在了三品院?”
內官十足惶恐,吞了吞口水,磕磕巴巴回道:“是……畢,畢竟人證物證皆在,下毒的乃是那名天竺女子。只要不是唐人害死了那靈童,便不至于影響邦交。雖然……天竺靈童白馬寺講經儀式恐怕要取消,但也并非像大唐與波斯的馬球賽那般重要,于萬國朝會而言,算不得有多大影響……”
內官抖抖說完,抬眼一看,那顯赫貴人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鐵青,嘴角卻掛著一絲笑,不知是玩味還是嘲諷。內官搞不清其中關竅,察言觀色的本領卻是一流,登時冒出一頭汗來,趕忙往回找補道:“奴有罪,不該擅自揣摩圣意,但憑責罰……”
本以為憑借自己在朝中的勢力足以一舉褫奪薛訥夫婦的將兵之權。只消將此二人扳倒,遼東前線的唐軍群龍無首,他便也完成了對旁人的允諾。
可未曾想,自己已使盡渾身解數,薛訥夫婦卻只是被臨時禁足,若圣人只是在等調查結果便罷,怕只怕他起了別的疑心。
圣人平素萬事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在大事上卻不糊涂。身份顯赫之人徐徐站起身,內官微微抬頭,只見那瑩白的佛珠上竟不知何時布滿了尅出的甲痕。
嚇得內官跪退連連尚晚了一步,被那人猶如提鵝一般提住后頸拎了起來,神色猙獰的面龐近在咫尺:“讓你探聽些有用的實情,可不是讓你胡編亂造些自己的想法!如此敷衍了事,你可對得起我們同族當年經受的苦難?”
內官尚來不及爭辯,便被人兜頭一拳打在臉上,嘴里血腥味彌散,他舔了舔舌,發覺門牙竟松動了,嚇得抱住頭,渾身抖如篩糠,等待著下一個拳頭砸下來。
誰料來的卻不是拳頭,而是那人白凈細長的手指,只見那人又轉了態度,撫了撫內官的頭,語帶憐惜道:“抱歉,打痛你了罷?是我失態了。只是你不知曉,為了報仇雪恨,我已忍辱負重了多年。如今只差一步,我怎能不急?你我同族,我相信你亦是感同身受,希望你不要再令我,令族人失望!速去探聽,圣人究竟還有何顧慮,亦或是何人在背后蠱惑圣人,讓他對薛樊二人手下留情。若是還不能帶來些有用的內情,就別怪我……翻臉更無情了!”
內官嚇得點頭如搗蒜,忙道:“得令,得令……奴下一次定會不辱使命!”
顯貴之人有如轟蒼蠅般揮了揮手,內官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下去。
那廂薛至柔在丹華軒忙活至半夜,一時忘卻了遭襲的恐懼,回房未久,卻又惴惴輾轉,不僅擔憂著母親進宮后的遭遇,亦在想公孫雪追不上的兇徒究竟是何等身份,也因為孫道玄突然離開靈龜閣去臨淄王府而感到不安。
提及孫道玄,薛至柔只覺得困惑里帶著委屈。自己因母親入宮請罪心懷忐忑,很長時間顧不得想起他,眼下夜深人靜,卻不得不憶起輪回夢境崩塌時的吻。他……難道不過是一時興起,那興起一次便罷,為何方才又在一片黑暗的靈龜閣里抱緊自己?
彼時光線如此之暗,薛至柔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感到他深入骨髓的緊張與擔憂,他身上淺淡的墨香氣至今還縈繞在她的鼻翼間,他又怎忽然離開靈龜閣,到臨淄王府去了?
薛至柔只覺鼻尖發酸,心里說不出的悵然若失,她搖搖頭,努力將喜怒哀樂盡數壓藏,眼下到底什么能大過案子?父母親族,自己的命運,成敗皆在旦夕之間,她哪里有時間去耽溺于小兒女的患得患失。
薛至柔坐起身,雙腿交盤背誦了一大段清心咒,努力令自己冷靜下來,思索公孫雪告知的線索。
那一句“婢騎得乃是臨淄王府最快的馬,追了八十里路卻依然沒追上”,著實令薛至柔在意,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將成為突破此案徹底所定兇嫌的關鍵。
這陜州到洛陽的驛路,走的是崤山北道,故而公孫雪守在回洛陽必經的新安驛,的確是上上之策。此人假扮成藥鋪掌柜,將毒藥代替八角賣給帕摩,自然還得往西再多走幾個驛下手,為免離開洛陽太長時間惹人懷疑,來回恐怕都得打馬疾馳。即便如此,整個過程恐怕也得四到五天時間。故而,若說路上遇到行馬匆匆又不到軍驛投宿換馬之人,還穿著女裝戴著覃帽遮面,極可能便是那兇手。
至于公孫雪說的騎馬沒有追上,就更加蹊蹺了。臨淄王李隆基酷愛馬球人盡皆知,對于球桿、球服十分講究,更莫提最要緊的坐騎,連圣人都知曉李隆基好馬,每得了上貢的西域寶馬,總要讓這親侄兒先挑,整個洛陽城里比他府上最好坐騎更快的馬又能有幾匹?只消去那些達官貴人的馬房看看便知。
可薛至柔沒有切實證據,又如何能私闖達官顯貴的宅邸呢?難道還能有什么辦法,讓洛陽城里各個王公貴族把自己的馬全都交出來賽一賽,看看哪個跑的比公孫雪那匹馬更快?
通往最終答案的線索就在眼前,卻無法繼續追查,薛至柔抓心撓肝似的難受。突然間,她心靈福至,竟當真想到了一個好主意:要說想比比誰的馬更快,這洛陽城里不就有那么一處好地方嗎?
這不想到還好,一旦想到解決之法,薛至柔頓時困意全無,輾轉反側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方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近正午時分,太陽融融射破窗欞,有些刺眼,她撐著坐起身,頭腦仍一片混沌,便聽公孫雪的聲音傳來:“瑤池奉醒了?昨夜臨淄王府的馬車已將孫道玄接去了,他讓我給你帶話,說他與臨淄王乃是故交,瑤池奉不必擔心。”
薛至柔方醒來頭腦還不大清醒,隨便點點頭,揉揉眼,只見公孫雪正跪坐在憑幾旁,身邊還放著一碗已經放冷的湯餅,想來時辰比她想象中更晚,她立即不好意思起來,撓頭道:“昨夜一直想案子,天快亮了才睡下,不想竟起得這樣晚,害得公孫阿姊好等……”
公孫雪笑回道:“瑤池奉一路奔波,休息休息算得了什么?只是這湯餅坨了,婢待會兒再做一碗,眼下先幫你梳頭吧!
說罷,公孫雪拿起一把月牙玉篦,扶著薛至柔的肩坐在妝臺前,跪坐下來,開始為她梳頭。
薛至柔不禁有些赧然:“阿姊與我同住一個屋檐下,并無尊卑之別,實在不必如此……”
公孫雪莞爾一笑:“既是同住一個屋檐下,又怎能不相互照拂?婢不懂查案拿賊之事,老母與義弟之冤,尚要指望瑤池奉,我能做的便是照顧你的起居飲食,倘若瑤池奉不肯,我倒是當真無用武之地了!
如今父母皆被陷害,家族失勢,不想還有人待她如此親厚,薛至柔感動之余又添酸澀,說不出的感慨。
見薛至柔反應不對,公孫雪素手一滯:“瑤池奉怎的了?可是婢下手太重,弄疼你了?”
薛至柔連忙搖頭:“不是,我是覺得,阿姊太好了……”
公孫雪輕輕笑道:“侍奉殿下數載,我這雙手早已閑不下來。如今殿下身邊我已留不住,你在這洛陽城里又缺人照拂。我既也打算在此安頓,自然不能白住。你若覺得心有愧疚,她日我臥床不起之時,你也來為我梳頭,可好?”
說罷,公孫雪莞爾一笑,暖如三春。薛至柔只覺心下有如冰皮始解,沮喪的情緒消了一大半:“昨夜我便聽唐二娘子說了,等這案子都結了,我阿娘也許我繼續開這靈龜閣,唐二娘子繼續搞她的丹華軒,姐姐則開舞舍。如此一來,這半個南市的流水,豈不都要入我們三個的口袋了?”
兩人說說笑笑,梳頭罷,公孫雪又搬來一副桌案與一臺盛滿水的銅鑒,為薛至柔洗面畢,又盤發更衣。
即將收拾停當,唐之婉忽然大開房門,探進個腦袋來:“哎呀,你可真能睡,果然才醒!方才劍斫鋒來了,有三件事要我轉告你:一是宮中內衛已將樊夫人移送大理寺三品院,與你阿爺一處;二是先前你管他要的無名案卷,他已找到,都送到臨淄王府去了;三則是昨夜孫道玄去王府的路上遇到流矢襲擊,所幸人沒什么事,目前大理寺仍在全城緝捕襲擊之人,讓我們無論是否出門在外,都要當心。”
聽到這一連串的消息,薛至柔的腦袋轉如陀螺。當真是圣人開恩,母親暫時與父親一樣被軟禁起來,估摸著一時不會有性命之憂。而將那無名案卷怎會突然交給了臨淄王?孫道玄又是遭何人襲擊?疑問實在是太多,她一時有些消化不過來。
“哎呀,還發呆呢!”唐之婉扇著涼風,一副火燒眉毛的模樣,“還有一件事,你可千萬坐穩了。方才我家家丁來報,有消息說前幾日韋后去了太平公主府上,好似正與太平公主商議,要為你同薛崇簡賜婚呢!”
薛至柔如蒙晴天霹靂,登時有些懵懵然。昨日剛回洛陽聽說薛崇簡遭襲,她本想去太平公主府探望,誰料這廝竟要成自己賜婚的對象?
當初韋后傳懿旨,將她與唐之婉召回洛陽讀女學時,她便知曉韋后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才拜托了葉法善將她的學籍轉入崇玄署,想靠著女冠、法探和神婆這些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身份,令朝中權貴的求婚者自己知難而退。如今看來,韋后竟是絲毫不理這一茬。
可韋后這又是為何?自己父母如今都被關進了三品院,給太平公主找這樣一門親家,難道不怕得罪公主嗎?
可薛至柔回想韋皇后素日之手腕,只覺她絕非行為無狀之人。難道……從北冥魚案開始的這一連串意外事件,會與韋后有何關聯嗎?倘若有,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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