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見過三圣母了？”王母擺弄著面前的玉盞，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笑意。望舒緩緩為她斟上一盞酒，溫婉的笑著。“已依照娘娘的意思，給他看了七彩石的位置。三圣母出山之日，新天條必毀。”王母目光深邃，“你帶沉香去了華山，楊戩可知曉？”

        “真君自然不會知曉，否則，望舒暗助沉香，真君豈能容我？”望舒看向王母，眼神仍如月色溫柔。“娘娘的發髻偏了，讓望舒幫你理理。”望舒執起一把翡翠玉梳，為王母盤著發髻。將零零碎碎的鳳冠釵環取下來，長發如瀑。

        “沉香沒有疑惑，你為何會乾坤缽的口訣？”望舒手下不慌不亂，“望舒是上古帝姬，乾坤缽是上古神物，不會讓人疑心。”王母聽罷會心一笑。“望舒，新天條若毀在沉香手里，你覺得楊戩會如何？”

        望舒將她的額發一點一點整理平整，綰成高椎髻，將鳳釵別上。“真君當年在灌江口曾因夫妻二人不合而備受苦楚，得娘娘大恩做了司法天神。對于真君來說，是天條拯救了他，結束了那段錯誤的婚姻，他必然是愿意維護天條威嚴的。”望舒扶起王母，在瑤池邊漫步著。瑤池中央的蓮花開的極美，于九重天上不沾俗世塵埃。像極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們，美則美矣，卻失了靈魂。

        “若沉香不甚毀了新天條，真君也必不會徇私枉法。”王母眼神深邃，眉眼里的精明是千百年的積淀，“他可下不去手殺他外甥。”望舒笑道，“新天條事關三界，如此大罪，任憑誰也赦免不了，娘娘安心。”

        王母執起望舒的手，“你在本宮身邊這些日子，侍奉的十分妥帖。有時候看著你，總讓本宮想起我那幾個不爭氣的女兒。本宮心里有多喜歡她們，對她們就有多失望。”望舒頷首一笑，王母娘娘是何等的手段。大公主七公主思凡下界，被罰面壁終生。八公主則永禁昆侖，再不復出。織女自銀河一端苦苦張望，只為一年一次的相會。自己的親生女兒尚且如此，可見她為天規戒律不惜一切的決心。“那娘娘覺得，望舒更像您哪個女兒？”王母打量她一番，扶了扶發髻。眼神里似是懷念，似是怒其不爭。“若說這才情，美貌，你像極了本宮的八公主，伶牙俐齒的勁頭比她更甚。八妹是本宮最寵愛的女兒，那樣貌，比嫦娥也要清麗幾分，聰明伶俐也不輸于你。但卻也是她，傷本宮最深。本宮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她，她卻依然要重蹈她姐姐的覆轍，讓本宮傷心。”

        望舒嘆了口氣，不生兒不知父母心。也不知八公主在凡間的歲月，懷里擁著她的孩兒時，是否想起過自己的母親。她跪在瑤池認錯時，其中有幾分情意是真。但無論如何，她的那份無畏，卻是望舒沒有的。“八公主在昆侖山已有二百年了，娘娘就沒想過讓她回來？畢竟，天上并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回事。依娘娘所言，當年八公主也是誠心悔過的。”

        王母神色忽然嚴肅起來，“望舒你記著，無論是誰，哪怕是本宮的親生女兒，觸犯了本宮的天條，下場也同別人無異。”

        望舒點點頭，“望舒記下了。”

        離開瑤池，王母的話依舊在耳邊縈繞著。這些日子，她算是嘗夠了與楊戩這數百年來如出一轍的殫精竭慮，陽奉陰違。只不過，她要走的路，已被楊戩鋪就了大半，自己左不過，推波助瀾罷了。掐指一算，此番新天條出世，華山仙脈有動，必會影響五湖四海靈力削弱。六嗔若此時破除封印，豈非事半功倍？但如果，自己此時去封印六嗔，根本達不到斬草除根的效果。思來想去，還是得趁此時，尋到攝魂笛的宿主才好。

        望舒回了真君神殿，素日清冷的地方竟搖曳起溫暖明亮的燭光。與這銅墻鐵壁，刻滿天規戒律的地方著實格格不入。楊戩這品味……是哪里出問題了？

        “真君這是哪里來的興致，是要娶妻還是生子？”楊戩抬起頭看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上神來本君這神殿，就是為了調笑本君多點了些燭火？難不成還沒入這楊家的門，就計較起收入開銷這等俗事了？”

        望舒坐在書案前一奏折糊他臉上，“越來越沒輕重了，二郎真君！”望舒瞧他難得在神殿里也一身素凈打扮，三尺雪，一身裁，在裊裊燭光下溫柔的不得了。出神間，卻撇見他案上當著瓶未啟的寒潭香。“真君好興致，這樣的好酒都拿出來了。”

        楊戩伸手取過來遞給她，面無波瀾。“本君又不嗜酒，左不過沉香鬧的蟠桃會沒辦成，這御酒若收回窖里也是費事。”望舒眼波流轉，舉起酒壇灌了幾口，“本上神這年歲越大，酒品是越發差了。前些日子醉的半夢半醒，不知調戲了個何處來的少年郎，本還存有幾分愧疚之心。可現在想想，他闖我廣寒宮，趁著我意亂情迷也沒少占便宜，算是扯平了。”

        楊戩停下筆，神色里一絲莫名，“上神這帳算的，真是十分清楚了，簡直半分不公平都沒有。”望舒掩唇一笑，也不接話。楊戩嘆息著搖搖頭，并不與她計較。知她是想起自己那日酒后失態，難為情了，她又素日是個死要面子的。

        “過來”楊戩伸出手，讓她到自己身側來。望舒也便乖乖的過去，自他身邊坐下。“雖是個神仙，這酒也不是這么個喝法。時間久了也是傷身，以后得酌量。”手撫過她的鬢發，她素日如此，不帶珠翠。倒是更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態。

        “王母今日因何事召你？”望舒知瞞他不住，只半真半假的搪塞著“左不過察覺有人動了乾坤缽，我是上古神靈，也只有我有這個本事，所以我告訴她，六嗔作怪，我去瞧瞧七彩石可有異樣罷了。新陳交替是自然規律，她也無法。”楊戩雖疑惑，可到底聽不出破綻。王母無法阻止新天條出世，那她牽制望舒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擔心再拖下去，六嗔沖破封印會給新天條造成沖擊，所以我想著，不如先下手為強。”楊戩合起手里的書卷，“我聽聞李靖父子已尋得攝魂笛的下落，只是那妖怪難纏。不如，我們去助他一臂之力？”

        望舒輕笑一聲，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凡間，卻并不想與李靖父子有什么正面交集。說來楊戩與哪吒如今的關系，較之他初上天庭尷尬更甚。楊戩對于他，依然是一副能躲就躲的心態。

        “據李靖承上的奏折，這持攝魂笛的怪物是瞿塘峽一只修煉千年的銀眼金翅鷹，道行頗深。想來那日沉香破攝魂笛陣法時，他便有了防備，我們此去，不一定能見到他。”望舒聽罷他說的，一時也沒了主意。“有鎮魂琴在，對付他不是問題，關鍵是如何能見到他了。”

        二人到了瞿塘峽，卻見群山嵯峨，水勢磅礴，集險峻雄偉于一身。兩岸絲蘿懸垂、層林盡染。真如詩里所說“日邊攀垂蘿，霞外倚穹石。飛步凌絕頂，極目無纖煙。”

        “這銀眼金翅的家伙倒是個講究的，挑了這么個好去處。”望舒瞧這峽谷風景著實壯觀，磅礴中又不失秀美。世人貪看山水，的確不無道理。楊戩與望舒并肩走著，忽執了她的手。望舒瞧他眼底無限的溫柔，心頭亦是萬千暖意。兩人自這峽谷里走走看看，想著無論燭龍也好，銀狐與魑魅也好，所居之處皆是妖邪之氣。即便是青丘，亦不復往日仙境。可一路走來，這瞿塘峽卻是仙霧繚繞，無半分妖邪之氣。

        “清源，你說這銀眼金翅鷹的神通，比起三首蛟如何？”楊戩不由得看了看手中的折扇。“三首蛟本是神蛟，也是欲念的化身。其法力高強，我幼時初得道，也不是他的對手。銀眼金翅鷹駕馭攝魂笛多年，可名頭卻還不比魑魅這個無法器駕馭的精怪大，那么他不是法力低微的小妖，便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望舒很是贊同，被他緊緊攥著的手雖有了汗意，卻不舍松開。“銀眼金翅鷹能駕馭攝魂笛，必是有不亞于燭龍銀狐的神通，卻不在六嗔獸魔軍的頭目之列。而這次六嗔復出，他卻是第一個站出來與天庭作對的。可見，他并不甘心自己在魔界如此尷尬的地位。”楊戩停下腳步，略體味一番她剛才的話，合住手中的折扇。“你想做什么？”望舒側頭瞧他，“你方才說了，三首蛟是欲念的化身，他最能通達人心，知其所求。”楊戩嘆了口氣，“夫人的鬼主意是越發多了。”望舒輕笑，

        “不過是為真君分憂。”

        楊戩默念口訣，解了三首蛟的封印。三首蛟回歸本體，變成個面紋蛟龍銀發華裳的男子。“拜見主人。”楊戩瞧見他的本來面目，不由得勾起年少時的種種回憶。歲月匆匆，身邊的故人竟只有他和哮天犬了。“悶了你幾千年了，若你不再為惡，此后我便解了你的封印。”三首蛟俯首一拜，

        “謝主人。”

        “你要幫我做一件事情，尋得銀眼金翅鷹的下落，與他斗個幾回合，記住，只許敗，不許勝。想盡辦法，引他出面見我。”

        “是，主人！”

        三首蛟的鼻子雖不及哮天犬那般靈光，可短時間內找到一個人也不是難事。自那瞿塘峽兜兜轉轉了一炷香的時間，竟也尋到一處洞府。這瞿塘峽并無多少神通廣大的妖精居住，因此地不比五岳昆侖等地仙氣濃厚。道行微末的不會挑這種地方修煉，唯有銀眼金翅鷹這般有法器傍身，又有些神通的妖怪，便挑這么個幽靜的好去處，當是凡人一般的“頤養天年”。

        三首蛟也不叫陣，都說這鷹素來自詡天之驕子享受孤傲的盤旋九天，被眾生仰望的樣子。知此虛榮心，三首蛟于是另辟蹊徑，化了本體在瞿塘峽上空一圈一圈的盤旋。由于體型龐大，惹的方圓百里的鄉民皆俯首朝拜。

        不多時，便有百姓聚集瞿塘峽，“這地方素日有神雕顯靈，今日竟騰空而來一條真龍啊！”凡人哪里知道真正的龍和蛟有何分別，只看外貌肖像便是了。于是個個頂禮膜拜，祈求福報。

        “他這是在干什么？”楊戩和望舒站在高處望著，瞧見三首蛟賣弄真身引得這里涌上來許多百姓。

        “這跟我想的不一樣……我也不知道。”望舒汗顏。

        正疑惑這廝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卻見山洞里閃出一道銀光，一只巨鷹躍上天空，三首蛟吃了一記無情腳……

        “哪里來的臭蟲子，敢在我這里班門弄斧！”

        “你睜大你的鳥眼！！！老子是神蛟！！”

        楊戩：………

        望舒：………

        小兩口覺得他們從一開始就高估了這些上古鳥獸，為什么他們設定一個很復雜的計劃，總會被這些玩意兒折騰的讓他們倆覺得大材小用侮辱智商，簡直委屈的不得了………

        兩人……確切的說是一只蟲子和一只鳥？顯然蟲子的勝算不會很大。百姓見此情景受了驚嚇落荒而逃。留下鳥和蛇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真身打不盡興，變成人打，天上打不盡興，滾到地上打。

        楊戩：(⊙o⊙)

        望舒：(⊙o⊙)

        “我踹死你丫的！！你個破鳥！！”

        “你個死蟲子跑到別人地盤耍威風有理了還！！！”

        楊戩實在覺得太侮辱智商干脆轉過去不看了，望舒看了眼自家的甩手掌柜，就知道自己出的餿主意跪著也得自己自己解決。于是上前一步，“二位兄臺，可否先停手，以和為貴。”

        然而對面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楊戩見此情景，喝道“三首蛟，退下！”三首蛟不敢違抗，狠踹了金翅鷹一腳，屁顛屁顛跑了回來。

        “主人，他撲棱兩膀子糊我臉！”

        楊戩：………

        干的漂亮！

        那金翅鷹方看到這一男一女貌若謫仙，這破蛇又喚那男子主人，能駕馭這死蟲子的，定是九重天的神仙。

        “來者何人？”

        楊戩一供手，“二郎神楊戩，冒昧叨擾。”金翅鷹一聽來人是楊戩，忽的收起一臉兇神惡煞的模樣。眼神自他眉眼臉龐掃過，面貌果然清奇！“楊戩……你是灌江口楊戩？”楊戩心下莫名，難不成還有別的楊戩？

        金翅鷹依舊怔怔的看著他，見他脖頸上的掛飾，竟是瑤姬的天眼！對……對，絕對是他，假不了。復瞧了楊戩半晌，撲通一聲跪下。聲音竟有些激動到自帶電音“少主！屬下得罪了！”

        其余三人表示受到了驚嚇，

        楊戩：………靠，長得帥真煩。

        望舒：老公走到哪兒都有親戚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

        三首蛟：他奶奶的！什么玩意兒？

        那金翅鷹見三人……兩人一蛇蜜汁沉默，于是自顧自的解釋道“屬下是長公主瑤姬的坐騎，長公主幼時得道，帶屬下一同去了欲界四重天。三千年前長公主被壓桃山，屬下也被貶下天庭，在這瞿塘峽棲身。”

        楊戩聽得母親的名號，雖還存疑惑，面色卻柔和了不少。“當真？”金翅鷹一供手，“自駙馬和大世子仙去，屬下一直在尋您和小郡主的下落。奈何行至瞿塘峽，不甚打破攝魂笛封印。屬下唯恐此物會給三界帶來不幸，自此居瞿塘峽再不復出。那日忽感六嗔獸異動，又遇妖兵作亂，屬下祭出攝魂笛想擊退妖兵，卻被一少年打成重傷，便又回了這里。”

        怪不得那天天兵天將只是意識不清明，并未受控制……原來攝魂笛想控制的是那伙妖兵………那么沉香那天到底做了什么？望舒覺得她需要靜靜………

        金翅鷹恐楊戩不信他所言，便呈上四重天的令牌。楊戩瞧那符號，確是欲界四重天的東西不假。

        “快快請起，既是母親的下屬，楊戩怎敢受你如此大禮。”

        “屬下在這瞿塘峽待了數千年，未曾想此生還有機會見到世子。今日愿交出攝魂笛，陪伴世子左右，以報長公主知遇之恩。”金翅鷹很不悅的瞥了三首蛟一眼，這才認出這廝是當年凌霄殿上的蛟龍。三首蛟表示瑤姬從前的確有個寵物鳥……如今怎的猥瑣成這般模樣。

        兩人……一蛇一鳥在內心互相嫌棄了一番，扭過頭去再不說話。

        “既是如此，你便留在我身邊。我瞧你仙氣未散，想必也不曾作惡，便留下你。我座下有細犬哮天，從此，你便喚撲天雕吧。”楊戩道。

        “啊，主人，你真要把這破鳥帶回去啊？你不是已經有我和哮天犬了嗎？”

        “關你這臭蟲子屁事，閉嘴！”

        望舒持續懵逼……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楊戩帶上云頭。留下身后一蛇一鳥相互撕扯。

        “你不管管他們嗎？”

        楊戩嘴角抽搐，“以后還有哮天犬……噩夢才剛剛開始。”望舒一臉冷漠，有個愛養寵物的婆婆和老公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

        回想收繳三大魔器的過程，楊戩和望舒不約而同的認為自己被侮辱了智商還侮辱了人格，對此表示一百二十分的不悅。自此，真君神殿就再也沒有消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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