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無心之人
離雪落與莫池寒并肩走在古老的雪海深林，一人只顧前進，一人低頭不語，許久無話。
“你為何無心？”莫池寒打了個寒顫，她能感覺到離雪落身上散發出的極寒氣息，那氣息比這天地間的冰雪更甚、更冷。
“生來無心�！彪x雪落的回答和他的人一樣冷。
“你可知道我為何不阻攔你？”
“為何�！�
“凡是來這無情林的人，只有一個目的。找到荒原之樹，傳承千國所有已逝智者的記憶，王天下�！蹦睾畤@了口氣，接著說：“你也不例外�！�
“是�！�
“你可知道，師傅命我阻止他們，并非要他們的性命，而是救他們的性命。因為這荒原之樹雖是萬物之根、眾生歸宿，但它承載了太多生命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一旦傳承，便如重活千千百百遭，受盡無窮苦難，看盡世間炎涼、六道輪回。傳承者如若有情，非瘋即死。所以如果你說的是謊話，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離雪落沒有回答，依舊向前走著。
莫池寒搖了搖頭，靜靜跟在他的身后。她感覺出離雪落的特別，他散發著冰冷的氣息，比這冰天雪地還冷。他仿佛知道荒原之樹在哪里，沒有經過她的引導，他自己便向荒原之樹走去。她有種錯覺，覺得自己是外人，而離雪落才是這里的主人。
大雪，紛紛揚揚。無情林擋住了刺骨的寒風，卻擋不住凈化世間污濁的天之恩賜。
離雪落，雪落？難道眼前的這個人也和這白雪一樣，被上天派來凈化世間污濁？
莫池寒想到這里的時候，離雪落已經站在了荒原之樹的面前。
“等等！”看到他伸手去觸摸荒原之樹，莫池寒立即制止。
離雪落的手微微停滯，轉頭看向池寒。
“即便你真的無心無情，但你不肯辜負他人之情，這便已是產生了感情。你既然有情，便不可碰觸荒原之樹，否則定會身死！”莫池寒的語氣有些急促，明顯能感覺出她的緊張。
“既是將死之人，你又為何勸阻我？”
“師傅臨終前告誡我，人的生命是有和無的區別。有，則添一世界。無，則減一世界。只有在你臨死之前才會明白，你死后并不是世界少了一個你，而是你死后這個世界就沒有了�！�
“我若死，你可還在？”
“在�！�
“那你師傅所言為虛�！彪x雪落平淡的說完，便抬手去碰觸荒原之樹。
“等等！”
莫池寒急忙閃身過去，穩穩地抓住離雪落抬起的手。冰冷的氣息立即在她的身上蔓延，她的肌膚竟被這寒氣覆上一層薄冰，可她依舊抓的死死的，毫不放松。
“為何擋我？”離雪落的聲音依然平淡，仿佛他早已料到世間一切可能，波瀾不驚。
“你若死，我依然在，但世界已不在。”
“為何不在？”
“烈日在，固分白天黑夜。烈日無，世間便只有黑夜。烈日無，我依然在，但世界已不在。只有黑夜的世界，是另一個世界�！�
“我非烈日�！彪x雪落的聲音平淡的讓人絕望，莫池寒的手被凍的有些麻木，她能感覺到自己已經抓不住離雪落的手臂。
“我的師傅曾經告訴我，這世上有一種人，獨一無二，堪比日月！”莫池寒的聲音充滿焦急。
“何種人？”
“我的師傅說，這世上有一種人，他行走于黑暗之中，直面冰冷邪惡，為的不是一己私欲，而是為了守護那些身處光明之人。我的感覺告訴我，你便是這種人！”
“我非圣賢�！彪x雪落的聲音充滿疲憊，仿佛他所尋求的便是一場永遠不醒的長眠。
“不！自古來尋這荒原之樹者，百百千千無法計數，或為權勢、或為仇恨、或為財富、或為圓夢……但這盡皆私欲。唯你不同，你做之事，乃為他人。你雖無情，卻為他人之情！”莫池寒越說語氣越肯定，她用盡全力牢牢抓住離雪落的手臂。
“我做之事，雖為他人，卻亦是一己私欲。為人，為己，僅一字之差，有何分別？無非有人選擇為己，有人選擇為人，既是選擇不同，欲則不同。我為人，亦是選擇，亦是私欲。”
“不，你若死，便再無離雪落這樣之人，世界便非現在之世界！”
“你心太善，難容于世�！彪x雪落片語之后，淡然一笑。
這瞬間，天地變色，暴雪驟歇。自他降世以來，何曾笑過一次？
“這是我的選擇，若是死，便是宿命�！彪x雪落一手輕推，莫池寒便被突如其來的風雪吹出數米，而此時此刻，他的另一只手已然按在了荒原之樹上。
“嗡~！”
一時間，繁星只感覺頭痛欲裂，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了他的大腦。
哭泣！憤怒！傷感！高興！絕望！驚訝！痛苦！興奮……成千上萬的人臉在他的眼前飛速的閃現，跳躍。一個個故事，一段段情感，一種種情緒！這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如洪水決堤一般瘋狂地沖入繁星的大腦，他感覺自己惡心的想吐，痛不欲生！
“定！”古寺蒼老的聲音忽然出現，讓整個世界頓時停止！
“竟然失控了，這個女孩……”古寺看了看用劍指著繁星的云城，又看了看被記憶折磨的繁星，沉默良久。
“既然劍已鑄成，事情也該告一段落了�！惫潘碌奶撚霸诳罩姓辛苏惺郑黄瑵嵃椎难┗ū銖姆毙堑男目陲h了出來。盡管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沒有受到什么阻礙，但仍有幾絲白色的寒氣戀戀不舍地飛回繁星的心口，蠢蠢欲動的雪花也再次飛了回去。古寺看在眼里卻沒有加以制止，這雪花乃是離雪落的一絲神念，陛下的神念自有它的選擇，這并不是他這個為人臣子的應該干涉的。
“繁星，收服這把邪劍乃是善意，若非如此，恐怕這劍出世之后又會荼毒生靈、為害一方。向這個女孩解釋一下，但不要告訴她太多，很多事情并不是她應該知道的，了解多了反而對她有害無益�！惫潘螺p輕一吹胡子，這句話便如煙圈一樣飄到繁星的耳邊，如霧一般消散無形。
古寺消失的時候，時間又繼續流淌。
繁星身上天神般的氣息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云城本是氣勢洶洶，準備與對方強要自己的主公。但那人的氣息卻瞬間消失，而繁星則恢復了以往的氣息。
“主公！”云城確定這是繁星后，立即將劍插在地上，然后過去扶住昏倒的繁星……
繁星的世界，此時一片漆黑。自他失去記憶后，他便一直處于這種時真時幻、時醒時夢的狀態。
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他似乎見到了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在冰雪覆蓋的寒林，有一個故事……可故事的內容，繁星卻記不清了。他想去回憶，但在夢中一切都是隨波逐流，哪有人能主宰自己的夢境。
然而，就在繁星的夢境將要進入其他事情的時候，幾絲白色的寒氣卻飄搖而來，它們像是引路的使者，將繁星重新引回那片神奇的大陸，那個熟悉的故事。
雪……
白色的雪。
從天而降，紛紛揚揚。
冰冷的寒氣，浸透了世間的每一個縫隙，讓所有的溫暖無處可藏。
除了，離雪落的掌心，那里有一絲溫暖。
那是一絲什么樣的溫暖，竟想要捂熱他深淵寒潭般冰冷的手。
這種固執而愚蠢的嘗試簡直危險之極，當離雪落醒來的時候，荒原之樹已死，而他手中的那絲溫暖也若有若無、微不可察覺。他轉過頭，看到了用身體為他取暖的莫池寒。她渾身覆蓋著厚厚的冰霜，臉上早已血色全無，僅存一絲氣息飄忽不定，仿佛一陣風吹過都能要她性命、香消玉損。
離雪落沒有驚訝、沒有悲傷，在傳承荒原之樹的時候，他幾次遇險、深陷黑暗，卻都被一束溫暖的陽光引領，讓他活著完成傳承。他是很強、他是無情，但他卻比任何人都容易迷失方向，沒有方向，他便會身處黑暗，成為荒原之樹的一部分。
他現在明白，那束引領方向的光，乃是莫池寒的一份善意……
他將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緩緩引出一團淡金色的光團。這是傳承荒原之樹后，他得到的荒原之樹的心。有了它，離雪落就可以補全自己的心，可以體會人的感情、悲歡離合，他甚至還可以和荒原之樹一樣擁有不老不死永生！
“這世上，可只有一棵荒原之樹�！彪x雪落淡然的笑了笑，然后將那淡金色的樹心緩緩引入了莫池寒的心口。
片刻之后，莫池寒的臉色由煞白轉為紅潤，她的身體，又恢復了原有的溫度。
“我……我不是已經死了？”莫池寒詫異地動了動自己的手指。
離雪落沒有說話，平淡的笑了笑。
“荒原之樹的……心！”莫池寒感受著體內洶涌澎湃的生命之力，差點喊出聲來。她驚訝地看著離雪落，有些責備的問：“為什么救我？”
“烈日在，固分白天黑夜。你可記得這句話？”
“記得，這是我說的……”莫池寒有些迷惑的回答。
“你便是我的烈日�！彪x雪落說完緩緩低頭，輕輕吻了她的雙唇。
……
繁星夢的正香，卻忽然感覺周圍冰冷刺骨，他打了個激靈，猛地醒了過來。
“好冷~”
繁星說話的同時，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云城清秀的面龐和關切的眼神。由于繁星在夢中冷的哆嗦，云城竟靠在他的身旁為他取暖。
“你……你這是！”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做夢的緣故，繁星忽然心中發虛、手忙腳亂，由于過度緊張竟一把將云城推了出去。
“刷~”
畢竟是古武世家出身，云城在空中調整了一下姿態便穩穩地落在地上。
“主公恕罪，是臣失態了�！痹瞥菃蜗ス虻兀p手抱拳向繁星致歉。
“無妨，無妨！”繁星喘著粗氣，依然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云城則面色微微泛紅，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兩人就此沉默，尷尬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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