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梨謠 1
十五年后。
九重塔的梨花又開了,仿佛無休無止的大雪,漫天遍地紛紛揚揚。
梨謠躺在一根樹枝上午睡,臉上蓋了本像模像樣的武功秘笈。
忽然間耳邊響起一聲熟悉的黃鸝鳥叫,梨謠驚醒,隨即把秘笈藏在梨花叢下,一個飛身從樹上跳下來,抽出腰間琉璃劍躍上半空。動作一氣呵成,且老練至極,儼然已經做過許多次。
樹下站著個秀麗的少年,亦熟門熟路的解下長鞭,認真和她纏斗起來。
儼然一副全神貫注勤學苦練的模樣。
此時,塔林盡頭出現(xiàn)一個月白的身影,不疾不徐的走著,卻又讓人覺得他走的很快,眨眼便到了近前。見了這邊正勤奮的兩個人,遂停下了腳步。
梨謠故作不經意的瞥見,琉璃劍在空中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收勢往這邊跑過來。
眼角彎起,無限乖巧:“浮生叔叔!”
那少年也收鞭回身,恭恭敬敬的做了一禮,道:“師伯好。”
四大護法之首的浮生,年紀已經快奔四了,卻仍未娶親,平日里潔身自好連青樓都從不涉足,由于保養(yǎng)的好看起來不過三十上下,正所謂男人三十一朵花,梨謠雖不知道一個男人真正長成一朵花是什么模樣,但每每看到浮生,就能明白一些了。他地位尊貴武功高強脾氣溫和容貌俊美,隨便往那兒一站就是朵燦爛綻放的百合花。
百合花,挺貼切的。
浮生好笑的捏捏她的臉,入手的肌膚涼爽水嫩,頓時就明白了她在偷懶,也不明說,反而笑瞇瞇道:“謠謠累不累?要不要再休息會兒?”
聽出他話里的揶揄,梨謠咬著牙干笑,努力維持著不動如山的乖巧模樣。腆著臉道:“浮生叔叔這是要去哪兒?”
“尊上找我商量生意上的事,最近銀庫屯的財物太多了,大概又要開新的路子了。”
“可是生意上的事不一直都是召光師爹負責的么?”
“呃……”浮生一陣語塞,這種事該怎么說,斟酌著用詞道:“最近天影心情不大好,召光可能沒空……”
“啊!”梨謠一下子瞪大了眼:“召光師爹逛青樓又被發(fā)現(xiàn)了啊,他……還好吧,天影師父有沒有把他怎么樣?”
這丫頭還真是……說話直白啊。
少年不忍直視了,歪過頭去不住撫額。
“對了,既然去做生意,那浮生叔叔要去哪兒?”
“尊上還沒決定,不過苗疆的可能性大一些。”
“苗疆……”梨謠乍有其事的思考片刻,抬起頭來笑盈盈道:“能不能帶我一起?”
“不行!”浮生斷然拒絕:“過兩個月就是選拔比賽了,你該好好練功,否則連那些普通弟子都比不過,看尊上怎么罰你……”
“哎呀好叔叔,你就帶我一起吧,兩個月的時間肯定能趕得回來,我不會輸?shù)模檬迨澹瑤乙黄鸢桑牛亢貌缓寐铩?br />
梨謠臉皮厚,撒嬌耍潑屢試不爽。繼續(xù)在浮生身上蹭了蹭:“求求叔叔了……”
少年背過身去,強忍著要嘔吐的感覺。
片刻后,浮生終于妥協(xié):“你去問尊上吧,若是他同意,我便帶著你。”
“……”
精致的小臉兒垮了下來,梨謠哭喪著臉:“什么嘛,說來說去還不是不想帶我,父親才不會同意。”
瞧著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樣,浮生“噗嗤”一聲笑出來,故作認真的安慰道:“謠謠都這么大了,怎么會被這么點小事就嚇退了?”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叔叔還有事,自己慢慢玩吧,晚上別又晚了飯點。”
笑吟吟的交代了句,抬腿就往別苑的方向去。臨到少年近前的時候,終是不忍道:“去看看你師父吧。我來的時候正瞧著他在跪鎖鞭,你去看看他,他好歹也是你師爹,別讓你師父把他弄殘了。”
少年嘴角抽搐,動作卻仍恭敬道:“是,師伯。”
浮生走了,少年咬了咬牙,抱著上戰(zhàn)場一般的精神,出聲道:“小姐……”
“干什么?!”梨謠把氣撒在他身上。
“我……我去看看師爹,你自己去找尊上吧,我就先不去了啊!”
“快滾快滾!”梨謠沒好氣的白他一眼,等過了片刻,偌大的塔林只剩了自己和執(zhí)勤的弟子,她仰頭做了個無比糾結的表情,抬腿往主塔方向走去。
頗有些視死如歸的意味。
梨謠害怕傅忘川,是全九重塔人都知道的事。倒不是傅忘川管她多嚴,相反的傅忘川很少管她,更遑論親自教她武功了。所以梨謠雖然頂著個大小姐的名頭,卻基本是被放養(yǎng)長大的。
另外傅忘川管著整個武林,根本沒空管她,小時候她見塔里的大多弟子都耍劍,甚是威風,于是央求她爹教她。誰料傅忘川理也沒理她,只隔了天從護法天影那兒挑了個差不多大的男孩,讓他帶著她一同在天影座下學習,說白了就是送了個伴讀給她。
這便沒了后話,除了一年一次的比武會,傅忘川從不看她練武,更別提像旁的父親一樣指點孩子的功課。
她一度懷疑自己是被人從犄角旮旯里撿回來的。
“我到底是不是我爹親生的?”
“當然是了!”天影師父的丈夫召光很篤定的告訴他。
“那為什么他姓傅我姓梨?”
“因為你是梨家的女兒,當然姓梨。”
“難道我隨娘姓?”
“呃……其實,你娘也不姓梨。”
“……”最后,她爆發(fā):“那還敢說我是親生的?!”
召光也知道理虧,被磨的狠了,就甩下一句“你姥姥姓梨!你是跟你姥姥姓的……哎喲熊孩子,你給我住手啊!”……
諸如此類,等她再問的時候,召光就什么都不肯說了,七拐八拐的就能把話題帶到十萬八千里遠。
從來沒有人跟她提關于娘的事。
雖沒有人說過,但“娘”這個字是禁忌,她知道。
不過好在,她雖然沒有見過娘,爹也是放養(yǎng)的,可至少塔里其他人都很好,尤其是她那個小伴讀,簡直對她百依百順,嗯……雖然有時候那張嘴壞的氣人。
怎么著也算是平平安安長大了吧。
思緒一路飛的天馬行空,她低著頭往前走,冷不防就撞上一堵大肉墻,磕的腦袋發(fā)懵。
“哎喲喂,是哪個不長眼的滾蛋啊,改天姑奶奶把他扒光了大卸八塊……”
“嘖嘖……小姑娘這么殘忍,弄得一身血淋淋可不是個好習慣。”
梨謠詫異的抬頭,看清了眼前的人一貫伶俐的嘴也結巴起來:“你、你……師爹你不是在跪鎖鞭么?!”說著還左右瞥了瞥,確定四周無人之后,湊近過去小聲道:“師父沒發(fā)現(xiàn)吧,下次你可別再去那一家了,不好玩,我聽說城里新開了一家,有空咱去看看?”
只怕?lián)氖羌伲牍涓G子才是真!
召光登時哭笑不得,在她的腦袋上拍了一下,道:“行!只是下次可小心點,別再說漏了嘴,我可被你師父整的很慘。”
語罷還形象的抖了抖,仿佛心有余悸。
梨謠忍著笑,想起此行的目的,便問:“師爹你剛去見父親了?他在干嘛,有空么?”
召光翻白眼:“你這丫頭什么時候學會看人臉色了?你父親是大忙人,哪里會有空,這會兒還在看公務呢,噯,你找他做什么?平常不是躲他都來不及么!”
“哦,沒什么大事,就是想出去玩兒,跟他打個招呼。”
一聽“玩”,召光為老不尊的又開了興致,問:“去哪兒?”
“苗疆!”
召光痞子般的笑容登時褪去,呆了呆,才低聲道:“你爹估計不會同意,你還是別去了。”頓了頓,又補了句:“師爹負責那里的生意,哪天師爹偷偷帶你去好不?”
“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似的,我才不要。我要光明正大的去。再說,你不是正在被我?guī)煾噶P著,生意交給浮生叔叔了么?”
“師爹哪次偷偷帶你出去你玩的不開心?聽話,今晚叫你師父做鹵雞腿吃。”
梨謠斜了他一眼:“師父會聽你的?見了我?guī)煾妇透鲜笠娏素埶频摹煹愫么跻彩莻男人,怎么就被我?guī)煾赋缘倪@么死呢?”
“你這熊孩子怎么說話呢!”
“哎呀,既然父親沒空,那我直接找他算了。師爹師爹,你讓讓路啊!”
她這是什么邏輯?
召光抽了抽嘴角,剛想教訓兩句,熊孩子就已經推開他揚長而去了。
他摸摸鼻子,但愿這丫頭能安全著回來。
傅忘川正端坐在書案后看公務,午后細碎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他的身上,白衣上金色梨花繡紋泛著耀眼的光芒,金冠流蘇摻雜在墨發(fā)里披泄而下,五官俊美,皮膚白玉一般細膩美好。
她一直覺得,爹爹是世上最美麗的,也是最強大的人。正如他的武功天下第一,正如他的容貌永不變老一樣,既巍峨又遙遠。那樣的耀眼,在世人永遠觸碰不到的天上,神仙一樣不真實。
爹爹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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