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綺自睡夢中轉醒時，新一天的陽光還沒有敲門。她下意識動了動手臂，不出意外碰到一個溫熱的身體。昨晚放縱的一幕幕逐漸在腦海中清晰，驚得她一下子坐起身。黎華依然在沉睡，借著昏暗的天光，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蔭翳，蓋住了若隱若現的黑眼圈。他似乎很疲憊，即使在睡夢里，也讓人覺得并不安穩。

        方若綺靜靜地看了他半晌，然后輕手輕腳地起身。她像貓一樣將屋內屬于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后，做出了這輩子她自認為最慫的一件事——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直到將身體全數沉浸在浴缸里，她才有精神將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思考。

        人的記憶力真的很奇怪。幾年前的事尚能記得清清楚楚，幾小時以前的卻在漸漸模糊。自始自終她都不曾對昨天晚上的行為有片刻后悔抑或羞愧。不可否認，她開始考慮是否可以以此為基礎來追求自己的愛情。黎華到底怎么想的她并不了解，甚至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她都似懂非懂。可即便如此，她也義無反顧地喜歡上了他。喜歡他什么？他有很多地方值得那么多人喜歡，但是對于方若綺，他的存在從來都不僅僅是偶像。

        再次見到黎華是在酒店大堂集合去機場的時候。他正神采奕奕地坐在沙發上翻報紙。突然和正主照面，昨夜的場景剎那間在腦海中紛至沓來。那張誘人犯罪的極度漂亮的臉，迷醉的酒紅色發絲，還有噴灑在脖頸邊的曖昧氣息。記憶沒有被遺忘，反而不僅有了色彩，亦有了觸覺。

        黎華抬頭，視線交匯須臾。方若綺臉一熱便硬生生將頭扭到一邊，坐在了離他最遠的沙發上。王瑞恩過來和她閑聊，隨口問了句晚上休息的好不好。方若綺順著說了句還不錯，其實根本沒注意對方問了什么。她此時心如擂鼓思緒如麻。明明在房間時還心一橫，覺得睡了就是自己的人了，結果見到黎華本尊竟慫得動都不敢動，生怕被誤會是個輕浮的女人。

        黎華全程都表現得妥帖得體。他越這樣，方若綺就越氣悶。一陣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一陣又覺得你情我愿沒什么好指責的。時而盼望對方能主動關心幾句，時而又賭氣地想讓他吃些苦頭。她在這獨自煩惱，卻不知一張冷臉其實也在將對方拒之千里之外。哪怕那人有心交往，察言觀色之余，也弄不清狀況不敢貿然開口了。

        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到達a市正是中午時分。黎方二人在這段時間里全無交集。方若綺幾乎是自暴自棄地認為既然黎華把那當做一夜情，她也不是玩不起的人。

        下飛機之前，王瑞恩特別叮囑說，機場大概會有很多記者。方若綺初時沒放在心上，可當她第一個出現在出口，見到那陣仗時只想掉頭往回走。這次圍在vip出口外的不僅僅是激動的媒體，還有瘋狂的粉絲。

        她的出現讓等候多時的人們陷入了異常興奮的狀態。媒體們幾乎是一擁而上把現場保安們擠了個人仰馬翻。方若綺嚇了一跳，不等她回過神來，整個人就陷在一片嘈雜的海洋里不分左右了。她根本聽不清這些人都在說什么。粉絲的尖叫幾乎要戳破她的耳朵，媒體們的話筒左沖右突有幾個差點兒打到她。

        有記者離她很近，黑洞洞的鏡頭幾乎要戳到她的臉上。她想，笑總不會錯的，所以只能對著鏡頭笑。在一片混亂里，有人突然很大聲地問她：“方若綺，你對你和黎華的緋聞怎么看！？”

        緋聞？！她和黎華的緋聞？！

        不等她仔細分辨，黎華突然從天而降，一把從后面護住了她。和來時一樣，和多年前一樣。黎華對付媒體是老手，面對黑壓壓一片的話筒，他得體地表示都是誤會，希望大家多多關注電影。

        保安終于在這個時候展現了存在感。他們艱難地分開人群讓黎華帶著方若綺通過。方若綺回頭去看，王瑞恩已經被記者們堵住正一邊接受采訪一邊同樣艱難地從人海里游出來。

        這時，她聽到黎華說出了自巴黎以來的第一句話：“有人來接么？”

        方若綺還是一副呆傻的樣子。她搖了搖頭。梁安已經早早等好了。無奈人太多他沒辦法第一時間上前幫忙。看到黎華拎著方若綺出來，他動作麻利地為他們打開車門。黎華回頭看王瑞恩，見他一時脫身困難，能先走的自然要先走。他一手輕輕推了一下方若綺，斬釘截鐵地說：“上車。”

        黎華的車就在粉絲熱烈的目光和尖叫聲中，在媒體刺眼的閃光燈中緩緩駛了出去。

        待那嘈雜遠去，方若綺終于長長地舒了口氣，感覺要虛脫。她轉過頭，發現黎華在看她，那目光讓她臉上倏地一紅：“謝謝。”

        “沒事。”黎華的語氣淡淡的。

        一語終了，車內陷入詭異的沉默。這樣拘謹的氛圍讓方若綺很不自在。她想找點兒話題，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問黎華：“剛剛記者們說的緋聞是怎么回事？”

        黎華沒有回答，只是朝梁安揚了揚下巴。梁安從后視鏡看了方若綺一眼，說道：“你們第一天晚上在巴黎閑逛的照片被拍下來了。后面還有你在商場掃貨的照片也一并被登在了報紙上。”

        “哦。”她應了一聲，竟如釋重負。還好，不是昨天。她這么平靜倒是讓梁安有些奇怪，他看了看方若綺，發現她正在看黎華。

        黎華的表情仿佛在說拍錯了你很失望？這個惡劣的男人，總是不忘調侃她。“那么，你們應該是很早就知道了，所以梁先生才早早回國擺平這件事？”

        “很抱歉，是我一時大意。”黎華解釋說，“后來我們走到香榭麗舍大街時我才察覺出有人跟著。回到酒店我第一時間找到梁安，他便立即動身回國了。”他的歉意很誠懇，但這樣的狀況已經足夠讓方若綺驚訝到不知如何反應了。要知道那個晚上她就和黎華在一起。他們聊天說笑，自然得仿若老友。她自始至終都沒覺出任何異樣，包括狗仔，包括黎華。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方若綺公事公辦地說：“既然是這樣，反正也不是真的。我會和媒體澄清這件事的。”黎華在機場說是誤會。他先表明了態度，方若綺沒那么不長眼。

        黎華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然后點點頭說：“好。”

        車內再度陷入沉默，方若綺的心也跟著一點點下沉。梁安在前方突然問：“方小姐，你要去哪？”不等回答，他接著說，“我建議你先不要回家，因為后面有幾輛車在跟著我們。”

        方若綺下意識往后看了看，辨認不出。她想了想說：“那就麻煩梁先生送我去民歌餐廳吧。謝謝。”

        看著黎華的車從眼前開走，似乎可以透過反光車窗看到他漠然的側臉。方若綺憋了一路的眼淚終于無聲地流了下來。原來成年人的關系即使不再清白也可以清清楚楚。冷風吹干了她的眼淚，連帶著胸膛里的一腔火熱也最終熄滅了。

        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方若綺推開了餐廳大門。悠揚的音樂，溫暖的空氣，忙碌卻滿懷笑意的莫叔，到處都是歲月靜好的樣子。民歌餐廳就像一個亙古不變的港灣，接納著一個個疲憊不堪的靈魂。

        方若綺的突然出現讓餐廳有了片刻的騷動。來不及和莫叔敘舊，她趕忙拖著行李躲進了莫筱筠的房間。

        今天莫筱筠在家。倆人一見面便熱情地擁抱了一記。

        好久不見，要聊要分享的實在太多了。方若綺把她從巴黎帶給莫筱筠的禮物拿出來，而莫筱筠則給了她新房的鑰匙。捏著那一串金屬，方若綺終于找到了一份歸屬感。林妮雯說得對，一個城市里需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莫筱筠從方若綺身后擁上來，將頭埋在她的肩膀輕聲說：“若綺，收到房子的那天我真的太高興了。自從你說要進演藝圈，到現在已經四年多了。而你終于真正的屬于這個城市了。”

        莫筱筠是個家庭至上的女人。被她觸動，方若綺攥緊了手中的鑰匙。一直以來她都非常感激莫家父女為她做的一切。讓她在這個冰冷的城市里，尚能感到一方溫暖。

        “下一步，你就需要找個能照顧你，并托付一生的男人了。”莫筱筠自顧自地規劃著。感覺方若綺身子一僵，她奇怪地問：“怎么了？”

        “沒什么。”方若綺擔心自己會哭出來連忙轉移話題，“別說我了，說說你，這段時間做什么了？”

        聞言，莫筱筠臉上一紅，半晌才扭捏道：“若綺，我有男朋友了。”

        “哦。”方若綺點點頭。

        “你怎么一點兒都不驚訝？”

        “你這么好，沒男朋友才不正常。”

        “瞎說。你不想知道他是誰嗎？你認識的。”

        “咦？”她這么一說，方若綺倒有些吃驚了，難不成是林立翔那個渣？不，不會，莫筱筠不是那種人。

        莫筱筠不想繞圈子。她笑著說：“是高明權。”

        “……”

        “誰？！”方若綺驚得直接跳起來。剛剛被黎華傷害的情緒這時候又高漲了。她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走了兩圈，試圖消化這個消息，“莫叔知道嗎？”

        莫筱筠搖頭：“我還沒告訴爸爸。我們交往也沒多久，想再穩定一下再說。”

        “筱筠。”方若綺坐回到莫筱筠身邊，誠懇地說，“你真的不在意他的背景嗎？”

        “不會啊。”莫筱筠說，“接手事務的是他兄長，他并沒有牽扯其中。”

        “他這么和你說的？你信嗎？”

        莫筱筠搖頭：“半真半假吧。他大概是怕我擔心所以才這么說。他那個出身怎么可能獨善其身。”

        “那你怎么還……”方若綺咬著牙，恨鐵不成鋼，“你這個傻瓜。阿威也好啊，或者去翹了曉愛的墻角我也沒意見。”

        莫筱筠笑了起來，美極了。她握著方若綺的手，一字一句地說：“別擔心。他會保護我，我也會保護我自己。”

        同樣一句話，幾天前，方若綺也對黎華說過。而如今，望著好友眼中的堅定與勇敢，她覺得自己什么都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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