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綺看到這條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天早飯時分了。如果時間回到十年前它足以成為一件震蕩娛樂圈的大事，可世態炎涼，曾經的傳奇早就被人遺忘了。

        新聞報道得并不詳細，似乎吝嗇于占用太多版面。翱翔天際唯二的藝人組合被鉅子國際挖走，金大俠多年心血付諸東流。之前為了培養兄弟二人，他幾乎傾盡家產舉借外債，如今賠了夫人又折兵，心臟病突發住進醫院，至今躺在icu里昏迷不醒。翱翔天際沒了藝人，債主們又虎視眈眈，如今形勢岌岌可危。

        方若綺放下手機，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關于翱翔天際的境況，和金皓薰重逢后多少聽說過。這兩位藝人是一對親兄弟，哥哥叫丹尼斯，弟弟叫史蒂芬。簽約翱翔天際之后，金勇將他們組成一個組合——sd樂團。金勇眼光不錯，只是做法過于傳統。他恪守著先訓練后出道的原則，一再延后sd的出道時間，一壓就是兩年。他自己當年拍電影賺了不少，可如此坐吃山空早在半年前公司就已經瀕臨破產。本來以為等到sd一鳴驚人就能咸魚翻身，結果卻落得了這樣凄涼的下場。

        “既然是賀總，那就難怪了。”方若綺冷笑。這人當年在自己落魄之際妄圖低價“扶貧”，如今得了個坐享其成的機會，怎能輕易錯過。

        林立翔正坐在她對面吃早餐。方若綺一大早看到新聞就直接將他從被窩里挖了出來。金皓薰一直聯絡不上，他們打算直接去醫院。林立翔咽下最后一口面包說：“老人家特別固執。金不知道提了多少回，奈何根本聽不進去。至于賀總，看看阿威現在就知道了。”

        自從上次關古威找方若綺訴苦，他和賀總的關系沒有絲毫改善。曾經方若綺勸誡他留個心眼，他不以為然，現在他切身體會到了什么是市儈和商業。前一陣子賀總又要安排他演偶像劇，關古威拒不合作，倆人的矛盾也逐漸升級。如今鉅子新簽了兩位意氣風發的小鮮肉，還會留給關古威多少資源？每當回顧這幾年的起落，方若綺便覺得萬分感慨。出道即巔峰的關古威，一手好牌竟打得如此之爛。

        “金大俠是對自己，對sd都太有自信了。”方若綺說，“誰想到竟養了兩只白眼狼。”

        林立翔搖頭：“白眼狼太重了。你不能用自己的閱歷去要求兩個年輕人。”

        “年輕？這不是年輕，是愚蠢。”方若綺諷刺道，“他們在翱翔天際是唯一，在鉅子國際是其中之一。更何況金大俠對他們有知遇之恩。不至于結草銜環，總不能插人心窩子吧！”

        林立翔說：“sd在翱翔天際整整訓練兩年，出道遙遙無期，少年心性難免會浮躁。良禽擇木而棲，也是可以理解的。換句話說，商場如戰場，在利益面前誰不是為自己考慮？至于報恩，季青平對我也有知遇之恩，可讓我對他感恩戴德那可做不到。”

        “你這話我就不認同了。”方若綺爭辯，“兩年很久嗎？不要給追名逐利挽尊了。”

        林立翔聳聳肩，拒絕與她爭論。他怎么忘了，眼前這位可是蟄伏了三年才得到一個出道機會。他嘆了口氣，從隨身背包里翻出一個文件夾：“陳查理的通告我給你帶來了。”

        話題陡轉，方若綺也識相地按下義憤填膺的情緒，接過文件翻了翻。這是一款巧克力的代言。她眼前一亮：“陳查理的資源，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會讓人失望。接了吧。”

        回生醫院的icu，沒有誰比方若綺還熟悉。兩扇白色的大門一開，世界便成了一片青灰色。這條走廊狹窄而深長，似乎是一段時空的罅隙，左手是生，右手是死。

        金皓薰一個人蜷縮在青灰色的塑料座椅上睡覺。他身上灰色的羽絨服幾乎要和醫院的景色融為一體了。icu不許家屬陪護，他只能在外面守著，等待例行的探視時間。方若綺在距離他幾步之外站定，一時間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和他一樣，孤單卻滿懷希望地等待一個永遠不會來的奇跡。

        林立翔事先在自動販賣機里買了一罐咖啡。此時，他伸手用溫熱的罐子觸碰了一下金皓薰的臉頰。金皓薰受驚一般霍地睜開眼睛。待看到林立翔和方若綺，他怔忪半晌才松了口氣，忙扯出個疲憊的笑容說：“你們怎么來了。”

        “莉鈴說你在這。”林立翔順勢將咖啡塞到金皓薰手里，在他身旁落座。莉鈴是翱翔天際唯一的秘書。

        方若綺往門內看了一眼，入目只有冰冷的走廊和來往匆忙的醫護人員。她心有陰影，忙別過頭。“金大俠怎么樣了？”她輕聲問。

        金皓薰仰頭灌了一口咖啡。事情發生到現在整整一天，仿佛一顆炮仗丟進雞窩，炸飛漫天雞毛。新聞見報很快，債主的電話更快。他拔了公司的電話線，關上手機，囑咐莉鈴回家休息，自己躲進醫院避風頭。父親倒下的瞬間，為他遮風擋雨26年的大廈也傾斜了。

        “還沒有醒。醫生說就看今晚。”他啞聲說。

        林立翔沉默地拍拍好友的肩膀。這種痛苦無法安慰。

        方若綺低著頭，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良久，只能問：“翱翔天際呢？”

        金皓薰抬手搓了一把臉，這才清醒了些。他剛剛瞇了一會兒，閉上眼睛亂七八糟的影像接踵而至。他有時會恍惚自己是在做夢，夢醒了丹尼斯和史蒂芬還在自家錄音棚里廢寢忘食地練歌。可是睜開眼睛，無力的現實便壓了過來。他守著一艘破船，在湍急的洪水里奮力掙扎，縱然被浪花擊打得團團轉，但唯有一樣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他捏緊手里的易拉罐，咬著牙說：“翱翔天際是父親的心血，不管怎樣我都不能讓它垮掉。”

        “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么？”林立翔問。

        金皓薰笑了笑：“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公司現在一團亂。這個戲班子還能不能搭起來都不知道。我現在空有志向，完全沒頭緒。”

        他笑起來總是很好看的，哪怕只是聊做安慰。一個人遇到突如其來的變故還能存著幾分冷靜去思考全局，這份魄力本身就令人敬佩。方若綺覺得自己還有出力的地方。她問：“欠了多少？”

        金皓薰一愣，有些不好啟齒，半晌說：“大概四五百萬吧。”

        “有高利貸嗎？”

        金皓薰低下頭。方若綺看著他平日里總是精神抖擻的刺猬頭如今一團亂毛，心里也明白了。她建議道：“去找筱筠幫忙吧，看高明權那邊能不能說上話。”

        金皓薰猛地抬頭，方若綺笑著說：“別什么事都自己扛。我手里也有一些錢，看能不能幫上忙。”

        “千萬別。”金皓薰急忙拒絕。

        方若綺搖搖頭：“你別拒絕。如果想發展一定要有個相對安穩的環境。如果債主整天上門，你還怎么做生意？”

        林立翔在一旁說：“我這邊的情況比較慘，可能沒法借錢給你，不過我會幫你看看有沒有想要進圈的新人。經紀公司總要有藝人的，要么你自己下海？”他開著玩笑試圖緩解一下壓抑的氣氛。

        “不不，我還是喜歡做經紀人。我看你妹妹挺不錯，要么你把妹妹交給我吧。”金皓薰嘿嘿地笑了兩聲。

        “我就說你對我妹妹居心叵測。我妹妹還未成年呢！”

        之后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大致理清了思路。多虧有這兩個朋友在，金皓薰的心情輕松了一些。方若綺離開前帶他去認識了歐凱文，希望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給一些額外照顧。歐凱文應允，她便放心地離開了醫院。林立翔要留下陪金皓薰。今天晚上很關鍵，他不能丟他一個人在這。

        方若綺先回了一趟家，然后便直接去了黎華那里。早上他倆一同看到新聞，因為黎華一天的活動，便派方若綺先行打探消息。當時方若綺還抗議自己好像是他手下的嘍啰。

        將車停到停車場，方若綺意外先接到了陳查理的電話。她沒騰出功夫聯系，對方反倒主動打過來了。

        通話一接通，陳查理便嚷嚷開了，那個巧克力的代言被人搶走了。

        “啊！”方若綺詫異了一下，沒說什么。這種情況太常見了。陳查理解釋說因為是廠商指定，所以方若綺沒機會了。他埋怨她不早點兒應下來，這樣對方也不能反悔了。方若綺呵呵一笑接受度良好，只說下次還有機會，并順便問了一句，最后花落誰家。

        “范曉愛。”陳查理說。

        方若綺一愣，心情頓時復雜起來。她搶了范曉愛的夏氏代言，現在對方反過來搶她一個，可真是一報還一報啊。

        黎華顯然剛到家不久，身上還穿著板板正正的襯衫。他不知錄制了什么活動，渴極了，正咕咚咚地往胃里倒水。

        方若綺直接癱在沙發上。

        “至于嗎？你今天也沒做什么事啊。”黎華喝夠了，走過來坐到她身邊。

        “累心。”方若綺有氣無力地說。

        黎華理解不了，也沒有深究，而是問道：“金大俠到底是什么病？”

        “心臟病。”

        “我知道是心臟病。心臟病還有很多種呢。”

        “我怎么知道。”

        “……”黎華無語，“你去探病，你不知道難道我知道嗎？”

        方若綺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心臟病有很多種。要么你明天跟我去探病。”

        真是被她打敗了。黎華郁悶地從果盤里拿出一個蘋果擺在方若綺面前。方若綺抬了抬眼皮，動都沒動一下。

        “你看看你，跟吃了□□似的。”

        “你讓我幫你削蘋果還兇我。”方若綺鬧委屈了。

        黎華看她嘴巴能掛個油瓶，順勢安撫：“行，不兇你。幫我削個蘋果。”

        打不過他。方若綺撇撇嘴，裝作不太情愿地樣子開始動手。

        “翱翔天際現在怎么樣了？”黎華一邊心里贊揚她蘋果肉都不浪費的技術，一邊問。

        方若綺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說了。手上的蘋果很快削好，她按照往常的習慣切成四瓣，還用刀去了果核。

        “小金子決心很大，但現實是一團亂麻。”說到這，方若綺從包里掏出張銀行卡拍在茶幾上，“我打算借他錢，先把眼前的難關過去再說。”

        她剛剛回家就是拿卡算賬的。她七拼八湊扣除自己留的，還剩下五百萬的樣子。金皓薰肯定沒錢，而除了還掉外債之后，還要有閑錢來周轉。她其實并不富裕，之前跳槽違約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好在后來三輯大賣，《愛在》票房也不錯，要不然她也沒什么錢借給金皓薰。

        黎華面露驚訝，不禁好奇地問：“幾分利？什么時候還？”

        方若綺一臉你在說什么的表情：“什么利？都是朋友，幫忙是應該的。”

        “你倒是挺仗義啊。”黎華挑眉，“這不是小數目。你不怕虧得底朝天？”

        方若綺一拍胸脯：“我對小金子有信心。他這人不僅聰明，還堅韌可靠。不過就算真虧了也沒啥。錢嘛，可以再賺。”

        黎華仔細打量她，確定此番言論真的發自肺腑，內心著實震動不小。他捫心自問如果處在金皓薰位置上的是夏川，他能有方若綺這氣量嗎？顯然不能。

        “如果這么想能讓你覺得幾百萬回本有望，那就這樣吧。”雖然心里佩服她的氣度，嘴上還是要嘲諷一下，“明天我跟你去探病吧。”

        “你要去啊。”方若綺吃驚。

        黎華斜眼：“派你有用嗎？一問三不知。”

        “滾！”方若綺終于忍無可忍地罵了回去。然后她驚喜地發現，這種“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覺可真是太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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