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金勇睡著后悄悄退出了病房。老人太累了，幾乎立即就陷入了沉眠。

        病房外林立翔正在悄聲講電話，楊青青和小李子已經先行離開了。沒了楊青青的聒噪，世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方若綺看向黎華，而黎華的目光卻落在金皓薰身上。他笑了笑：“金小俠，要不要找地方聊聊？”

        金小俠。方若綺腹誹，這名頭太不響亮了。

        剛剛在病房里，金皓薰就對父親的心思稍有察覺。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對黎華沒底。不過現在對方既然主動找他談，那他不妨聽聽。

        林立翔結束了電話。因為一夜沒睡，他準備回家補眠。方若綺看黎金二人有事，也打算離開，但黎華叫住了她。林立翔何等聰明，立即明白了七八，識相地自己先走了。黎方金三人就近進了剛剛“搶救”楊青青的空病房。

        方若綺剛剛關上門，黎華就拖過一把椅子坐好率先開口：“金大俠的身體到底怎么了？”

        金皓薰坐在他對面的病床上說：“只剩兩年。”

        “啊！”方若綺驚訝地捂住嘴。

        金皓薰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般消沉。不是不難過。在聽到醫生下達死亡通知書的剎那，他悲傷到幾近昏厥。但他到底是個習慣向前看的人。當他已經完全接受現實，整個人也就平靜下來了。

        黎華一雙精明的眸子注視他半晌，問道：“你怎么打算。”

        知道對方在問翱翔天際，金皓薰想了想說：“公司現在的困境有兩個，錢和藝人。需要立即解決的是債務問題，然后就是盡快找藝人。父親那邊有一些人脈可以用，但簽約新人則需要大筆的培訓開銷，這又變成了錢的問題。”

        他這邏輯清楚侃侃而談的氣度讓黎華頗為意外，卻也心中稍安。他說：“這件事過后賀總若能消停也就罷了。但我覺得以他的性格還會再搞些事情出來。想來那對兄弟寧可鬧成這樣也要堅決跳槽，很難說對老東家還有什么感情。”

        金皓薰臉色一變，這一點他倒是沒想到。“你說得對。”他咬著牙，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老爸把一切都壓在他們身上，最終卻什么都沒得到。”

        “你恨他們嗎？”黎華問。

        金皓薰搖搖頭：“說不上恨。道不同不相為謀，各自安好吧。”他輕嘆，“這件事如果真的細細追究，要負責任的人太多了。反正翱翔天際再慘也不會比現在更慘。兩手空空再出發，不過是從頭再來。”

        他的話深深觸動了方若綺。她激動地脫口而出：“小金子你說的對，大不了從頭再來！”

        黎華支著下巴眼里映著金皓薰樂觀自信的笑。不過是一切重來。能說出這句話的人，是強到無所畏懼，還是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不了解金皓薰。哪怕他頗有識人眼光，也不可能僅憑一面之緣就將之看透看穿。這時候，也許可以相信一下方若綺。說來奇妙，方若綺這些朋友，每個都是有趣的人。

        想到這，黎華趁方若綺還沒熱血上腦先說：“翱翔天際的事，方若綺大致和我講過。”他翹起二郎腿，兩只手交疊在一起，“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事。不過……”

        “不過？”金皓薰心里一緊。

        “我們要入股。”

        他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陽光里，宛若春風。只是房間里的另外兩人卻絲毫沒有和煦之感。

        金皓薰下意識去看方若綺，發現對方比自己還吃驚。她竟然不知道？金皓薰一陣驚疑。那么這是黎華的私自決定。他們的關系有這么好？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想到這一層，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好好權衡一下了。引入其他股東會削弱自己對公司的控制力。如果黎方兩個一伙，二對一的局面將來肯定會難辦。方若綺的為人，他是相信的。但是黎華，他不確定。這家伙，根本看不到底。

        一眼看出他的猶豫，黎華并不意外。他加以說明：“40的股份，我占30，方若綺占10。剩下的60依然是你來控股。至于我，你可以放心，我對管理沒興趣，所以翱翔天際的ceo依然是你。這一點始終不會改變。而且，”黎華頓了一下，勾勾嘴角，“黎華入股翱翔天際。這條消息值多少錢，你可以算算。”

        黎華。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一位天王巨星。說它是個品牌都不為過。它真正的意義在于其影響力。有了黎華，就有了資源，有了知名度，有了吸引力。只這一條，就足夠誘惑了。

        “為什么？”金皓薰謹慎地問，“以現在翱翔天際的狀況，這不是一個好投資，甚至風險極高。”

        “這個，你可以問問方若綺。”他將話題拋出去。

        方若綺一愣，自然而然地說：“什么為什么，我們是朋友啊。”

        黎華笑道：“這真是個無法讓人拒絕的理由。至于我嘛，賺錢是一方面，我更喜歡從頭開始的感覺。”是了。從頭開始。看著一個人、一家公司，從默默無聞到星光熠熠。這其間有權衡，有血淚，有謀略，有這個人世間最美的東西，讓他深深著迷的東西，“我想，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他太可怕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好像能一直看到人心里去。金皓薰呼吸一滯。這樣的熱血沸騰，他怎么不懂？

        沒有等到對方的答復，黎華也不強逼。他說：“你先考慮一下，想好隨時可以聯系我。不過我很快就要離開a市。所以無論成不成都能在我離開前有個結果。”

        金皓薰點點頭。他還需要時間再想想。

        他們正說著，有人敲響了房間門。來人的耐性只堅持了兩下，便徑直推開門。歐凱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視線直接對著黎華：“黎天王，vip病房的一天可是很貴的。”

        歐醫生親自趕人，三個人不能賴著不走。黎華出門之前毫不留情地嘲諷一句，歐醫生提錢太俗了。

        告別金皓薰，黎方歐一起進了電梯。方若綺還沉浸在剛剛的談話里回不過神。黎華說要幫忙，她非常高興。她覺得自己看人不錯，黎華果然善良。可對方隨即要求入股就讓她不知所措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這五百萬會帶來多么可觀的收益。她幫助金皓薰是真心實意的，也覺得對方不會虧待自己。可區區500萬就要當股東，這不是趁火打劫嗎？這讓她以后怎么面對金皓薰？

        想到這，她偷偷看了眼黎華，心里明白對方在為自己著想，但又很難心甘情愿地感激他。人和人之間，真的除了利益沒別的了么？

        兩位男士顯然不知道她這番糾結的心情。電梯啟動后，歐凱文從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直接塞給黎華：“有人求你簽名。”

        黎華驚訝地看他一眼，然后再看看手里的紙張，一時間哭笑不得。方若綺探過頭去，也噗嗤笑了出來。這竟是從病志本上隨便撕下來的一頁。歐凱文解釋說：“剛剛一起查房的護士是你的粉絲。她怕你走了，就趕忙塞了一頁給我。”

        黎華看著手中帶著折痕的病歷，不知想到什么，淡淡一笑，目光也柔和了下來。他這反應很奇怪。方若綺想問怎么了，電梯叮的一聲到了一樓。黎華率先走出去，轉身朝歐凱文伸出手：“筆給我。”

        歐凱文從上衣口袋里掏出根原子筆遞過去。黎華將紙鋪在墻上，握筆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在主治醫師那一欄里端端正正地簽下了“黎華”兩個字。他從來沒有這樣認真過，幾乎用一種虔誠膜拜的姿態來完成那明明已經做過無數遍的動作。握筆的手激動地發抖，闊別多年的心動如同漲潮的海浪一下下拍打上來。拉下最后一個豎，甚至有點兒舍不得。他凝視著空無一物的病志片刻，自嘲一笑。

        轉過身的黎華和平日里一般無二。他將簽好名字的紙遞給方若綺：“機會難得，你也寫一個吧。”

        “為什么？”方若綺一愣。

        黎華點著病人那一欄：“在這簽。”

        “去你的，詛咒我嗎？！”方若綺哼了一聲，一把搶過病志，直接按在墻上刷刷數筆就寫好了簽名。黎華一看，她簽在了病因那一大塊空白里。

        黎華將病志交還給歐凱文，笑道：“要么歐醫生你也簽一個？就在病人那一欄。機會難得。”

        “不要。”歐凱文將紙張按照原來的折痕折好塞回自己的口袋。

        “病人歐凱文，病因方若綺，主治醫生黎華。完美。”黎華抄著手，為自己優秀的創意點贊。

        “瞎說什么呢！”方若綺著急地提高了聲音。

        黎華掃了一眼臉紅的二人，輕輕笑了一下沒再出聲。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大門口。方若綺說：“我先走了。”

        黎華知道她不想他倆一起出現惹來傳言，于是點點頭說：“再見。”等到方若綺走遠，他問歐凱文，“什么時候下班？”

        “馬上。”

        “那去你辦公室坐一會兒？”

        身為院長的親生子，歐凱文在vip大樓里有一間屬于自己的辦公室。房間的裝扮簡單樸素，就像他這個人。除了醫用辦公室常見的書柜，辦公桌和燈箱，還有一張單人床放在角落。黎華靠在窗邊，隨手拿起辦公桌上的一個小玩偶。這是一個很q的女娃娃，長長的頭發大大的眼睛，又萌又漂亮。這東西出現在歐凱文的桌上讓他頗覺意外。

        歐凱文推推眼鏡想說什么，卻被黎華打斷：“剛剛遇到的是劉林？”他雖然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歐凱文點點頭：“心外主任，a大教授，學科帶頭人。”

        黎華的目光向著窗外，手上無意識地把玩著小玩偶。他沉默良久說：“不愧是劉師兄。所以，金大俠也是他下的診斷？”

        “……是的。”

        “那看來是真的不行了。”黎華收回目光，隨手將玩偶放到桌上。他雙手插兜轉過身來，“金大俠到底是什么病？”

        這是一張有些年頭的照片。因為被主人珍藏得很好所以依舊嶄新。照片上前后站著十幾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最中間的是位面目慈祥的老人。劉林將這張照片小心翼翼地從一個陳舊的厚皮筆記本夾頁間拿起來。這位平日里以不茍言笑出名的主任，難得露出一絲微笑。

        老師，您一定想不到我今天見到了誰。

        老人身旁站著一位意氣風發的青年。青年有一張異常好看的臉，而他的才華又如同他的英俊一樣世間少有。這么多年，劉林偶爾會想起他，帶著些許惆悵，想起這個早已不在世界上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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