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在四天后的周一搬去了學校，沒讓沈崇山送，梁秋打車來接的他，將他的行李被褥一并帶上了車，沈崇山送他到門口，想說什么但到底沒說，倒是秦奶奶知道他要離開，出門來送的時候悄悄的在他的書包里塞了一百塊錢，沈念到學校才發現。

        這大概是蒹葭巷留給他唯一的溫暖了。

        住校的日子比沈念想象中要自在的多，只是因為他是后來申請的，同年級的宿舍并沒有多余的空位，便只能跟初一的學生住在一起，不過沈念的性子跟誰都處得來，跟誰也處不來，所以對他來說跟誰住在一起沒什么區別。

        反倒是因為高同寢室的兩屆，室友們對他還挺客氣，知道他一直都是年級第一，有時候也會來問問他作業之類的，沈念從不拒絕，一遍遍耐心的講解。他們說，你來了之后，我們好像多了個課后老師。

        沈念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說什么。

        轉眼已經住校半個月了，沈念在一個周末的時候回去看過一次秦奶奶，謝了她的心意，還和秦奶奶一起吃了頓飯，原本也是想看看沈崇山的，雖然不再抱有期待，可終究沒有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沈崇山養了他這個沒有血緣的兒子多年，沈念總要記得這份恩情。

        家里卻并沒有人，連顧執也沒有在，談不上失落，反倒是松了一口氣，只是也沒什么輕松的感受，連他自己都覺得矛盾的很，秦奶奶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笑：

        “一大早就出門了，現在你爸養兩個孩子，得送貨啊，那孩子跟著一起去了。”

        沈念聞言點了點頭：“他挺辛苦的。”

        “那也是自己選的。”秦奶奶對此不以為意：“你這孩子以前太省心了，也該有個小孩兒對比對比，讓你爸知道你有多好。”

        沈念第一次聽到這個觀點，低頭笑了，秦奶奶也笑：

        “別不相信，奶奶可是過來人，很懂這些的，再過不了多久，你爸就能想起你的好了。”

        沈念應了一聲，卻沒告訴秦奶奶他自己其實覺得并不會，顧執雖然是個不太正常的小孩兒，可是他的不正常沈崇山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而且顧執也并不是在誰面前都不正常，他對沈崇山還是很好的。

        沈念就見過他給沈崇山端茶倒水，捏肩捶背，還時不時的說笑話逗他開心，這樣的一個小孩兒沒有人不喜歡的，至少比自己這個悶葫蘆要有趣，惹人疼的多。

        如果自己是沈崇山，要在顧執和沈念之間選擇一個的話，他大概也會選擇顧執。

        天氣越來越冷了，不過沈念搬來宿舍的時候就做好了短時間內不會回去的準備，已經拿了冬天的衣服，倒也不用特意跑回去一趟，但沈念還是沒想到沈崇山會來學校找自己。

        那天梁秋約沈念打球，沈念想拒絕，他跟梁秋打過幾次，但實在是沒興趣，他個子比不過梁秋，老是被吊打，讓沈念很是沮喪，加上天氣太冷了，他寧可在教室里待著，守著暖氣也不愿意被梁秋單方面碾壓。

        梁秋卻不依著他，抬手就脫了自己的羽絨服扔給沈念：

        “不喜歡打就在旁邊看著，你也太悶了，除了宿舍和班級的這條路，你有別的運動嗎？再悶著人就廢了，出去走走。”

        沈念還是一臉不愿，別的事情梁秋也就隨他了，可這件事而卻沒有商量的余地，抓著沈念的脖頸就將他提了起來，夾在手臂下半強迫的將他帶出了教室，沈念哭笑不得的想要掙脫，可力量實在懸殊。

        “梁秋，你再這樣，等我下次見蘇姨，要向她告狀。”

        “告告告。”梁秋說：“她最近正找理由要收拾我呢，你這等于困了遞枕頭，她指定愛死你了。”

        人都被帶出來了，沈念也認了命了，不再掙扎，跟著梁秋下樓，因為怕冷，整個下巴都縮在羽絨服里，卻還聲音悶悶的問梁秋：

        “你冷不？我把衣服還給你。”

        梁秋看著他跟鵪鶉一樣的只露出一雙眼睛來，抬頭蓋了一下他的頭發：“你的眼神可不像是要還給我的樣子，暖和吧？穿著吧，你哥我不冷。”

        沈念從來沒喊過梁秋喊哥，雖然梁秋對此很是有執念，哄過威脅過，都不好使，最后也只能單方面的占占便宜。

        沈念的確沒想過要把衣服給梁秋，他火力旺盛著呢，但被戳穿了小心思，沈念還是不太好意思的縮著脖子偷偷笑了，又問他：“你又做什么事兒惹蘇姨了？”

        “哪有什么事兒啊。”梁秋無奈的嘆出一口氣：“你說我媽是不是太閑了？不是做飯的料，還整天在家里研究食譜，我真的覺得豬都比我吃的好，我就在她面前說了這么一句，她就要整我。“

        沈念想了想那個畫面，笑問：“梁叔呢？”

        “呵。”梁秋不以為意的哼了一聲：“我爸就是我媽的忠實追隨者，怕是真的把豬食拿到他面前了，都能吃光了還能說句真香。”

        “那怪不得要收拾你。”沈念說：“等周末我就去給蘇姨遞枕頭去。”

        大概是知道這句話之后梁秋會有什么樣的反應，沈念說完這句話就急忙多下了兩個臺階，梁秋果不其然的嘖了一聲：“仗著我不敢真揍你是吧？今天我非揍的你喊我哥不行。”

        梁秋腿長腳長的，一身運動服動作多大都沒個阻擋，兩三步就將沈念攔在了樓下，摟住他的肩膀往懷里按壓：

        “喊不喊哥？喊不喊哥？”

        沈念被他摟了個嚴嚴實實，都快要喘不過氣，擰不過他就只能舉手投降：“我喊我喊，你放開我。”

        梁秋從來不懷疑沈念，聽他這么說也就放開了他，沈念還是只在羽絨服里露一雙眼睛，或許是憋的很了，眼角有點紅，看著可憐兮兮的，可梁秋也沒心軟，就那么看著他：

        “快喊，喊了哥就不讓你打球了。”

        “真的？”沈念的眼睛亮了亮。看的出來他是真不想打球。

        梁秋都被逗樂了，應了聲：“真的，帶你跑步去。”

        沈念聞言轉頭就走，梁秋笑著跟在身后：“講不講理了，還沒喊哥呢，快點。”

        梁秋一直在沈念身后跟著，壓根也沒注意到前面的人，等到沈念停下腳步不動的時候，梁秋都還以為他是良心發現了，摟著他的肩膀剛想再逗他兩句，抬頭的時候卻看到了前面不遠處站立的沈崇山。

        大概是來了一會兒了，風把他的臉吹的都有點紅，手上也沒戴手套，紅的像蘿卜一樣，拎著一個購物袋，梁秋認得是個商場的logo。

        沈崇山看著沈念，沒說話，倒不是不知道說什么，而是他和沈念做了這么多年的父子，似乎從來沒有看到過沈念像剛才那么笑過，他一直覺得沈念早熟，懂事也安穩，可是剛才看著他和梁秋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走來，才恍然驚覺，這個早熟的孩子也才不過14歲。

        他忽略這個孩子太多了。

        沈念邁步走了過去，站在沈崇山的面前：“爸。”

        只是這幾步的距離，剛才那個少年模樣已經又消失不見了，站在跟前的又是那個沈崇山向來熟悉的他，沈崇山有些失落，卻沒說什么，只是將手中的購物袋遞給了他：

        “今天就在市里送貨，沒去遠處，路過商場的時候看到這件羽絨服挺好看的，你穿應該很適合，天氣冷了，快下雪了，給你送過來，別感冒了。”

        沈念沒想到沈崇山會給自己送衣服過來，大概是從沒有體會過這樣的關心，以至于還是梁秋撞了一下他的手臂才反應過來，倉皇的接了衣服：

        “謝謝爸。”

        沈崇山笑笑：“跟爸客氣什么，你好好的就行，缺什么跟爸打個電話，再給你送來。”

        “好。”沈念的聲音有些悶，但跟剛才悶在衣領里不一樣，梁秋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門衛老師說我不能在這里停留太久的時間。”沈崇山說：“爸得走了，還得去送貨呢，你們趕快去玩兒吧，別浪費了時間。”

        沈念還沒說什么，沈崇山就已經轉身走了，似是真的趕時間，沈念就在原地看著他，看著沈崇山沒走多遠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小念啊，等什么時候想回家了，就回去，爸給你做好吃的。”

        風有些大，但沈念還是聽到了沈崇山的話，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說：“您路上開車小心。”

        沈崇山笑了笑，再次轉了身，這一次沒再回頭，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拐角處，而沈念一直看著，直到看不到了才收回了視線。

        梁秋一直看著沈念，沈念吸了一下鼻子又將下巴縮了回去，像是還冷的不行。

        梁秋伸手揪著羽絨服的兩邊，將領子又往上提了提，蓋住了沈念的耳朵：“別告訴我你心軟了！”

        沈念抬頭看了一眼梁秋，沒說話，梁秋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頓時來了點脾氣，在沈念的腦袋上揉了一把，恨鐵不成鋼的說：

        “你能不能記仇一點啊，想想他是怎么對你的啊，送件衣服就能把你收買了？我不答應啊。你沒衣服穿我的給你穿，你看看誰家住宿生天冷了不給送衣服？憑什么他來了你就得接受啊？我們既然搬出來了，就不要再回去了，想家了去我家，我家永遠是你家。”

        沈念笑了笑，沒反駁，但是也沒附和梁秋的話。

        他當然相信梁秋說的話，他也知道梁秋說的都是真的，可梁秋大概不知道把別人的家當成自己的家這件事，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別說他們是朋友，就算是親戚，也絕無這種可能。

        除了沈崇山的家，沈念對于任何一個家庭來說，都是外人。

        可沈念還是想要一個家的，縱然失望，難過，他還是想要的，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球場上的人等不及了，有人叫梁秋了，梁秋舉手應了聲：“馬上。”

        沈念看著他還沒說話，梁秋就嘆了口氣：“行了，知道你沒心情了，別凍著了，回教室去吧，但記住啊，別心軟，別原諒他們，他們不值得。”

        說完這句話梁秋就跑遠了，沈念一直看著梁秋開始打球了才慢悠悠的上樓，沒忍住又垂眸看了一眼手里拎著的購物袋。

        其實梁秋說的沒錯，學校里的住宿生大概都有過降溫了家長來送衣服的經歷，可沈念沒有過，這是沈崇山第一次給他買衣服，第一次來學校找他，他也知道這對于任何一個同學來說都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沈念太冷了，一點點的溫暖，他都要小心翼翼的接著，捧著。

        他也不想表現的這般沒見過世面，可沒辦法啊，他真的太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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