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擔心沈念因為一件衣服就軟了心，可沈念卻好像比他想象中還要理智。

        或許是沈崇山那揚起卻沒落下的耳光到底是打在了他的心里，所以即便對于沈崇山的主動求和，他也還是理智的沒有立刻回頭，任何傷口都要有愈合期，心里無形的傷疤只會更慢。

        從顧執出事到元旦，快兩個月的時間，沈念竟一直都沒回去。

        可蒹葭巷到底是他的家，不可能永遠不回去的。

        元旦假期，沈念決定回去一趟，就算不是為了看沈崇山，也該回去看看秦奶奶了，梁秋知道后有些擔心，可他也知道攔不住，便想陪著，但沈念沒讓，他要面對的和梁秋陪不陪著沒關系。

        都是他一個人的事兒，有些事，梁秋即便再為自己好，卻也幫不上什么。

        回家的目的自然不是吵架，如果能好好相處，沈念也不會抗拒，所以回去的那一天沈念還特意穿上了沈崇山買給自己的那件衣服，想告訴沈崇山他的心意自己一直好好收著。

        廠里也放了假，沈念進門的時候沈崇山正在掃院子，大概沒想到沈念會回來，見他進了院兒還愣了下，表情錯愕也欣喜，但在看到沈念穿著的是自己送過去的羽絨服時，眼里就只剩下笑了。

        沈崇山原本還擔心沈念不會接受，現在卻是放了心：“小念回來了？衣服還合身嗎？暖和嗎？”

        沈念看著沈崇山，笑了下：“很暖和，謝謝爸。”

        或許是之前的那次爭吵彼此都太過受傷，此次見面兩個人都有意往好的一面去靠攏，所以示好的意圖很明顯，尤其是沈崇山，催促著沈念往屋里去：

        “去歇會兒吧，暖氣燒上了，里面暖和，中午想吃什么跟我說，我下廚，要不我們去下館子也行，都聽你的。”

        這樣熱情的沈崇山讓沈念有些不適應，沈崇山大概也覺得有些太刻意了，反而讓氣氛尷尬了起來，急忙往回收了收：

        “一下子把你問住了，不著急，時間還早，你慢慢想，想好了跟我說就行。”

        “好。”

        沈念原本是想幫著沈崇山一起打掃小院兒的，可剛才的氣氛不尷不尬，繼續留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來挽救這種氛圍，所以便直接進了屋。

        剛走進北屋便看到了顧執，他手上的石膏已經拆下了，此時正站在他自己房間門口看著自己，那樣的神情和姿態像是從沈念踏進這個小院兒開始就在注意他了。

        自從沈念搬去學校，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沈念本以為時隔這么久，顧執對自己就算不友善，也不該是敵對的，畢竟自己真的不會再影響他什么了，可沈念看到顧執看著的眼神時就知道，他并不歡迎自己回來，一點也不。

        他打量著自己，像是想要看清楚兩個月的時間不見，沈念有什么不同一樣。只是任誰都不會喜歡這樣的眼神，沈念也并不例外，主動開口道：

        “顧執，我明天就走。”

        顧執聞言露出一抹笑來，但這笑里有幾分開心顧執自己知道，沈念也看得清。

        “所以呢？念念哥哥想跟我說什么？”顧執歪著腦袋看他。

        “我想好好的過這一天。”沈念看著顧執：“我影響不了你什么，你也不用把我當敵人一樣的防備著。”

        顧執的視線落在沈念的衣服上，他從沈念進門開始就在注意這件衣服了，沈念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顧執就看著他這件衣服，對他說：

        “念念哥哥這話說的好像我要對你做什么似得，放心吧，我不會的，你兩個月不回來，我也想你啊。”

        想自己？沈念不可能相信這句話，他在顧執的身上吃過太多虧了。但也沒說別的，只希望他做到他所說的，真的可以安分。

        快兩個月沒回來，房間里到處都是灰塵，以往沈念在家的時候，每天都會花時間來打掃，可沈崇山太忙，顧執也不在乎這些，房間看著不像是住人的模樣，沈念閑著也是閑著，便動手收拾起來。

        倒不是別的什么原因，只是沈念本身大概是有點小潔癖的，住在這樣的環境里，他會覺得別扭。

        沈念收拾好房間的時候，沈崇山也收拾好了小院，進屋來看著煥然一新的房間，不好意思的笑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怎么還讓你動手了呢？我本來打算掃完院子再收拾的。”

        “沒事。”沈念說：“我也沒別的事情。”

        沈崇山笑笑：“其實小執也會收拾的，平常的時候也很勤快，就是他現在手剛好，我不敢讓他碰這些。”

        他們的對話看似親昵，實則生分的像許久不見的親戚。而沈崇山的這句話倒是像夸自己懂事的兒子。

        沈念倒沒覺得怎么樣，只是他也從這句話沈念明白了沈崇山的意思，他還是想讓自己和顧執好好相處的，只是沈崇山大概不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且不說顧執會不會好好跟自己相處，單單就沈念來說，他也不愿意。

        他只是不爭不搶，卻并不是對所有傷害都能一笑置之。

        或許他不會報復回去，但也絕對不想和解。

        沈念沒說話，沈崇山似是明白了什么，笑笑岔開了話題：“快到飯點兒了，你們倆是去下館子還是在家？在家的話我就去買點食材，家里沒什么東西了。”

        顧執坐在沙發上看著動畫片沒出聲。

        沈念不愿意折騰，也認為沒有必要，他只是兩個月沒回來，倒不至于把他當成親戚一樣：“在家里吃吧。”

        沈崇山又問顧執：“小執呢？”

        “我聽念念哥哥的。”顧執說。

        “行。”沈崇山笑笑：“那我去買點東西。”

        沈崇山是想帶著沈念和顧執一起的，顧執欣然同意，可沈念卻拒絕了，倒不是因為顧執，而是對于這樣的親子時光，他期待卻也有諸多不適：

        “我想先去看看秦奶奶。”

        沈崇山知道沈念和秦奶奶的關系好，笑著應了句：“行，那你有想吃的菜嗎？爸買回來。”

        “都可以。”沈念說：“我不挑食。”

        顧執去房間里穿衣服出來的時候，沈念看到了，也突然明白了他之前一直盯著自己衣服看的原因，原來沈崇山也給顧執買了一件，款式都是一模一樣的。

        顧執不會喜歡的。這是沈念的第一反應。

        似乎感覺到了沈念看著他的視線，顧執也看了過來，對沈念笑笑：

        “念念哥哥，我們兩個人的衣服是一樣的呢。”

        沈崇山似是很開心：“是，我特意選的，兩兄弟就要穿一樣的嘛。”

        沈念沒說話，顧執也沒說話，彼此看著，眼里的情緒和含義大概只有他們自己才能明白了。

        沈崇山和顧執一起出了門，沈念也去看了秦奶奶，意外的看到張爺爺從秦奶奶家里出來，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像是剛吵過架。

        秦奶奶和張爺爺兩個人是巷子里人盡皆知的不和，但再不和，再鬧脾氣也是在巷子里在人前，還從來沒有什么時候去過對方家里，沈念有些意外，也有些擔心，但張爺爺大概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沈念，當即也錯愕了一瞬，臉上尷尬的表情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小念回來了？”

        沈念應了聲：“張爺爺，您來找秦奶奶有事兒嗎？”

        張爺爺原本對沈念有點笑的臉色瞬間斂了起來，冷哼一聲：“我找她能有什么事兒，你看錯了，走錯門了。”

        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沈念看著張爺爺的背影，不太明白他突然變臉的原因，但也沒想太多，直接進屋去找秦奶奶。

        或許是冬日里太冷了，秦奶奶正在床上坐靠著，電視機放著她最愛的《醉打金枝》，正唱到郭子儀綁著郭曖上殿，這本是秦奶奶最喜歡的唱段，但這一刻，秦奶奶卻是看著窗外，沒看電視機，連沈念進屋都不知道。

        直到沈念都坐在床邊了，秦奶奶才回過神來，見到突然出現的沈念還愣了下，隨即笑了：

        “小念回來了。”

        “奶奶，你不舒服嗎？”

        “沒有。”秦奶奶笑笑：“就是天太冷了，奶奶犯懶，不愿意動。”

        沒事就好，沈念看秦奶奶精神不錯，也放了心，只是和秦奶奶說話的時候總能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沈念有點覺得自己可能打擾到秦奶奶了，想著自己先回去的時候，秦奶奶卻拉住了他的手：

        “小念，奶奶和你說件事兒。”

        沈念突然覺得這可能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兒，但還是點了點頭：“奶奶，您說。”

        “奶奶要去和閨女一起生活了，年前就走。”秦奶奶摩挲著沈念的手：“奶奶走了，小念就少一個人疼了。”

        沈念有些意外，但還是高興的，或許因為沈念也是一個人，所以這條巷子里大概沒人比沈念更知道秦奶奶有多寂寞，有多想兒女都在身邊，之前什么原因沒有一起生活沈念不知道，可他卻知道秦奶奶等這天等了很久了，她年紀大了，也該有親人在身邊了。

        “奶奶應該開心才對。”沈念笑笑：“這不是奶奶一直期盼的事兒嗎？”

        “是，奶奶一直在等這一天。只是我走了，小念以后要是受了委屈，可沒有膝頭讓你趴了。”秦奶奶摸摸他的頭發：“那可怎么辦啊？”

        “奶奶。”沈念晃晃她的膝頭，說：“我已經長大了，不用擔心我。”

        在秦奶奶家里一直待到臨近中午飯點兒的時候，沈念本想跟秦奶奶確定她什么時候走，好回來送送，可秦奶奶不想讓他跑這一遭，一直說走的日子還沒定下來，沈念拗不過秦奶奶，也沒再堅持。

        回到家的時候沈崇山正在廚房里忙碌，顧執在北屋門口的臺階上坐著，暖洋洋的太陽照著他，正在看漫畫書，見他回來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沈念沒理會顧執，脫了衣服進去廚房里幫忙，沈崇山雖然連說了幾句不用，可見沈念堅持留下也還是樂呵呵的，外面突然響起鞭炮聲的時候沈念嚇了一跳，沈崇山笑著安撫他：

        “前兩天給小執買了點摔炮，最近愛玩著呢。”

        沈念應了一聲沒再說什么，伴隨著外面時不時的鞭炮聲，沈崇山詢問了他的學習和住宿情況，沈念都一一說了，沈崇山看的出來很高興。

        “我剛才買了不少零食，等這次回學校的時候帶回去，給室友分一下，搞好關系。”

        這是沈崇山之前從未對沈念表現出的關切，以至于讓沈念有些不適，沈崇山大概也是瞧出點什么，笑笑：“以后爸會做的更好。”

        沈念聽到這句話心里是開心的，可最后也只是應了一聲沒說別的。

        他承認他又開始對沈崇山的關愛和疼惜抱有幻想，但也小心翼翼的給自己留有后路，告訴自己即便他做不到也沒什么關系。

        不過是一切照舊。

        飯桌上，說不上和樂融融，但也絕不尷尬，沈崇山依然沒放棄的要讓沈念和顧執重歸于好，但沈念每次能岔開的就岔開了，岔不開的也沉默了，不止是沈念，連顧執也沒怎么接受沈崇山的好意，他對沈念的不喜歡，越來越不遮掩，哪怕是在沈崇山的面前。

        沈崇山大概也覺得無趣，便沒有再說什么，安安靜靜的吃完了這頓飯。

        顧執縱然沒有釋放好意，但也正如他說的，也沒有做什么，沈念也稍稍放松了一些，想著過完今天應該不是太難，如果不是他回到北屋的時候聞到一股焦味兒的話。

        像是有什么東西著了一樣，沈崇山跟在身后進來也聞到了：“這什么東西燒著了？該不會是電路走火了吧？”

        沈崇山去檢查房間里的線路，沈念也想去幫忙，可腳步尚未邁開，就看到了被自己放在沙發上的羽絨服燒出了一個黑色的洞，他邁步走過去拿起來看了一眼，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轉頭看向了顧執。

        “你做的？”沈念問他。

        沈崇山聞聲從房間里走出來，看到沈念手中的衣服也愣了一下，拿到手里看了一眼后也看向了顧執，顧執就站在門口的位置，看著他們，像是對一切都不知情。

        “可能是玩摔炮的時候沒注意，火星嘣到衣服上了。”沈崇山不甚在意的說：“沒事，一件衣服，爸再給你買一件。”

        沈念沒動，看著顧執，沈崇山看一眼沈念，邁步走到顧執身邊：“小執，給你小念哥哥道個歉，就說下次不這么做了。”

        顧執沒表情，沒反應的看著沈念：

        “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嗎？”

        沈念沒說話，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并不相信顧執口中的‘不是故意’。

        顧執聳了一下肩膀，像是無所謂，沉默了下來。

        “一件衣服而已。”沈崇山笑著打圓場：“別傷了和氣。”

        “爸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做嗎？”沈念看向沈崇山：“就是因為這件衣服是你給我買的，他不喜歡。”

        “小念。”沈崇山似乎不喜歡他這么說，臉色也沉了一些：“小執都說了他不是故意的了，我也說了會再給你買一件，不是什么大事兒，別抓著不放了，不至于！你是哥哥。”

        沈念聞言看向沈崇山，突然不知道要說什么。他不過才說了兩句，怎么變成了一個抓著不放，咄咄逼人的人了？

        其實沈崇山說的沒錯，一件衣服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沒衣服穿，也不是非要跟顧執計較，他只是覺得這是沈崇山給他買的第一件衣服，親自送到學校里去的，他格外珍惜了一點，連在學校都沒穿幾次。

        有點可惜罷了。

        可是沈崇山不覺得什么。在他的眼里，這只是一件衣服而已，甚至不至于跟顧執理論幾句。

        難受嗎？其實……也還好。

        他帶著善意與和氣回來，對敵意和委屈也有準備，只是他沒想到居然這么快，快到他都還沒好好感受和沈崇山之間的和諧就已經成了現在這樣。

        沈念的沉默讓沈崇山意識到了什么，想說點什么來挽回，但沈念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突然就很想知道一個問題，一個他一直想不明白也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他看著沈崇山：

        “爸，您和顧執的家人到底是什么關系？”

        這一次沈崇山直接變了臉，那是一種羞愧難當的尷尬神色，沈念便知道這個問題不那么好回答，又或者說，自己根本不會聽到答案，可有些話問了，就應該問到底，否則連這次的提問都是白費。

        “顧執……”沈念想要找個稍微委婉點兒的說辭，可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便直接說了：“是您的兒子嗎？”

        這一次不止是沈崇山，就連顧執都抬頭看了過來，眼里很是詫異，似是想不明白沈念為什么要這么問。

        “小念，你想什么呢？顧執不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我好朋友的兒子。”沈崇山近乎慌亂的解釋著：“我只是……小執他只是以前生活的不太好，我想對他好點……”

        沈念是相信這一刻沈崇山說的話的，可也正因為相信，他才會有點失望，如果顧執是沈崇山的兒子，他對顧執這么好，是應該的，也是必須的，甚至連沈念自己都會消除掉那覺得的所有的不公平。

        畢竟沈念自己不是親生的。

        可是顧執也不是，但兩個不是之間差別是不是有點大了？沈念想不通為什么，就因為他不會哭，所以不配吃一顆糖嗎？

        “小念。”沈崇山的語氣有些急切：“剛才爸把話說的重了，你別忘心里去，爸也是著急了……”

        “爸……”沈念出聲打斷了沈崇山的歉意，可是打斷了之后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了，他什么都不想說，可偏偏又想起了剛才沈崇山在廚房里說的那句‘爸以后會做的更好’，頓時覺得很可笑，他抬頭看向沈崇山：“爸，我寧愿你是沒有給過我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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