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

　　楊背毛骨悚然地猜測，這么晚了，誰在院子里？

　　姬娃娃出來去廁所了？

　　他之所以猜測是姬娃娃，是因為那扇窗子開的高度，只有姬娃娃的個頭會那么矮，他只看到了一個頭頂。

　　不像，那個人好像是帶著帽子的！

　　帽子，什么樣的帽子？電閃雷鳴之間的一剎那，楊背并沒有看清，只感覺印象里好像是一個帶著黑色氈帽的人走了過去。

　　第二天，楊背在吃飯的時候跟四毛和姬娃娃說起了自己昨天晚上怎么都關不上的那扇窗子。

　　四毛也一下蹦了起來：“怎么，你的窗子也關不上？”

　　兩個人的目光又轉向姬娃娃，姬娃娃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們：“我就是想惡作劇，那么冷的夜里，我也沒有那么大膽子在這老宅的天井里轉悠啊……”

　　“那就奇怪了，到底是什么人呢？搞什么飛機，想嚇唬我們？”楊背哼了一聲，然后站起身去結賬。

　　他們住的地方沒法做飯，所以只能跑到順澗村里來吃東西，老宅雖然看起來屬于這個村子，但是卻離村子還有一大段距離，需要開車走上十分鐘，繞過彎彎曲曲的山路，爬上一個高坡才能到達。

　　所以，基本上也算是真正的與世隔絕。

　　村里人對于這三個不速之客的態度也是敬而遠之，這里民風淳樸，大家都仿佛生活在上個世紀似的，還保留著完整的農業社會的許多殘留，就連汽車和拖拉機都很少。

　　尤其是像四毛那樣的家伙，染著奇怪的發色，穿著的是寬大的嘻哈服裝，一副吊毛樣，說話哼哼唧唧的，別人看他就像看一個怪物。

　　“老板，多少錢？”楊背走到飯店的柜臺前，掏出了自己的錢包。

　　“三十二……”老板娘怯怯地回答了一句。

　　楊背看了看錢包里，除了幾張紅色大鈔之外，還真的只有三張十塊的了，于是悻悻地問了句，三十行嗎？

　　老板娘立刻像受了什么驚嚇的小鹿一樣，連連答應：“行行，給不給都行，給不給都行……”

　　“你這人有意思啊，開店不要錢，難怪生意這么好呢！”楊背樂呵呵地把錢遞過去，卻從老板娘的臉上看到一絲驚恐之色，坐商開店的人應該是八面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三塊錢的小事兒，笑笑就過去了。

　　但是給不給都行，可就有點奇怪了，楊背嘀咕著，轉身朝自己坐的位置走過去。

　　忽然，他站住了，飯店里也有幾桌人，但是令他不解的，是所有人坐的位置，幾乎是以他們三個為中心，繞開了一個大圈分布的。

　　也就是說，所有的人都在躲著他們，像躲著三個從天而降的瘟神一樣。

　　奇了怪了！

　　楊背囁喏著，并沒有把自己的發現告訴四毛他倆，三個人出門開車，一路回到了老宅里。

　　由于害怕再出現大雨不能出門吃飯的情況，他們還在路過一個小店的時候買了很多的零食餅干，滿滿當當地裝了一大包，抗著就進了門。

　　老宅大門似乎永遠沒有關上過，初秋的天氣白天還有些暑氣，只是一邁進老宅的大門，就立刻迎面撲來一陣涼爽的風，身上的汗立刻下去了一半。

　　“老頭呢？”楊背抬頭看了看二樓，在老頭住的二樓的房間外，晾著幾件黑色的長袍，似乎是很古老的款式，但是看不出是哪個朝代的衣服了，這么古舊的衣服，如今也只能在戲服里見到了。

　　楊背懷著滿腹的狐疑走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剛吃過午飯，也不想立刻睡覺，就叫姬娃娃和四毛來打牌。

　　幸虧有三個人，可以斗地主。

　　三個人整整玩了一個下午，直到天黑的時候才慢慢收手，楊背打著飽嗝把貼在臉上滿滿的紙條一把扯掉，不玩了不玩了，累了。

　　四毛手氣不錯，贏了楊背二百多塊，興奮地舉著錢在床上打滾：“走，我請吃飯！”

　　姬娃娃就揉著肚子抱怨，一下午都沒有活動，我還一點都不餓呢！

　　楊背也是感覺好像坐了一個下午，一點饑餓的感覺都找不到，人不能太懶了，整天好吃懶做的，到最后會連什么好吃的也都吃不下了。

　　但是看看天色，剛剛擦黑，似乎離休息的時間還早，就此回到床上躺尸似乎有點太過頹廢了，楊背就獨自從房間里晃了出來，站在天井里發呆。

　　姬娃娃說要在屋子里整理自己的衣服，而四毛也說自己得回房間里畫個符什么的，辟邪用的什么鬼玩意兒，楊背百無聊賴地對著昏黑的天空看了一會兒烏云，那些烏云正在半空盤旋著，雖然濃厚但是面積并不大，典型的陣雨。

　　忽然間，楊背的眼角掃過大門那里，朦朧地看到好像有兩個身影。

　　個頭小小的，難道是昨天晚上從窗臺下走過的人？侏儒嗎？

　　楊背開始覺得好奇，回頭看了看，姬娃娃和四毛的房間都關著門，只有他一個人在院子里站著，于是也沒有喊他們，兀自一個人繞過天井回廊，朝著大門走過去。

　　走進大院的門廊下，由于上面的光線忽然消失，楊背感覺眼前忽然一黑，四四方方的大門的形狀成為了他捕捉方向的唯一指引，而那塊白色的大門的背景上，映著兩個黑色的剪影。

　　直到他快步從走到院子大門前，才發現，坐在院子及膝高的門檻上的，是兩個小孩子。

　　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這楊背倒是一點都不奇怪，他從小也是農村長大的，四五歲的小孩子，在沒上學之前可不都是在村里野狼一樣的竄，百家孩子百家養，跑累了推開誰家的門進去都能混口飯吃，除了他楊背以外。

　　楊背看著兩個可愛的小孩，心里不禁一聲長嘆，唉，自己小的時候要是有這樣的玩伴也不至于如此孤僻了。

　　兩個小孩并沒有因為楊背的到來而感覺有任何的驚擾，他們一個坐在高高的門檻上，一個蹲在地上，兩個人面對面，在玩翻花繩。

　　天色已暗，整個世界被夜色刷上了一層青灰，像是用濾鏡拍攝出來的照片，過濾掉了一切鮮活的顏色之后，剩下的只是陰影和輪廓，在那樣強烈的輪廓之下，楊背看到其中的男孩腦袋上梳著一對雙抓髻，前發齊眉后發蓋梗，很是可愛的樣子，而女孩子剪了一個齊齊的劉海，她的頭發很多，統統在腦后盤在一起，挽起來梳成了一個桃心的形狀，穿著黑色的半長馬褂，花花綠綠的袖口里顯露出一截兒潔白的腕子。

　　兩個女孩在認真的念叨著什么，楊背饒有興致地把雙手插在口袋里，看他們一個個地不停變化著繩子的形狀，誰也沒有理誰。

　　這是一個極富默契的場景，玩著的孩子如此的認真，就好像陌生的楊背根本不存在似的，而楊背，也不忍心打擾到那兩個可愛的小孩。

　　慢慢的，楊背開始對孩子們小聲念叨的那首童謠產生了興趣，不過，站得太遠了，他聽不清楚他們在唱著什么。

　　可能是地方比較有特色的童謠吧，楊背心里想著，然后朝前靠近了兩步，走到了背對自己的女孩子的背后，他慢慢地蹲下來，側著耳朵仔細去聽。

　　什么什么兔子什么的……

　　楊背好奇了起來，很有趣的童謠嘛。

　　他忍不住又一次靠過去，一直到幾乎自己也已經趴到門檻上了，才聽清楚兩個孩子說的是什么。

　　“大兔子乖，二兔子壞，三兔子賭錢愛耍賴，四兔子沾花又惹草，五兔子吃喝把家敗，六兔子進京去趕考，七兔子推車去賣菜……”

　　“小朋友，你們在這里玩的什么啊！”既然已經走到面前了，小孩子也沒有對自己有什么敵意，楊背索性開口跟他們搭訕起來。

　　“你自己看不到嗎？”感覺像是被打擾了一般，女孩子只是抿嘴一笑，男孩倒是像個小大人一樣，沒好氣地沖了他一句。

　　“這個啊，哥哥我也會玩啊，我小的時候玩得還挺好呢！”楊背昧著良心說假話，實際上，他小的時候哪有什么玩伴，這種兩個人才能玩的游戲對于楊背來說，從來都是一種奢侈的體驗。

　　不過，既然說謊騙小孩子，也要編個全套的，楊背搜索枯腸想起來，好像在上學的時候見過有女孩子能把花繩編出的最復雜的形狀來，于是吹牛說：“哥哥能把這個變出埃菲爾鐵塔的形狀呢！”

　　他說完，驕傲地看著兩個小孩，一副得意的神色。

　　停了半天，小女孩才恍恍惚惚地問道：“哥哥，埃菲爾鐵塔是什么塔？”

　　“就是巴黎的啊！”楊背耐心地開導那兩個孩子，“法國大都市里的地標建筑，很高大的！”

　　“沒有聽說過！”男孩子聽得不耐煩了，于是焦急地舉著自己手里的花繩催促女孩，“快點快點……”

　　“哦，”小女孩似乎完全都是聽命于那個小男孩，兩個人顯得很般配，一副青梅竹馬的模樣，看得楊背好生羨慕，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你們都不知道外國嗎？”

　　他心里只是覺得，這些農村的小孩子，估計連進縣城的機會都很少，不知道國外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在他自己五六歲的時候，也覺得世界上最遠的地方，就是省城了，那簡直就是一個大人口中遙遠的天國，那里的人衣著光鮮富得流油，天天吃的都是那些自己想也想不到的美食，過著帝王一般的生活。

　　而兩個這樣四五歲的小孩子，你跟他們說法國巴黎，實在也是有點腦殘。

　　不過，女孩子隨口嘀咕了一句：“外國……離伊藩遠嗎？”

　　伊藩？楊背就是一愣，伊藩是什么地方？

　　算啦，他轉而笑著問他們：“小朋友，你們剛剛唱的兒歌，可以再給哥哥唱一遍嗎？我很喜歡呢！”

　　小女孩一不小心把花繩給翻壞了，于是拍拍手，正襟危坐地在門檻上，和小男孩互相擊掌，竟然爽快地唱了起來：“大兔子花錢買陰宅，二兔子死了沒人埋，三兔子一人抬棺材，四兔子五兔子抱靈牌，七兔子淚流止不住，六兔子再也不回來……”

　　楊背聽得渾身一抖，天吶，這哪是一個小孩子該唱的兒歌，除了死人就是靈牌棺材什么的，這里的大人們都教給孩子一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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