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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山歌傳情


  阿單從未聽過這段唱辭,但那歌聲實在太美妙,阿單對唱歌的姑娘不免心生神往,他一邊背著背簍下山,一邊心懷期許的四處張望,想著能在哪個角落一睹歌者的芳容。

  然而,直到他快要走出山坳,仍舊沒見到一個人影,大山里也不再傳來歌聲,阿單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剛剛是否出了幻覺,然而那段唱辭卻分明清晰可憶,怎么也不像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一邊走一邊猶疑,眼看要出山了,山林間忽而又響起那個銅鈴般美妙的歌聲: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歌聲還是那么婉轉動聽,可是阿單聽了唱辭,又環視了四周之后,心里卻一陣陣發毛。

  這兩句唱辭雖然阿單也沒聽過,但是憑著他的聰穎,已解出多半,那意思大概是這位唱歌的女子已經見到了他,并且覺得他“樂且有儀”(性格開朗而且儀表堂堂),女子似乎對他很中意,因此又唱“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按說阿單被這么夸贊一番,自當開心才是,然而此時的阿單卻完全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環顧四周,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自己這一路從山上下來也多有留心,始終未見人跡,可這女子卻偏說見到了自己,而且連自己的相貌都看的清楚,這豈不是怪事?

  阿單在這一帶混跡多年,可說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什么人能在自己身邊絲毫不被察覺的隨意進退呢?這歌聲在山谷間飄忽不定,歌者離自己好像很遠,可聽唱辭又像是離自己很近,歌聲又是那么優美,美得那么不真實,仿佛從仙境里緩緩流淌而來,正所謂美到極致便成了詭異。

  此時日已西斜,原本明亮的山谷已漸漸變得昏黃而幽冥,放在過去,阿單就算深夜過此也不會有絲毫在意,然而現在,阿單的腦海里,那優美的歌聲近乎變成了凄美,讓四周的松柏、山石都蒙上一層詭異的色彩,不禁讓他覺得脊背陣陣發涼。

  然而,這畢竟是個懷揣“英雄夢”的少年,縱使心底發毛,形色卻并不慌張,阿單只掂了掂背上的背簍,頭也不回的向山外加快腳步……

  “娘,我回來了”

  阿單擦了擦額頭上因一路疾走而冒出的細汗,把背簍卸下放在門口,轉身推門進屋,直奔灶臺旁,拎起碗在水甕中舀起一大碗水,仰頭一飲而盡。

  季黎看著一向吊兒郎當的兒子神色匆匆的模樣,不禁停下手里的針線,皺眉問:“單兒,你這是怎么了?”

  阿單放下碗,抬手抹一把嘴角灑出的水,轉身坐在娘身邊,回來家,見到娘,阿單心里就安穩極了。

  “娘,我剛在山上遇見一樁怪事!”

  季黎將手上的針線活徹底放下,一邊抬手用袖口幫阿單擦著額頭上新冒出的汗珠,一邊笑著問:“怎么怪法?”

  “今天在山里采艾草,閑暇時就唱了幾句,竟有個姑娘與我對唱”

  “這有什么奇怪,說不定那姑娘聽你唱得好,要和你比一比呢?況且,你怎知是與你對唱來著?”

  阿單不服氣的說:“這山里一向少有人跡,而且我一唱完她就接著唱,可不就是和我對唱?怪就怪在她的唱辭”

  “她唱了什么?”聽兒子一說,季黎也有些好奇了。

  “頭一回,唱兩句,兩句的前一半我都沒太聽清楚,兩句的后一半好像是什么……不見子都,乃見狂且;不見……”

  “不見子充,乃見狡童?”季黎沒等兒子說完便接了后面半句。

  “對對,就是這句,娘你怎么知道?”阿單驚奇的問。

  季黎微笑著沒有回答阿單的問題,反而說:“你聽她是不是這樣唱的”

  說著,季黎輕聲哼唱道: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阿單更加驚奇,興奮道:“娘,是不是今天你也進了山里,都聽到了?這兩句唱辭什么意思?”

  季黎搖搖頭,笑著說:“傻小子,人家姑娘笑你是個狂妄自大的壞小子,你前面唱了什么?”

  阿單嘿嘿笑兩聲沒有回答,岔開話頭說:“這還不算怪,就在我回來時,那女子又在唱了,什么……既見君子,樂且有儀;既見君子,我心則喜。怪不怪?這山里我最熟悉不過了,從山上到山下,我連個人影兒都沒見到,她竟然說見到我了,還樂且有儀?聽歌聲離我至少一里有余,娘,我不會撞見女鬼了吧?”

  看著兒子傻頭傻腦的樣子,季黎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后又輕聲哼唱著: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阿單愣愣的看著娘說:“娘怎么全知道?果然今天也在山里么?”

  “這些都是成章的唱辭,她只不過原封不動的唱給你聽,未必真的看清了你的相貌才這么唱的,何必大驚小怪?”

  阿單恍悟的點點頭,心里暗自對娘的見識添了幾許敬佩。

  季黎看著呆愣一旁的兒子,又輕聲補了一句“不過聽起來,這姑娘像是對我們單兒有些傾心哦”

  阿單面色一囧,連忙推脫“不會不會,見都沒見到,哪里會有什么傾心,就像娘說的,她多半是前面聽到我在唱,想和我比個高下,隨口唱唱的”

  季黎見兒子面色漲紅,心里一陣好笑,上前拉起他的手,諱莫如深的說:“單兒,娘再教你幾首唱辭,明天你還去山上采艾草”

  “啊?”

  ……

  趙嶰站在田埂上遠遠看見阿單背著背簍走來,急不可耐的追上前問:“阿單哥,今天講故事么?”

  “講一段吧,就一段!”趙嶰身后,昨天被胖婦人揪著耳朵帶回去的小胖子也跑上前央求。

  阿單看著氣喘吁吁的小胖子,笑著說:“還聽故事?不怕你娘擰掉你耳朵?”

  小胖子嘿嘿一笑,眼睛擠成兩條縫說:“她這會兒剛吃飽了睡午覺,不會找我”

  阿單走到老槐樹下卸了背簍,趙嶰和小胖子一看有戲,連忙都圍上前去。

  阿單坐下來,看著趙嶰問:“屯子附近,可聽說哪家姑娘精通歌辭音律?”

  趙嶰本以為阿單要講故事,卻不想沒由頭的問出這么一句,他想著可能是某個故事的開端,于是轉轉眼睛似是而非的回他:“我聽過恬女唱歌”

  恬女?阿單眼前浮現出一個矜持而略顯高傲的女孩,印象里那姑娘大概十五六歲,漂亮倒是極漂亮的,附近屯子里年輕小伙子們對她也多有愛慕,只是這姑娘人前總是深衣款款、少言寡語,鮮有人能與之接近,阿單倒是沒想過她竟也通音律。

  阿單有些不敢確信,于是又追問:“你說的恬女,可是里司大人恬闊的女兒,伯恬?”

  “就是的啊,阿單哥,你問這干嘛?”趙嶰非常肯定的點頭回他。

  阿單正想再問,卻突然看見村民們三三兩兩奔向田邊的空地,沒一會兒,屯子里大多數人都已聚集在那片空地上,此時趙嶰和小胖子也看到了。

  “出什么事了?我們去看看”

  一見到熱鬧,趙嶰和小胖子顧不上聽故事,起身便跑,阿單也背起背簍,好奇的跟過去。

  人群中間,有兩人身披鎧甲、腰挎銅劍,共同護衛中間一個矮胖男子,那男子身著鮮麗長衣,手持竹簡,正在朗聲念誦:“薩滿者,妖言惑眾,禍國殃民,常行巫術之道,驅使不安亡魂殘害生靈,受其術,輕者病痛瘋癲,重者身殘命隕,實為國之禍患、民之死敵,吾王早有政令,凡我百姓,通報有功者,賞粟米五斗,能協公擒殺者,賞粟米兩石,有能單獨擒殺送公者,入府為客,年俸五石;有藏匿不報者,斬立決!其親鄰連坐,鞭刑五十,發邊邑充勞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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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斗、石(dan)為古時計量單位,此處暫可估算為:十升一斗、十斗一石。

  斗、石都是體積單位,換作粟米的重量,此處暫可估算為一石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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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做些污穢勾當,該殺!”

  “就是,這些禍害,一個都別放過”

  人群里已經開始議論紛紛,長衣頌吏收起竹簡,高聲道:“都靜一靜,剛剛我說的,大家都聽清楚了吧?有功者賞,藏匿則罰……”

  “阿單哥,他們在說什么?”趙嶰扯了扯一旁的阿單問。

  “年年如此,公家要求百姓幫助緝拿薩滿”

  “什么是薩滿?”小胖子緊跟著問。

  趙嶰已經明白了,對著小胖子解釋說:“薩滿就是那些能操縱鬼魂禍害百姓的人”

  小胖子頓時神情恐懼,阿單對這熱鬧卻已經沒了興趣,年年聽年年講,可是誰又曾真的見過什么操縱鬼魂之人?相比之下,他此時更惦記山里的那位唱歌的姑娘,于是轉身離開,趙嶰和小胖子被熱鬧吸引,早也忘了聽故事。

  日微偏西,阿單已進了山里,喝過清涼的溪水解渴,又來到昨天采艾草的地方,山風習習、松柏濤濤,放眼望去,這幽靜的山谷中哪里像有什么姑娘的地方?他開始對昨天的奇遇有些恍惚了。

  眼見著已經收滿了一背簍的艾草,日已西斜,卻始終沒再聽到那個姑娘的歌聲,這讓阿單不免心生失落、悻悻而歸。

  隨后幾天,阿單有事沒事便往山里跑,甚至風雨不誤,娘知道他的心事,也不加阻攔,只是每天見兒子沒精打采的回來,不免心痛,勸無可勸,只能時不時哼唱那些民謠給他聽。

  這一夜,電閃雷鳴,暴雨足足下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雨剛停,阿單便起身收拾著背簍要出門,季黎見兒子這么心急,忍不住問:“單兒一直沒再遇見她?”

  阿單只點點頭,沒說話。

  季黎勸解兒子:“也許那天,人家只是路過,不會再來了吧”

  阿單背起背簍,撓撓頭說:“再去看看,不來就不來吧”

  見此,娘沒再說什么,阿單背起背簍出了門,踩著一路的泥濘進山了。

  新雨過后,山路濕滑難行,阿單跌跌撞撞的又來到那片采艾草的地方,尋一處被雨沖凈的山石坐下,心里惦記著那個夢一般聲音。

  這么多天以來,阿單起初并不很在意,只是每天進山時,心底都懷揣那么一點點期盼,然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一點點期盼便越積越重,終于成了一件放不下的心事。

  但是那個聲音終究沒再出現,也許娘說的沒錯,她可能只是偶爾路過,偶爾聽見了自己唱了那么幾句,偶爾興起的回了幾句,而自己,卻耿耿于懷、難以放下了。

  阿單就那么呆呆的坐在石頭上,回想著那天自己的英雄夢,回想著英雄夢中惦記的美麗姑娘,而恰巧那時,上天就安排了一個姑娘到他跟前,可那姑娘只留下幾句歌聲,連面都沒見到便就此消失,他不禁感慨,上天真會作弄人。

  他又想起趙嶰說,聽過里司大人的女兒伯恬唱歌,會是她么?那個讓七里八鄉的小伙子們都為之傾倒的恬女?阿單搖搖頭,心想不會,能唱歌的女子又不止她一個,哪里會那么巧,而且如果真是恬女,自己就更沒什么好惦記的了,若論身家,他和恬女沒有可能發生什么故事,再加上屯子里村民們對娘和自己的閑言碎語……

  阿單嘆了口氣,眼見著日近晌午,掏出懷里的干糧咬上幾口,估計今天又要失望而歸了,罷了罷了,阿單搖搖頭,還是不要再惦記了。

  然而天意就是那么會作弄人,正當阿單準備徹底放下心事時,那個銅鈴般美妙的聲音忽然就在山林間回響起來: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這分明就是那個姑娘的聲音,阿單一陣興奮,連忙站起身四處張望,而這次的唱辭,阿單也聽得分外清楚,辭意也很好解,那意思是:

  你這壞小子啊,不愿和我再說話啊。為了你這個小冤家,害得我飯也吃不下啊。

  你這壞小子啊,不愿和我同吃飯啊。為了你這個小冤家,害得我覺也睡不安啊。

  阿單尋聲望去,松柏莽莽的山谷,仍舊見不到半個人影,他放下背簍,想起娘教給自己的唱辭,清了清嗓子,對著山谷高歌: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歌唱罷,山谷中的回響尚未平息,便傳來女子一陣咯咯笑聲,阿單的唱辭是一首追尋佳人卻不得的民謠,唱辭中,那位伊人“在水一方、在水之湄、在水之涘”,而主人公的眼前卻“道阻且長、道阻且躋、道阻且右”,以至于那位伊人一會兒“宛在水中央”,一會兒“宛在水中坻”,一會兒又“宛在水中沚”,總是可望難及,這與現在阿單的處境何其相似。

  阿單豎起耳朵,靜靜等待對方的回音,那女子一陣笑聲過后,果然又還歌一首: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山腰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首唱辭阿單十分熟悉,因為娘也時常唱起,他不知道娘心里一直惦念的人是誰,卻對辭意十分清楚,這唱辭原本應該有三段,姑娘省略了第一段,而剩下這兩段的意思大概是:

  青青的是你的佩帶,悠悠的是我的情懷。縱然我不去會你,難道你不能主動來?

  來來往往張眼望啊,在這高高山腰上啊。一天不見你的面,就像已有三月長啊!

  那句“在山腰兮”原本唱做“在城闕兮”,這山谷里并沒有城樓,姑娘自然改為了山腰。

  阿單聽清了唱辭,心中喜不自勝,背起背簍,沿著山路匆匆而下,聽歌聲依稀辨別,那姑娘應該就在對面的山坡上,阿單一刻也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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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讀者反映,這兩章中的唱辭在戰國末期是否存在?其實這些唱辭均引自《詩經》,《詩經》是中國古代詩歌開端,是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前11世紀至前6世紀)的詩歌,《詩經》的作者佚名,絕大部分已經無法考證,傳為尹吉甫采集、孔子編訂,所以在戰國末年,這些內容早已有之,此處沒毛病。——雙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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