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熱血神州》卷二《淺水游龍》第二章天涯斷腸）

　　夜幕籠罩下的江面，異常平靜。

　　杰克站在河灘上，任由江風(fēng)吹得衣衫飄揚。這是小谷臨江的一面，當(dāng)初他就在現(xiàn)在所立身之處，被江水沖上岸，從而死里逃生。

　　繁星滿天的夜空倒映在江面上，份外迷人。

　　杰克負(fù)手望著當(dāng)空的五輪皓月，仿似置身夢中。這世界還將再有什么能讓自己像現(xiàn)在這般一次次地震撼？

　　世事如棋，人生如夢。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生死僅系于一線，命運的百般捉弄又常常使人哭笑不得，生命的多姿多彩就在這無常世事和繽紛世界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很多時候，他寧愿自己只是個無名小卒，平凡地度過一生，無風(fēng)也無浪，平靜得就像眼前的這段江面。

　　可是每每事與愿違，他似乎命中注定要轟轟烈烈、迭蕩起伏，老天爺也似乎特別眷顧他，總愛跟他開這樣那樣的玩笑，就像現(xiàn)在這個有著兩個太陽五個月亮的世界，如果不是身臨其境，誰會相信這有如天方夜譚般的神話？

　　如果這只是“楚門的世界”，那他的那道門在哪里？如果他只是幻影中的英雄，操縱他這顆棋子的手又在哪里？

　　是老天爺嗎？

　　楚門的夢會醒，英雄的幻影會破滅，他面前的這個世界會歸真嗎？當(dāng)所有的塵埃落定，所有的鉛華洗盡，在這滿天的繁星中，有他真正該歸宿的那一顆嗎？抑或是一切的一切，只是南柯一夢？

　　思緒如飛的杰克面對著星月滿空，生出恍然若夢的感覺。

　　他面對著的，是完全陌生的星空；他站立著的，卻是與生養(yǎng)他的家園無一般異樣的大地，孰真孰假，已分不清。他稀里糊涂地來到這樣的一個世界，又稀里糊涂地認(rèn)下了爺爺奶奶，他現(xiàn)在稀里糊涂地站在這兒，頭腦里一塌糊涂。

　　皓月當(dāng)空，人在他鄉(xiāng)；

　　江山依舊，咫尺天涯。

　　不屈的漢子挺立在風(fēng)中，衣衫飄揚。

　　※※※※※※※※※※※

　　第二天早上，杰克便向二老辭別，因為他想去證實所恢復(fù)的那段記憶，不僅如此，他還要沿著來時之路去尋跡溯源，最終找到廢墟，那是他進入這個世界的切點，同時也是他記憶斷層的終點，許多的疑團將在那里尋求解答，只有弄清了自己是怎么來的，才有可能想出辦法回家。

　　當(dāng)他硬著頭皮開口后，在他的意料之中，二老顯然大為吃驚，同時又是極度不舍，特別是他奶奶戚氏，一聽說他要走，著急得跟什么似的。然而杰克去意已決，二老終拗不過他，忍痛讓他離開。

　　臨行前，戚氏從房內(nèi)整理出一個包裹讓他帶上并叮囑道：“孩子，這里面?zhèn)溆幸挛铩⒏杉Z和一些隨身用品，你會用得著的。”

　　他爺爺于善仁也轉(zhuǎn)身進房內(nèi)找出一把匕首交給杰克，道：“這個留著給你防身用。”接著，又從懷里掏出一塊牌來：“孩子，這是咱們家的‘慈善令’，無論你遇到什么困難，只要亮出這塊令牌，江湖上不管黑道白道，都要賣它幾分面子。”

　　戚氏接著道：“咱們家的錢莊、酒樓和綢緞鋪布滿天下，凡是招牌上有‘于’字標(biāo)記的都是，你有任何需要，都可直接找他們。”

　　于善仁道：“我們過幾天也要離開這里了，但我會在谷中留下幾個人，等你回來時，好讓他們帶你回家。”

　　戚氏道：“孩子啊，咱們家在江南首府臨安，你只要打聽‘江南于家莊’，天下間沒有人不知道的，你記住了嗎？你可一定要回來啊！”

　　二老紅著眼圈，你一言我一語地千叮萬囑，情真意切地關(guān)心備至。

　　杰克口里連說謝謝、謝謝，心里不得不感嘆人世間緣份的神奇：有些人，即使共同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仍然形同陌路，一點感覺都沒有；可有些人，在初始見到的第一眼，就似曾相識，異常親切，就像他和眼前的二老一樣，雖然真正相處還不到一日，但卻有了非常深厚的感情，每每想起相認(rèn)時的場景都會覺得奇妙和不可思議。

　　他接過令牌，背起包裹，告別二老上路。

　　※※※※※※※※※※※

　　杰克逆江而上，翻山越嶺，穿溪過澗，搜尋著他當(dāng)初墜江的那處懸崖。起初時還可見些小橋和住戶，后來就只有依稀可辨認(rèn)的山路以及偶爾出現(xiàn)的獵戶，漸漸地，他沒入群山中，越走越荒涼．．．．．．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杰克登上高峰，極目四望：

　　天蒼蒼，野茫茫，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沉寂許久，他突然張開嘴，想要大聲嚎叫，呼喚山野中的狼群，可是他張大了嘴卻無法發(fā)出狼嚎聲，僅僅只是怪叫了一下便中斷，使得他不禁啞然失笑，真不知以前的那個“它”是怎么叫的。

　　他干咳了幾下，找找感覺，繼續(xù)嘗試。在一連串的怪叫之后，終于發(fā)出狼嚎聲，由弱到強，在天地間響起并激蕩在群山曠野中。

　　片刻間，四下里全響起了狼嚎聲，此起彼伏，現(xiàn)在正是狼群出動的時分，一呼當(dāng)然百應(yīng)，熱鬧非凡。就在這無數(shù)的嚎叫聲里，杰克忽然聽到了他最熟悉的叫聲！──那是蒼狼的嚎叫！本來他還想設(shè)法通過其它狼群去聯(lián)絡(luò)它們，沒想到它們就在附近！

　　杰克大喜之下轉(zhuǎn)身正對著蒼狼嚎叫的方向察看，遠(yuǎn)方山間谷中正有無數(shù)的黃影閃現(xiàn)，洶涌奔來！那是他的“同伴”！他再不遲疑，揮舞起雙手大叫著奔下山去。

　　生死與共、戚戚相息的人和狼再度重逢在谷中，面面相對，遙遙相望，幾經(jīng)生死離別后早已面目全非：

　　杰克看著領(lǐng)頭的小白，心中激蕩起連他自己都無法明白的情感，終可確定，過往的點滴片段再非夢境！狼王小白困惑地注視著眼前這個陌生的“怪物”，耳中響起的卻是它最熟悉的怪叫。風(fēng)中接著傳來“綠皮怪”的氣息，那是它最熟悉不過的味道！它再不猶豫，歡叫著飛撲進“它”懷中，舔“它”的身子。

　　一人一狼緊緊相擁在山間谷中，超越了天地和時空。

　　※※※※※※※※※※※

　　一番交流之后，杰克才知道原來小白在收到訊息后就率隊前來接應(yīng)了，只是晚了一步，沒有找到他，它們追尋著他的蹤跡直到懸崖邊，起初還以為他死了，后來才開始沿江搜尋，直到此刻終于找回他。

　　杰克清理著小白眼角那干了又干的血痕，忍不住再次緊緊擁住了它，在化身為獸的那段日子里，他學(xué)會了很多人間根本無法學(xué)到的東西，而他與小白之間所建立起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物種的界限。

　　在林中休息過一晚后，杰克便和小白帶著十幾匹蒼狼前往墜江的那處懸崖，而其它蒼狼則全部被打發(fā)回巢。

　　※※※※※※※※※※※

　　群狼在前面領(lǐng)路，杰克緊跟其后，穿林過野。

　　沒幾日就來到那懸崖之上，看著下面波濤洶涌的大江，如夢往事歷歷浮現(xiàn)，勾帶出心底思潮起伏：

　　那個被他□□過的女孩現(xiàn)在不知是生是死？也許一縷芳魂，早就葬送在滔滔江水中；即使僥幸地存活下來，也是生不如死，能否堅強地面對被他這“禽獸”瘋狂□□的慘痛經(jīng)歷？

　　他不知道那女孩的來歷，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受到如此遭遇，甚至連她的模樣都記不怎么清了，只覺得應(yīng)該是個很美很美的女孩。可是他是這場慘劇的直接制造者，盡管當(dāng)時的他已喪失了記憶，盡管他也是被迫害，但事實終究是事實！

　　恢復(fù)記憶后的杰克陷入自責(zé)中，但他無法也不能彌補所造成的傷害，他也無力回天，只能望江興嘆。

　　徒自感嘆過一陣后，杰克循著來時之路先后找到了當(dāng)初棲身的榕樹和莊園。榕樹依舊，可那莊園早已被毀壞，莊內(nèi)一片狼藉，處處是血跡和燒焦的殘骸，原本是天牢的地方被填成一土丘，頂上還插了面紅旗，在寒風(fēng)中烈烈招展，像是在昭示著什么。

　　杰克收拾起心情繼續(xù)上路，日夜兼程地趕往目的地，憑借腦海中的模糊記憶以及狼群的靈敏嗅覺，終于讓他找到曾一起廝混過的那群猿猴，可是猿猴的活動范圍涵蓋了將近半百平方公里，這么大的地方，叫他怎么去找那片小小的廢墟呢？

　　沒有辦法之下，他只有召集附近的狼群，利用群體的優(yōu)勢老老實實地展開地毯式搜索，希望會有奇跡發(fā)生。

　　終于有一天，有野狼來報，說是找到那地方。杰克大喜，領(lǐng)著狼群飛奔而去。

　　※※※※※※※※※※※

　　隨著逐漸接近目的地，周圍的環(huán)境越來越熟悉，模糊許久的記憶也越來越清晰，歸心似箭的杰克猛地加快速度超出前頭領(lǐng)路的野狼群，他現(xiàn)在已不再需要它們的引導(dǎo)了，他知道它在哪里！

　　前面綿綿無盡的叢林中突然出現(xiàn)一塊曠野，方圓足有四五百米。杰克止住身形，仔細(xì)觀察面前的一草一木。

　　是這兒！就是這兒！雖然前方曠野里的焦灼和狼藉早已被茅草所覆蓋，然而四周的環(huán)境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他奔上前去，四下環(huán)顧，更加確定了心中的推測：這兒就是廢墟！就是那塊令“它”無助哀號、莫名恐懼的地方！

　　只是，在他的模糊記憶中應(yīng)該還有些非常特別的東西，在哪兒呢？

　　他奔進曠野，仔細(xì)搜尋，突然，他的視線被側(cè)前方的一堆龐然大物所吸引，再也移不開去：在殘枝段根以及茅草青藤的覆蓋纏繞下，戰(zhàn)機“鋒矢”倒插著靜靜地躺在那兒，青苔滿身。

　　“鋒矢？！”

　　杰克激動地大叫著，熱淚盈眶！這是他的專機！是他同生共死的“戰(zhàn)友”！和他來自同一個世界！

　　他迅速上前清理戰(zhàn)機表面的遮覆，片刻后，塵封已久的“鋒矢”終于現(xiàn)露出原形，從外表看，情況并不太糟，機身損壞得并不嚴(yán)重。

　　杰克一腳跨進洞開的艙門，

　　“撲哧哧！．．．．．．”

　　從里面竟然迎面飛出幾只鳥來，尖叫著逃出艙去。機艙內(nèi)亂得一塌糊涂，動物的糞便、死尸和巢穴到處都是，看來已變成了一個小型的動物世界。

　　杰克的目光卻被機艙正中的幾堆墨綠色肉塊所吸引，這與那些曾經(jīng)覆蓋住他全身的外皮一模一樣，當(dāng)初他就在這個位置被怪獸團團圍住，最后一刻怪獸自爆，漫天的獸血從四面八方涌向他．．．．．．

　　難道就是那些獸血包裹住他并隨后凝固，使他變成綠皮怪的嗎？

　　還有那漫天的火光，“死光”不可能產(chǎn)生如此強大的爆炸力，一定是它的爆炸觸發(fā)了其它更為巨大的能量場，而這個能量場爆炸時所產(chǎn)生的變化把自己和“鋒矢”送進了另外一個空間，從而來到這個世界？

　　那他的記憶又是怎么喪失的呢？是爆炸后沖撞到大腦所致，還是由于怪獸那詭異的攻擊？

　　杰克停止了猜測，他現(xiàn)在最迫不急待想知道的，是戰(zhàn)機“鋒矢”究竟還能不能用。他開始逐步從內(nèi)到外清理戰(zhàn)機，這是項十分艱巨而繁瑣的工作。等他終于搞定這些，接下去更為艱巨的，還是戰(zhàn)機的檢測和維修，幸好“鋒矢”是他自己設(shè)計制造的，機體的每一部分他都非常了解。

　　“嗞！”地一聲，當(dāng)能源動力恢復(fù)、顯示屏亮起的那一刻，杰克忍不住握拳歡呼，大聲叫好！他立即檢測中樞控制系統(tǒng)，在他的心中還有一個疑團：小丘哪里去了？在他與怪獸搏斗時，為什么她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呢？

　　可是杰克竭盡全力仍然無法找到她，進化為生物電腦后的丘比特已經(jīng)是意識的無形體，可以說無一處存在，也可以說無處不在，種種跡象表明，她似乎進入一種類似于休眠的狀態(tài)，除非是她自己醒過來，否則，根本無從找起。

　　在控制中樞的檢測下，各個系統(tǒng)和硬件的情況一目了然，杰克逐項修理改進，幾番努力之后，“鋒矢”終于恢復(fù)了80%的性能，剩余的由于缺少更替的零部件或者特殊的工具而無法修復(fù)，但這已是難能可貴地做到了極限，它同時也意味著，戰(zhàn)機可以升空了！

　　杰克把小白趕進叢林，讓它回雪狼湖，畢竟人獸殊途，他(它)們分屬于完全不同的世界。

　　※※※※※※※※※※※

　　在探照燈的閃照下，戰(zhàn)機“鋒矢”轟隆隆地從土坑中抽出頭來，緩緩調(diào)整過機身，靜懸片刻，就那么直直地猛沖上天！

　　各種數(shù)據(jù)參數(shù)不斷涌現(xiàn)，久違的熟悉感覺又回到杰克身上，當(dāng)“鋒矢”最終脫離核心引力而一頭扎進太空時，蔚藍星空填充滿熒屏。

　　可夜空已不是那個夜空，星星也不是那個星星，世界也不是那個世界！

　　失去母艦的單機“鋒矢”在浩瀚的宇宙中竟無處容身、無地可去！

　　不甘的杰克憤怒地駕起戰(zhàn)機向著夜空中最大的那輪圓月沖去，如撲火的飛蛾，刺空的匕首，射日的利箭．．．．．．

　　“嘀！紅色警告：一級能源用盡，‘心核’停止運轉(zhuǎn)，啟動二級備用，回航能源即將不足！”

　　“撲火”的“飛蛾”最終力盡墜落，杰克的心也隨之沉向地底，萬念俱灰。

　　“轟！”地一下震動，“鋒矢”“落”回原地，從哪里來又回到哪里去。

　　杰克“砰！”地雙拳猛捶在顯示屏上，忽地一下閃光，所有能源用盡，機艙內(nèi)一片漆黑。

　　他頹然坐倒在地，壓抑許久的感受終如火山般爆發(fā)：

　　孤獨、無助、陌生、凄苦、困惑、迷亂、不甘．．．．．．

　　對畢生所學(xué)的真假懷疑、對個人自信的無情打擊、對至親愛人的刻骨相思、對前途未來的極度迷惘．．．．．．

　　種種感覺井噴而出，淹沒了他！

　　鋼鐵般堅強的漢子在瞬間被一舉擊倒，身心俱碎。

　　“忽！”地又一閃，熒光屏亮起，戰(zhàn)機表面的能源板吸收了足夠的光能后首先恢復(fù)了照明系統(tǒng)。

　　就在這短短的片刻間，杰克仿似蒼老了幾十年，再不復(fù)往日的英俊瀟灑和傾倒眾生。

　　“媽咪！”．．．．．．、“鳳兒！”．．．．．．、“媽咪！”．．．．．．

　　精神恍惚的他喃喃地胡叫著，如行尸走肉般，了無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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