渙散的眼神漸漸聚焦，她看到了母親。
下意識的反應是幻覺，她閉了會兒眼睛重新睜開。
還是不相信！
直到母親握住她的手，來自手心的溫度包裹而來，她才逐漸意識到，這不是幻覺。
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媽，您去哪里了？”
“對不起啊，曉曉，我想去看看你爸。我記得他的墓地挺近的，上了出租車記不清地址了，就大概說了一個，下車以后我就迷路了，到處都看不到人……”
蘇曉媽像個委屈的孩子，說著說著，就慢慢低下頭去，聲音也越來越小。
她的肩頭上出現一只大手，蘇成輕輕摟住了她。
“我問了一個路人，跟他描述了媽的長相，他剛好不久前看到媽。我就朝著他說的方向追過去，果然找到了媽！”
“媽……”
蘇曉有很多話要說，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什么。
很多話都堵在嗓子眼，難受得很。
蘇曉媽撫摸著蘇曉的額頭，柔聲說：“讓你擔心了！醫生說你跳進那個人工湖里，好多人以為你要輕生。我知道你不可能的，你還有媽，還有三個孩子，不會輕生的。”
其實她說得并不全對，在人工湖里漫無目的摸索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蘇曉想放棄生命。
活著好累啊，她突然身心俱疲，只想徹底脫離開這一切的煩惱，得到徹底的解脫。
母女倆抱頭痛哭。
蘇成轉過頭去擦了擦眼角，瞥見章恒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出去抽根煙，他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兩個人站到樓梯間里，各自點燃一支煙，都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蘇成先開了口：“看到蘇曉這樣，心疼嗎？”
他是接到章恒電話才知道妹妹被送到醫院來的，他沒敢立刻告訴母親具體情況，只說蘇曉可能是低血糖導致暈倒。
來了以后，主治醫生說話的時候，母親聽見了，才知道發生了什么。
醫生和護士一直以為蘇曉是章恒的老婆，他也并沒有否認，一直默默地在旁邊照顧。
把蘇曉救上岸以后，章恒的衣服上沾了好多污漬，很難聞。
蘇成看到以后，跑去自己車上拿了一件外套讓他把臟衣服換了下來。他們兩個身高胖瘦差不多，章恒穿著倒是很合身。
本來章恒媽也要一道跟著來醫院，章恒沒讓她來。孩子們快放學了，蘇曉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去，母親得照顧孩子們。
章恒深吸了一口氣，勾了勾唇角：“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能不心疼？”
“你和蘇曉還有可能嗎？”
蘇成盯住章恒的眼睛，似乎是想讀出他的真實想法。
當了副總以后，章恒踏實穩重了許多，情緒也藏得更深，一眼看不透。
“應該是沒有了！”
章恒抖了抖指尖，煙灰掉落到地板上。
他怔怔地看了幾秒，眼神劃過一絲黯然。
兩個人很少有這樣的獨處機會，真的站到一起，彼此都有點兒尷尬。以前蘇成是章恒的大舅子，相處起來很自然，可現在畢竟沒了那層關系，自然生疏了許多。
“如果我妹妹愿意復婚，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蘇成把煙頭扔到地上，用皮鞋一點點碾滅。
他沒抬頭看章恒，轉身離開了樓梯間。
好在蘇曉并沒有大礙，醫生說再觀察一晚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章恒堅持讓哥哥先陪母親回去，他在醫院里守著就行。蘇曉說什么都不肯，她說她沒什么事，也不需要人照顧，一定要章恒也回去。
孩子們快期末考試了，有些作業需要家長簽字，他們的學習不能沒人管。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章恒妥協，答應回去。
他給蘇曉買好了晚飯，給她一一擺到小桌上，看她埋頭開始吃了才離開病房。
蘇曉吃了一點兒就吃不下去了。
她還惦記著另外一件事，于是拿起手機來給哥哥發了一條微信，和他商量明天趁著母親來醫院，哪怕連哄帶騙，也要帶她去做一下檢查，蘇成回復了一個字，好。
夜漸漸深了，整個醫院都安靜下來，走廊里偶爾會傳來腳步聲。
回想這一天發生的所有事，蘇曉揚唇苦笑。
母親終于找到了，好在又是有驚無險。
而自己的工作，再一次丟了！
三十多歲，找到一份能安身利命的工作，實在太難了。
她又開始焦慮，不由又煩躁起來。
在手機上瀏覽了幾個大的招聘網站，合適的崗位并不是很多。她做了一份簡歷，遇到相關的就投，連著投了十幾份。
接下來就是等消息了。
有點兒累，她靠到床頭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空出神。
手機屏幕還亮著，照著她尚有幾分憔悴之色的臉。
門外，章恒雙手抄兜，正透過門上的玻璃凝視著她的背影。
他的腦海里又出現了自己站在人工湖邊看到蘇曉站在湖中央宛如一個泥人的情景。
那是蘇曉嗎？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確認。
當時他的第一反應和圍觀群眾是一樣的。
她要尋死！
這段時間照顧她媽媽一定辛苦至極，她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下去的，一向明亮的眼睛里沒有了光。
和每一個人說話都是強打精神的，包括和他。
這樣的蘇曉只是看似堅強。
他知道她有多脆弱。
只是她不會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罷了。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突然就懂她了。
她掩藏起來的所有心思在他心里都是那么清晰可見，讓他無法忽視。
他蹚進人工湖里，跌跌撞撞抱住她的時候，眼淚幾乎瞬間洶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是同情？還是疼惜？還是別的什么？
他陷入無盡的茫然之中。
沒人看得出他的茫然，他也不希望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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