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久別重逢
衛晟云入靜悄的內室時,袁葉離已經熟睡。眼睛閉得很緊,躺在那里,看起來不那么鎮靜,更帶了幾分他們初識時的柔弱天真。衛晟云并不是個念舊的人,于他而言,只要知道站在那里的人還是她就好,而其余的成長和改變,都脫不了最初的本性。
即使有……他自己,不也變了嗎,有什么資格去拿這個來說事?
他坐在床邊,解下了盔甲不騎在馬鞍上的他,看起來更像是書生,晨曦落進來,連幾縷額前碎發都能照清楚。他順著五官由上到下的描畫著床上女子的面容,卻動作輕柔得甚至不曾驚醒她。直到將被褥蓋好,衛晟云閉上眼。
三天三夜的驚險,無數個不眠的日日夜夜。這條路他走得不輕松,即使如今回憶起來依舊驚心動魄。
比如,若不是衛晟云早察覺寧王異心,只怕在到京城前已經被營帳里的一杯毒茶害死;比如,若不是他對洛三娘那特別的姓留了個心眼,只怕根本想不起,她到底和京城中人有何關聯;比如,衛越辰根本就不是個昏君,他留了足夠的后手,早在決意反目之前;比如,他遍尋不獲始終沒有消息的前朝太子,衛陵川。
衛越辰。
對袁葉離來說,他或許不過是當今陛下。可是對衛晟云來說,那就不一樣了。那是他的親生兄弟,他兩世都曾支持他為帝,可是最后,每一次他都選擇了背叛。為何?衛晟云不得而知,或許不過是一句“朕心不安”。這樣無端的恨意,足夠支撐一個人從千里開外掙扎趕來,只為了能夠剪開懸著一顆心的那根弦,只為了能夠將那只應在噩夢中出現的人掐死。
自己多少時日不曾合眼,衛晟云不知道。感覺將當初從小兵拼殺上來的那段時光,又重溫了一遍。不過這次,面對的是和他結盟卻不曾信任他哪怕一句話的寧王,還有隨時就會漏出去的叛軍……人少的時候,就是孤軍易降;人多的時候,又不好管束……
這些都還好說,最重要的是,衛晟云從來沒有打過一場這樣束手束腳的仗。為何?因為這不是外患,而是內亂。衛乃國姓,如今局面,如果是皇子相爭那反而簡單些,說到底,王位奪嫡,不過是京城內的事,衛晟云不是說那不兇險,而是你至少,不需要面對那么多屬于齊國的百姓,甚至有種錯覺,自己真的是在禍害自己的國家。
即使這一項項困難都被克服,仍然有一個最復雜的問題。
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讓衛越辰發現,自己已經兵臨城下?
起兵為何困難?因為少了里應外合的人,信息傳遞得太慢,一堵堵墻之間,就是他們無法跨越的鴻溝。即使衛晟云能夠強攻京城,讓衛越辰不得不投降,可他很清楚,若是如此,到了城內,他會面對的,絕對是被枷鎖困著的袁葉離,還有兩個選擇——要“美人”還是“江山”?
衛越辰真的做得出來,至少衛晟云不允許自己冒這樣的險。
滅了傳信兵?簡直是三歲小兒的笑話,這天底下百姓莫非全是啞的,衛晟云敢保證,但凡有一個追名逐利的人跑到了京城,那么馬上他不是失蹤的消息,就會傳到衛越辰耳朵里。于是衛晟云選擇了一招——分散。
這詞說來簡單,真正下手卻頗為復雜。
衛晟云將整個齊國分為兩半,齊國富庶,自京城開始,越靠近京城的就越繁榮,如今京城出事,卻是他們影響最重。他們去到的最南面,也不過是既明城,這座小小的城市,卻是他們的據點。如今聯系各類叛軍,卻并不當真用他們的名頭來征收賦稅,收買糧食。軍隊過處,不打戰神名號——反正就算不打,他們的實力也擺在那里。
到了中途,他們和寧王更是分開路線各自繞彎,齊國平原多而高山少,這也他們能以農立國且繁榮的原因。將將到了京城下,兩軍會合,這才一擊即中。這樣的計策縱然危險,可是再危險,能夠危險得過中途衛越辰派人殺過來?如今這樣情況,反而會麻木衛越辰,讓他以為叛軍是一團散沙也好,本來擔心的就是衛晟云被抓住痛腳,倘若那樣,才真正的功虧一簣。
京城本就人心散亂,再加上他們如此做,抓不到實質證據來說服衛越辰。任憑旁人是如何戀棧權勢也好,也得掂量掂量,到底是自己命硬,還是手里那么點虛言,足夠說服衛越辰那一言不合就殺人的性子?
他們本就有法子防范告密者,再找上這樣勞心費力的隱藏消息,讓各個城鎮之間不互相通氣,甚至后期,兩軍之間沒有可以聯絡的手段。鷂鷹和信鴿,信號彈與煙花都有一個缺點,它們基本都是短距離聯絡的——只是比起那遼闊的山形地貌,的確如此。
玩上這樣的一手,真算得上膽大心細,算盡機關。
于是就這樣,一路打到了京城。這世間所有大事,都是說來輕巧,實則辛酸不為人道的。衛晟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還能看到京城里的皇宮,而這一切曾經對他來說,唾手可得。
他閉著眼,靠在床邊,始終握著袁葉離的手。一個靠著一個臥著,兩人睡得很熟,像是耗光了此生的所有精力。
冬日清冷,空氣就那么凍得厲害,可是偏又有陽光照在人的皮膚上,在冰冷里探進來的一絲暖和,卻比那耀眼到刺目的夏日更叫人心安。大口呼吸時空氣都帶著莫名的清新,讓人懷疑是否到了下過雨的夜晚。先醒過來的人還是衛晟云,在晚間出屋去,繼續接見臣子,處理關于衛越辰的事情。
他倒行逆施,禍亂朝政,早該被整頓了。于是在袁葉離醒來時,屋內空無一人。一眼就看到了室內脫下的披肩,知道他已經來過,袁葉離會心一笑。從清晨睡到黃昏,只怕要費好一番功夫才能重新將作息導正過來。
聽完宮人的各種回報,比如長樂宮中依舊寧靜,還有各處宮門雖未恢復原來模樣,卻也已經在分批發散回去,宮門各處如今仍有人把守。袁葉離不曾管過宮,此時拿出王府里那一套法子來,自己再變動幾回,倒也不至于在眾人面前露怯。
然后,就是身邊人。
白鷺如今可算是回到袁葉離身邊了,據說抓住秋鳶好一陣哭訴,將軍營中情況夸大數十倍,添油加醋,直迫書軒中的說書人。好容易才擦干凈根本沒幾滴的眼淚,說是守在袁葉離身邊就不走了。而春燕,卻和她不同。
袁葉離說過無數次要人走,然那不過危險下的氣話而已。經此一事,袁葉離不得不細細分辨情況與她們聽。
這些丫鬟小事,本就不會有人管,然而袁葉離本就信任她們,豈有一聲不響的道理。就開口道:“先前那些日子,事未成,我也不和你們詳說。”袁葉離沉下心來,這樣說著,正是一副大家小姐的風范,平靜如湖中秋月:“如今若是你們想留在宮中……那就繼續跟著吧,若是不肯,我也不至于拿當初在官府定的買賣合同來威脅。”
如今是宮里,不同以往——即使是以不同的法子進來了,往后必然要守宮里規矩。
秋鳶低眉順眼,依舊站在白鷺那邊。而白鷺這個心大顧不了事的,更是完全沒覺得宮里有何危險之處。倒是春燕,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這不算什么大禮,可在她們主仆兩人之間,已然算是穩重了。袁葉離不言不語,只聽春燕開口。
這個丫鬟素來不是大才,可是原來袁葉離買她,也并不是抱著這樣的初衷。人相處久了總是有感情,所以春燕抬起頭來,幾乎落淚。她很平靜地說:“宮里不是奴婢該去的地方,若是小姐肯放奴婢回到袁家,服侍旁人,也是好的。”
第一句話,必然不是真心。袁葉離微笑,看著春燕繼續。
春燕這才開口:“若是小姐愿意讓奴婢走……意思,就是那個走。”她深吸一口氣,說話有些磕巴,可以聽得出,這姑娘骨子里本分,說不來這樣的話。若是染晴,只怕一連串講下來都不帶喘氣的,還能說出譏諷的味道來,仿佛嫌自己命太長。
……染晴?
想到此二字,袁葉離忽然愣住:“你想去找她?”
這話一出,秋鳶白鷺都不明甚解,可是春燕立刻應了:“……小姐明鑒。”有些猶豫,有些為難,春燕低著頭,硬生生擠出這樣一句話來。半響露出一個苦笑,也不知是給誰看。此時城門已封,大軍看守,袁葉離是知道的。就算染晴有通天手段,此時也絕出不了京城。除非城門再開,那時候,就難說了。
袁葉離終于道:“可以。”
春燕一驚,幾乎不敢置信。才聽袁葉離道:“只是我不銷了你的賣身契,雖得與我保持聯系,僅此而已。”言下之意,就是與她傳消息了。春燕點頭,于是領走了百兩紋銀,一個屬于自己的包裹,還有姐妹們的無數道別話。
然后那一晚袁葉離讓秋鳶為自己更衣,選最好的那一套衣裙。
繁星點點,夜涼似水。
她要去看麗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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