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況下，年輕女顧客選些小清新的圖，進店指名道姓地要秦蘇北做，大多揣著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也樂得撿便宜，兩三個小時幾百上千元到手，好幾天的生活費就有了著落，其余的，沒空多想。

        人活著說到底就那么回事，秦廷書事業做得夠大，還不是說倒就倒？不如當天和尚撞天鐘，得過且過。

        從上午十一點，到午后三點，足足四個小時，秦蘇北就喝過幾口水，連廁所都沒去一趟。最后女孩疼得實在罩不住，美男在側也安慰不了的地步，同他商量今天先到此為止。

        秦蘇北手速算快的，也只填了全圖的大半。他交代完注意事項，取掉手套活動僵直的肩膀。

        女孩把上衣攏好，扭頭直視他的眼睛，“你為什么老戴著口罩��？”

        “職業習慣。”

        “摘下來讓我瞧瞧唄，下次還找你紋別的�！�

        “不摘就不找我了？”

        女孩反問他有沒有為女顧客紋過大腿根，“我有個喜歡的圖案，特想紋在那個位置，但一直不敢約老師，怕遇見變態�！�

        秦蘇北從神情到語氣都是淡淡的，“別找我，我就是�！�

        嘁，鬼信！

        他倆一前一后推門出來，在大廳趴著打盹的秦知雨猛然驚醒，屁顛屁顛地迎上來，“飯早涼了，幫你放微波爐里加熱�！�

        秦蘇北說不用，大夏天他就想吃兩口冷飯，跟顧客揮揮手作別，抬腳往茶水間走。

        紋身師們忙活的忙活，午休的午休，前臺只剩下一大一小倆姑娘。

        “你跟他什么關系呀？”

        “他是我哥�！�

        “親哥？”女孩明知故問，兩人長著一模一樣的狹長眼睛，氣質也非常相似。

        見秦知雨點頭，她矮下身子柔聲誘哄，“小妹妹，把你哥手機號給我行不行？姐姐下次給你帶巧克力。”

        秦知雨覺得自己被小瞧了，巧克力能收買誰呀？干脆地一口回絕：“不給，你長得又不好看，我哥根本不可能喜歡你。”

        “小鬼，”秦蘇北手捧飯盒杵在門邊，冷著臉訓斥，“哪兒涼快哪呆著去�！�

        口罩總算摘掉了，得見真容的那刻，女孩被小屁孩兒懟的怨氣霎時煙消云散。

        靠，我要有這么帥一哥哥，肯定比這丫頭還拽！她用手指沖秦蘇北比了個心，甜甜一笑：“北哥，回見。”

        女生普遍早熟，十歲的秦知雨對愛情已經有了懵懂的意識，老神在在地嘆口氣，“哥，我們老師說，人不能不要臉，但也不應該只靠張臉活著�！�

        盒飯的配菜有辣子雞丁、西紅柿炒蛋和白灼菜心，看著挺豐盛。秦蘇北餓得厲害，挖一大勺塞嘴里，含混不清地問：“你有沒有看到我臉上的四個大字？”

        “什么？”

        “離、我、遠、點。”

        秦知雨傲嬌地轉過身，“嘁，看電視去，誰稀罕理你�！�

        秦蘇北計劃吃完飯睡個午覺，下午就剩個小圖，費不了多長時間，興許還能領小丫頭出去吃頓好的。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前所未有的沉，以至于醒來后，緩好半天才想明白，他為什么不在裝修奢華的家里，而是紋身店悶不透氣的皮革躺椅上。

        秦知雨已經跑沒影了，謙哥說到外頭找小伙伴玩兒。在石榴街一住大半年，她也入鄉隨俗交到幾個同齡的朋友。

        秦蘇北倒不擔心妹妹亂跑，左不過跟人跳皮筋，或者湊一塊看漫畫書玩桌游。

        就算不幸被拐跑了，也是替他減輕負擔。

        見秦蘇北剛睡醒又把口罩戴上，周謙忍不住調侃，“四點半這位也是個小女生吧？”

        “嗯，在腳脖子上紋個蒲公英�！�

        “行啊，你瞧你一來，把全寧塔市的小姑娘都給招來了�！�

        以前，保守的妹子從黑店門口路過，往里頭瞄一眼都嫌怕的慌。也是怪了，她們身上裝著雷達么，能探測到哪里有帥哥？

        周謙哪曉得，秦蘇北如今是杏花巷的紅人，網上瘋傳，黑店里藏著位極品大帥比，紋身圖設計得賊酷，手藝更是拔尖。

        女孩們和紋鯉魚的姑娘抱著同樣的心思，這么遭罪的事情，找位顏值高的老師做，好歹能緩解個一星半點。

        傍晚七點，秦蘇北把蒲公英最后一顆飄飛的種子勾完，依照慣例向客人囑咐好注意事項后，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盛夏的白天很長，太陽甚至都沒有落山。秦知雨依然不見蹤影，秦蘇北晃蕩到家門口，見大門緊閉著，便繼續往前，搜尋樂不思蜀的妹妹。

        是該買個電話手表，省得天天為找她跑斷腿。

        老街沒有供孩子們玩鬧的場所，僅巷子盡頭有一小塊空地，那里曾種著幾棵石榴樹，也是石榴街名號的由來。如今被砍伐一空，鋪上水泥地，成為小屁孩們接頭的地方。

        大老遠的，秦蘇北聽見妹妹和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姑娘爭吵。反正沒動手，他依舊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

        倒是秦知雨，扭頭望見他，跟終于等到援軍似的，底氣十足地宣布，“我哥來了�！�

        對面的小女孩發現身高腿長、一臉漠然的秦蘇北，看出他不太好惹，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膽怯，嘴卻不認慫，“你哥來了又怎樣，反正你剛剛就是吹牛�！�

        秦知雨飛快地跑到秦蘇北面前，拽著他的胳膊要他過去幫忙評理。

        “蘭蘭說她的裙子八百塊，這條街上沒有人能買的起。哥，我是不是有好多條？比這貴的也有，只是現在小了穿不上！”

        原來是這個，比想象中還要無聊。秦蘇北抬手賞妹妹一個腦殼崩，“比吃比穿，你怎么不跟人家比學習？”

        “比學習她也輸，她在我們班經�？嫉箶怠！�

        “哦，還有人能差過你？”

        兄妹倆一唱一和，快把葉蘭蘭氣哭了。她憤憤地跺腳，“學習好有什么用？我媽說女孩嫁的好才最重要！像我小姑，開寶馬車住大豪宅，我的裙子就是她給買的�！�

        這價值觀簡直歪到大西洋去了，家里大人怎么教育的？秦蘇北從褲兜里掏出塊糖果，勾勾手指，“小孩，給你。”

        葉蘭蘭不明白他這么做的緣由，但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兒上，還是壯著膽子收下。

        “不打開嘗嘗？一會捂化了�！�

        葉蘭蘭撕開包裝紙咬一口，彈牙，一股塑料味，“呸，怎么是假糖？”

        秦知雨快笑趴了，那是她不久前網購的仿真食玩，曾經拿來騙過哥哥，沒想到今天他也用這個搞惡作劇。

        秦蘇北難得對一不認識的小孩灌輸大道理，“靠別人施舍就有可能被騙，憑自己本事賺到手的才保真，懂了么？”

        “蘭蘭，快回家吃飯�！�

        聽到熟悉的呼喚聲，處于劣勢的葉蘭蘭瞬間滿血復活，兇巴巴地威脅道，“小姑姑來了，我要告訴她你騙人！”

        她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女子跟前，仰起頭告狀，年輕女子望過來，恰與秦蘇北四目相對。

        幾秒后，她把目光移開，牽著葉蘭蘭的手往家走，“怪誰，你傻唄。”

        ……

        “小姑姑，我能不能到你家過幾天？”

        “干嘛，你家呆不下你？”

        秦蘇北望著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有片刻的失神。

        “哥，你還要回店里么？”

        “不回，都結束了�！�

        秦知雨開心地原地蹦噠，“那我們晚飯吃什么？”

        吃什么，來的路上明明想好了，這會兒卻答不上來。

        秦知雨左看右看，“你老盯著那個姐姐干嘛？”

        秦蘇北掩飾地揉揉鼻尖，“我在想，她很適合紋一只蝴蝶。”

        “蝴蝶？為什么？”

        有人騎著單車經過，丁零當啷地搖著鈴，秦蘇北總算把飄飛的魂魄拽回身體里，“走，吃烤肉去�！�

        小姑娘的注意力一下被烤肉吸引過去，“太好了，我還要加小火鍋，燙很多很多的菜！”

        “醒醒，胖成豬你還怎么跳舞？”

        漫步于陋巷之中，秦蘇北回憶起很久以前刷到的一條關于黑脈金斑蝶的短視頻。

        那是墨西哥的蝴蝶森林，數以億計的金斑蝶棲息在枝頭冬眠。當春日溫暖的陽光照射下來，它們漸次蘇醒，扇動翅膀飛向空中，場景震撼又美麗。

        秦蘇北酷愛探險，決定親眼去看看那些脆弱又堅韌的小生命，然而沒等他成行，秦家就垮了。

        當她出現在破敗的街角，恰如一只金斑蝶扇動翅膀掠過冷杉林，照亮天地萬物，搔動他蒙塵已久的心。

        葉櫻桃不怎樣待見葉蘭蘭，跟她親媽龔文靜一副德行，滲透骨髓的市井氣。

        去年暑假接葉蘭蘭到家里小住，小孩偷偷順走她一管口紅。老陳剛從專柜買的，還沒來得及拆封。

        葉櫻桃倒不在意那點東西，而是瞧不上小偷小摸的做派，讓老陳知道，她也跟著丟臉。這回她不上當，直接了當地拒絕，“我沒空帶你玩，在家好好練琴。”

        葉蘭蘭猜到她不會答應，退而求其次，“那你教我化妝行不行？我也想像小姑姑一樣好看。”

        葉櫻桃扭頭打量葉蘭蘭，心說這孩子實在不會長，沒遺傳丁點葉家人相貌上的優點，倒把她媽的刻薄與村氣學個十成十，瞧著就不招人歡喜。

        “你底子差，再化妝也變不成我�！�

        葉蘭蘭癟癟嘴，“你們干嘛都欺負小孩？！”

        石榴街全長不過七八百米，姑侄倆溜達幾分鐘便到家門口，龔文靜扶著后腰迎出來，“小姑不來成天念叨，來了你又在外頭瘋跑，下回我們該吃吃該喝喝，沒人管你。”

        葉蘭蘭心里憋著不痛快，斜她媽一眼，悶不吭聲地進衛生間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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