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汐跪坐著，一臉懵。

        很快，她就沒法發呆了。那只鬼從地下冒出個頭，把羅汐嚇得一哆嗦。它伸出一只手拽住羅汐的，往地下拖去。

        羅汐被抓住時沒什么感覺，魂體陰涼的觸感，沒有一點實質。但是它將她往下拖時，剛想掙扎，卻發現被它抓著的手可以直接沒入地磚，沒有一點阻礙。羅汐看了看周圍，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地磚浮現出一個陣法的輪廓，隱隱冒出幽光。羅汐了然，遂不再掙扎，順著鬼魂透入地下。

        撲通！

        羅汐毫無征兆地摔了個嘴啃泥。她站起來打量周圍，沒想到，皇帝寢宮地下竟還有一個密室，雖然不過兩米高，但里面十分寬敞空曠，空曠到羅汐一眼就看到密室中央突兀的部分——三王爺，被法陣束縛著，動彈不得。看到羅汐也進來了，拼命對她使眼色。

        羅汐有些忍俊不禁。初次見面時的目下無塵，到后面維護皇室尊嚴的衛道者，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三王爺這么狼狽：不僅手腳都被困住，連口鼻也被蒙住。

        幸災樂禍之余，羅汐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下的法陣上。法陣外圍燃著蒼蒼鬼火，細小的若隱若現的黑絲貪婪地勾著他。羅汐瞇著眼，似乎看到那黑絲每抽動一下，法陣就亮起一分，似乎從他身上汲取著什么。

        “這到底是……”

        怎么看這法陣都不是好東西。羅汐站在里面，試圖將三王爺拉出來。可是任她怎么拖拽，三王爺就是紋絲不動，并且因為她用力不當，有些痛苦地皺了皺眉。黑絲纏繞地更緊，鬼火忽明忽暗，但沒有熄滅的跡象。

        羅汐有些驚訝，這法陣怎么像活的一樣，死死咬著三王爺不放？

        不能直接把三王爺拖出來，那她只能去破壞法陣了。可是她不懂法術，該怎么做？

        三王爺見她不動，急的眼里的火都要冒出來。羅汐無奈地攤了攤手，說：“王爺，我并非修士，不懂法術的。”

        三王爺眼里的火瞬間熄滅。

        一旁的鬼魂似乎也聽懂了，在三王爺身邊徘徊了一會，突然急速撞向一簇鬼火。

        羅汐一驚，下意識道：“喂，你做什么？”

        “什么？”三王爺納悶地望著她。

        羅汐這才意識到，三王爺是真的看不到鬼，但是也顧不上解釋了，那只鬼撞上鬼火后不久，整個魂體明明滅滅，仿佛遭受著巨大的痛苦，鬼火反而愈燃愈烈，像是把它當燃料一般。羅汐伸手去拉，卻只能徒勞地抓到一片空氣。

        “停下，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快停下！”羅汐沖著它大喊，也不知它能不能聽到，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跟鬼魂溝通。

        三王爺怪異地看著她。在他眼里，羅汐只是對著空氣亂喊亂叫的怪人。

        不一會兒，那只鬼的魂體漸漸穩定下來，鬼火也隨之消失。盡管如此，羅汐還是有些擔憂，因為她發現，鬼魂變得更透明了些。

        羅汐隱約了解到，這法陣上沒有魔氣，也許并非左長老所設，而是他的同伙。而那個神秘的同伙，也許，是個鬼修。

        而能對付鬼修的法陣，可能除了精通法術的修士外，就只能依靠鬼氣了。

        那只鬼面對著羅汐，似乎沖她笑了笑，轉而撞向下一簇鬼火。

        羅汐在進來前，便留意到外面接近凌晨，正是陰氣最旺盛的時候。這時候的鬼的力量應該是最強的，可是盡管這樣，羅汐依舊能看出，那只鬼變得虛弱了。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看著它去撞向一簇簇鬼火，一點點削弱法陣。

        三王爺看出羅汐的情緒不對，也不再鬧，安靜地等著她。

        鬼魂撞向最后一簇鬼火時，魂體已經接近透明。鬼火于它而言就像是螳臂當車的那輛車。盡管如此，它還是撞了上去，讓自己的魂體包裹鬼火，將其吞入，以身熄火。

        三王爺身上的束縛松了，法陣也滅了。羅汐趕緊將他拉出來，解開綁著的布條。三王爺喘了口氣，“多，多謝。”

        “別謝我了，救你的是……”羅汐抬眼去搜尋那只鬼的身影，突然閉上了嘴。

        三王爺正奇怪，順著她的眼神望去，卻驚訝的發現，密室當中多出了一個人——不對，應該是鬼。它透明的身體，已經因為接觸太多鬼火而接近消散，但是也因為鬼火的灼燒，讓它的魂體得以被肉眼所見。

        “你是……”三王爺遲疑地開口。

        羅汐正訝異他能看到鬼了？更驚訝的是，那只鬼也開口了，不似生人的聲音直傳入靈魂，她和三王爺都聽到了。

        “三哥……好久不見了。”

        三哥？那它真的是……死去的王爺之一？

        三王爺的眼神已經從驚訝變成震驚，“你，你是……”

        “我是小十六啊。”

        羅汐馬上了悟，難怪它看起來這么年輕，原來就是那個英年早逝的王爺。

        三王爺表情十分難看，“小十六，你怎么……”

        已死之人的靈魂會被帶去鬼域，然后等待輪回。小十六為何會在陽間逗留？

        見三王爺有疑問，羅汐“好心”地提醒他：“王爺，除了十六王爺，還有不少鬼魂被拘留在宮中。”

        “你！”三王爺剛想發怒斥責她，可是十六就在他眼前，而且先前就因為不信羅汐的話，導致自己遭人暗算。

        羅汐看他悻悻地閉嘴，很是揚眉吐氣一番。但是那邊十六王爺的魂體已快要消散，便主動道：“小王爺，還有什么話就趕緊說吧。”

        不然就沒時間了。

        十六王爺回過神來，苦笑道：“對，對……三哥，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二哥的陽壽，早在十年前就已盡了。”

        三王爺愕然。“已盡是……什么意思？”

        陽壽已盡，意味著肉身已死，魂體將脫離肉身前往鬼域。如果說皇帝陽壽早已盡，那現在坐在龍椅上的……是誰？

        羅汐隱隱猜到了什么，但是沒有說話。

        “這些年來，二哥拿我們這些兄弟的陽壽續命，拘著我們的魂體。”十六王爺每說一句，身體就消散一部分，它固執地跪下去，鄭重地磕頭“除了我們，他連侄子都下手了……三哥，求求你，照顧好我的孩子。毓兒生產時我沒能陪著她們母子，已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她還那么小，就因為我早早守寡。只求三哥能護她們平安一生……”

        透明的魂體消散在空中，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十六！小玨！”三王爺兩眼通紅，拼命去抓，試圖將魂體抓回來。可是十六本就因與鬼火相撞耗光所有鬼氣，連魂體都維持不住。三王爺眼睜睜看著他湮滅，徒勞地跪倒在地。

        羅汐看他情緒不對，把手放在他肩上推了推。

        三王爺沒理她，喃喃道：“十六說的……兄弟們都……為什么會這樣？”

        羅汐手下用力。“三王爺，當務之急是盡快出去，找到幕后兇手。”

        “對，對，”三王爺踉蹌著站起來，羅汐忍不住上前扶他，“皇兄……我要去問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擰著胳膊不讓羅汐碰，堅持自己一個人走。羅汐無法，只得放開他跑去另一邊，找密室的機關。

        二人隔著半個密室搜尋。三王爺多年不在宮中，對這些機關了解不全，只能憑借修道前的模糊記憶來摸索。不多時，找到了一處墻縫格外寬，他沿著縫隙扳動周圍的磚塊，其中一塊松了松，一面墻體翻轉過去，密室里出現了通道的門口。

        “找到了。”

        羅汐趕緊跑過去，與三王爺一前一后進入通道。

        通道很短，不過三十尺，走到頭也是一堵墻。三王爺在旁邊按了按，墻體旋開，呈現出寢宮內的景象。

        出口竟然也是在寢宮中。羅汐正打算出去，不料三王爺擋著出口不動，羅汐正納悶著，越過他肩膀朝外看，原來門口正巧在宮殿主位后面，一出來正好就看到皇帝的背影。

        此時天已經亮了，皇帝身后的鬼魂全都不見。反觀皇帝，雖然也是坐著，但比起夜晚，他看起來比木偶強了很多。

        ——可是在羅汐眼中，皇帝身上散發著奇怪的氣息，讓人很不舒服。

        皇帝似乎在等他們。聽到機關響但沒人走動，便主動道：“是三弟吧？”

        三王爺手指緊了緊，最終走了出去，站在皇帝下側方。“皇兄。”

        羅汐默默地找了個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已經十分瘦削，但看上去行動無礙。他淡淡地看了三王爺一眼，“你看起來沒事，朕就放心了。”

        “放心？這就是你想說的？”三王爺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戕害手足，擾亂陰陽，皇兄，你怎么這么糊涂？！”

        皇帝面對兄弟的指責顯得異常平靜，“三弟，你是修士，自然不會明白生老病死的痛苦。”

        “朕與你一母同胞，只因你通過了仙試，在一眾兄弟中成為唯一一個踏入仙門的人。區區幾十年，朕已行將就木，而你風華正茂……讓朕，如何甘心？”

        “所以你就拿兄弟的陽壽，續自己的命？！”三王爺把手撐在椅子兩邊，咬牙切齒道，“父皇泉下有知，該有多寒心！”

        “哈！”皇帝咧了咧嘴，枯瘦的臉上露出難看的笑，“那老頭就該早點死！要不是他霸占了那么多年歲，朕怎會只坐了二十年龍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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