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可以做個好皇帝，為國為民勤政操勞。可是為何，上天只給了朕區區六十年壽命？！”

        先帝活得久，身體健朗，最小的十六皇子與皇帝差了將近四輪。皇帝反倒沒能遺傳到先帝的長壽，在位十年，很快便預感到生命將盡。他四處搜尋江湖道士，尋求靈丹妙藥，可是他的身體依舊一天天垮下去。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一個神秘人獻上了“仙術”。

        “以血脈相近之人的陽壽，折與己身之法。”

        血脈相近？聽到條件后皇帝猶豫了，他不忍向自己的血脈下手。但很快，對續命的渴望導致他把目光瞄準了自己的兄弟，跟他一樣留著同一個父親血液的人。

        ——神秘人當時可沒說非要自己的骨肉。

        于是他首先向幽王出手，折了他的陽壽續給自己。

        然而折來的畢竟是別人的。幽王原本六年的陽壽，折到皇帝身上竟變成了半年！

        皇帝扭曲地想：幽王比他年長兩歲，憑什么能比他多活幾年？！而分給他的壽元竟才半年！這不公平！不公平！

        他不甘心。既然這個法術能讓幽王死的神不知鬼不覺，根本不會有人懷疑，那他何不多續些命？

        于是他接二連三地剝奪了兄弟們的陽壽，一點一點地給自己續，一年，兩年，三年……折給自己的陽壽越來越少，他也越來越著急。為什么，為什么，他們明明還能活好幾年，為什么分給他的這么短？

        皇帝漸漸變得癲狂。每每到了夜晚計算壽命，計算快要到頭的日子，都是他最黑暗的時候。九五之尊又如何，誰又能知道，人前的萬人之上，人后會獨自一人痛哭。

        直到十六成婚，看到最小的弟弟重新回到眾人眼前的那一刻，他又燃起了希望。

        十六還那么年輕，還有大好的年華，就算折了給他，也比前面那些過了知天命的好！

        三王爺目眥欲裂，怎么也沒想到，曾經與他最親近的二皇兄，會自私到這個地步。“你竟沒有一絲愧疚嗎？！”

        “朕為何愧疚？他們乃食邑之家，居其位則思其職，理應為國犧牲。”皇帝直直的看著他，沒有一點閃躲。

        “你根本就是在滿足自己的私欲！”三王爺忍無可忍，拔出佩劍，“你這種人，又怎么能當好皇帝？”

        皇帝不怒反笑，骨瘦如柴的身體顫顫巍巍，落在羅汐眼中，就像一副快散架的骷髏。“若非這短的可憐的陽壽，朕何嘗不能同先帝、先祖一般，再開創一個盛世？！”

        “朕只恨，恨先帝未能早早讓位；恨這天，既讓朕繼承大統，又不給朕百年壽命！”

        皇帝在激動之下，胸膛起起伏伏，咳嗽不止。三王爺眼中布滿血絲，始終不為所動。過了一會，皇帝平復下來。“朕雖凡人，但也知曉你們修士輕易不能殺生，否則有礙道途。”他嘲弄地看著三王爺，“朕可是你唯一的兄弟了，你當真下得了手嗎？”

        三王爺把唇抿成一條線，架在皇帝脖子上的劍抖了又抖，始終不上不下。羅汐聽了全部，之前他們的家事不好摻和，但續命一事畢竟涉及任務，皇帝口中的神秘人可能是左長老，也可能是左長老同伙，她必須站出來了。

        “三王爺，你可想好了。”

        第三人的聲音喚回了些許理智，三王爺沒有回頭，而是定定的看著皇帝，這個最親近卻如此陌生的人。“是，此人殘害手足，與虎謀皮，已是罪大惡極。為公為私，我都不該放過他。”

        羅汐走上前，按住他的劍。“三王爺，你不能親自動手。小人這邊還有些事情要問問，請交給我吧。”

        三王爺的手松了又緊，最終還是放開，退到一邊。

        羅汐用劍身拍拍皇帝的臉：“皇帝老兒，我就問你兩個問題。”

        皇帝嗤笑，“一個平頭百姓，也敢直視天威。”

        “我不僅直視，我還俯視了。”羅汐用劍描繪著皇帝的輪廓，“皇帝又如何，在修士眼中，也不過是螻蟻。”

        這話直接戳中了皇帝的痛點，他的表情瞬間變得陰狠。

        羅汐自顧自開始問：“交給你續命陣法的神秘人是誰？”

        “……”

        “那換一個，那神秘人現在在哪？”

        “……”

        羅汐等了等，沒等到回答，又重復問一遍，依舊是沉默。

        三王爺突然沖過來一把推開羅汐，手指橫在皇帝鼻下，頓了頓，啞聲道：“皇兄……去了。”

        羅汐怔住。那句話仿佛耗盡了三王爺所有的力氣，他放開手倒退，整個人空落落的。

        羅汐不信邪地上去查看，無論鼻息，瞳孔，還是脈搏，都呈現死相。

        皇帝就這么死了？

        羅汐有些難以接受。她還有一肚子疑惑沒有解開，線索就這么斷了，讓她實在不甘心。

        回頭看了眼失魂落魄的三王爺，羅汐還是忍不住，動手“驗尸”。

        看皇帝的臉就覺得他瘦，龍袍下面更是瘦的不成樣。羅汐只當自己在市場挑豬肉，催眠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檢查了一次，沒有不對的地方，羅汐猶豫地看了眼皇帝的發冠，還是將其解開。

        干枯的白絲散落，羅汐撫了撫，突然頓住，把手放在發頂仔細摸索，摸到了一個小小的突起，尖尖的，硬硬的。

        羅汐輕輕撥開頭發，兩指捻著那處突起，小心翼翼抽出，赫然是一根長長的銀針。

        羅汐瞪大了眼。緊接著，十多個鬼魂從皇帝頭上飛出，四散開來。羅汐怕被撞上，便后退幾步。鬼魂們在宮殿上方盤旋幾圈，便迫不及待地竄出宮殿。

        “這……”

        那些鬼魂正是之前被困的王爺們，也不知道他們脫離了束縛都會去往哪里。

        “封靈針。”許久沒說話的三王爺突然開口，“刺入百會穴，能固魂守魄。”

        將靈魂強行禁錮在肉身，折取陽壽后，為了不讓被害的王爺飛走“告密”，皇帝把他們也封在自己身體里。白日陽盛陰衰，皇帝能自由活動，夜間陰盛陽衰，皇帝的魂體被其他王爺們壓過，肉身無法動彈，才會呈現羅汐所看到的“活死人”模樣。

        再看現在皇帝，羅汐已經感受不到那種說不清的怪異感，只覺得此時此刻，他成了一具貨真價實的尸體。

        “三王爺，你……”羅汐想不到該說什么，“節哀。”

        三王爺沒有回應。羅汐知道他想一個人靜靜，便匆匆道了聲“告辭”離開了寢宮。

        他盯著皇帝，慢慢伸出手合上了他的雙眼。“皇兄，長生當真那么重要嗎？”三王爺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許久，以袖掩面，無聲地淌下淚水。

        明媚的陽光照在身上，驅散了環繞了一晚上的陰氣。羅汐回頭看了眼殿中的孤單的身影，搖搖頭，怕是打擊不小啊。三王爺早早就修仙了，未經歷過兄弟相殘的奪嫡之爭，自然不會明白有些東西，能比親情更重要。

        她還有任務在身。地下室內的法陣，以及皇帝身上的封靈針，都沒有魔氣的蹤影。

        而幕后人至今都未現身。

        羅汐正要翻出墻，突然心口刺痛，一抹紅光浮現在胸前。羅汐愣了會才反應過來，是夜千絕在召喚她，急忙順著牽引趕到夜千絕所在之地。

        皇城外的一個隱秘山林里，仿佛被狂風席卷過，植物橫七豎八躺著，地上坑坑洼洼就像發生過獸潮一樣。左長老倒在地上，面目猙獰，身上布滿被殘忍折磨的傷口，早已氣絕多時。夜千絕擰著眉給自己掐了個除塵決，打了個響指，火焰吞沒了左長老的尸身。

        羅汐趕到時，正好在左長老“灰飛煙滅”的階段。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液，低頭行禮，“宮主。”

        “嗯。”夜千絕漫不經心應了聲，等尸身燃燒殆盡，才轉過來，“本座想想，這是你第幾次擅離職守了？”

        羅汐一驚，條件反射跪了下去。

        “請宮主懲罰！”

        夜千絕面無表情。羅汐伏著地，沒有接到命令根本不敢起來。不過夜千絕不打算為難她，不一會兒，便問：“左長老可有遺留的同黨？”

        羅汐上身撐起來，仍舊低著頭：“左長老身邊可用之人已全數身死，只是皇宮中有同黨的痕跡。”她把恒沅國皇帝使用禁術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并提到那禁術并非魔道手段。

        夜千絕聽完，默了默，又問：“那左長老的本命法器在何處？”

        羅汐愣住。“法器……屬下未曾見過。”

        “未曾見過？”夜千絕一字一字重復，羅汐心臟狂跳，不知道哪里說錯了，頰邊劃過一滴冷汗，直挺挺地跪著不敢動。

        夜千絕暗暗施壓，突然想看看羅汐能承受多高境界的威壓。從一成功力開始，到兩成、三成……壓力越來越重，羅汐嘴抖得咬都咬不住，脊背幾乎都要壓垮。但她始終戰戰兢兢，怕極卻又一聲不吭。

        無趣。

        夜千絕嘖了聲。“那便算了。”

        威壓撤走，那句話如同特赦令，羅汐得以松了口氣。

        夜千絕其實不在意法器或者鬼修的事，左長老一死，前任谷主余黨全部瓦解，鬼修什么的跟魔域井水不犯河水，沒有牽線人自然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他只是有點好奇，羅汐在沒有其他情報來源的情況下，能靠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結果雖然不十分滿意，但從她知無不報的態度看，夜千絕已經認可了她的能力。

        羅汐等了一會沒等到懲罰，反而是一句：“跟上。”她差點以為聽錯了，待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直到夜千絕不耐煩地回頭催她，她才急忙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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