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lwinston”

        沐純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反著銀光的金屬片，它被兩串極細的鏈子拴住而直立在地上，與自己的眼睛之間只有五六厘米的距離。

        金屬片上刻著一串凹進去的字母——wellwinston，看起來好像什么人的名字。

        右臉傳來冰涼的壓迫感，十分不舒服。沐純用力眨了眨眼睛，想看清周圍的情況然后盡快從地上爬起來。

        “嘿！老兄，要幫忙嗎？”這個時候從他頭頂傳來一陣聲音。

        沐純抬頭，循著聲音的來源看去，有一個身材魁梧的黑人俯視著他，而自己正臉朝地趴在這個人的腳邊。

        沐純伸出一只手，他確實想讓對方拉自己一下：“謝謝”

        出聲的這一瞬間，沐純愣住了，他在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意識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

        “啪——”他剛伸出去的手被另外一個人一把打開了。

        “白人兄弟不會自己爬起來嗎？需要你個黑鬼幫忙？”說話的人抱著胸，連語氣都在看熱鬧。

        沐純的手僵在冰冷的地面，眼神發直地看著大了一圈的手掌。

        聲音不對。這不是他自己的聲音。

        掛在脖子上的金屬名牌隨著他的動作砸倒在地上，發出叮咚一聲脆響，而后又被他的脖子拖住在地面上摩擦，直至沐純坐起來以后貼在他胸前。

        “老兄，讓我看看你叫什么？”那個膚色偏麥色的男人扯過沐純脖子上的金屬片來看，“哈哈！威爾·溫……斯頓，名字不錯，很配你這一頭黃毛。”對方哼哼地笑了兩下，在他頭發上抓了一把。

        沐純有些暈，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脖子跟著金屬鏈條靠向說話的人。

        “溫……斯頓？”沐純睜著藍色的大眼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人，不干凈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溫斯頓先生……”他自言自語道。

        自己怎么會變成溫斯頓先生？溫斯頓先生死后又發生了什么？自己怎么會在這里？

        “失憶啦？”麥色的男人猛然松開他的名牌，沐純向前一個踉蹌，差點又倒在地上。

        “一看就是新來的。”對方語氣嘲諷，洋洋自得地走了兩步，回過頭來指指點點，“以前進來的有不少是裝失憶的，出去以后也有不少是真失憶的，不過我勸你現在還是少裝，不然一會兒長官問你什么，你就說‘失憶了不知道’，被打死了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這里是……是什么地方？”沐純沒有理會他，緩緩站起身來，揉了揉腦袋，環視四周。

        “喲呵！真不知道呀？”麥色男人眼睛瞪得像核桃，故作驚訝。

        那個打算扶沐純起來的黑人走過來，把麥色男人推開：“別開玩笑了，你看他身上的傷口，說不定已經是從‘黑房子’里出來過的了。”

        “也是……”男人上下打量沐純的身體，略微思考了一下，“剛才扔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呢！不過用腦子想想，他們也不會把死人扔來待定區，畢竟我們還不一定被感染……”

        安全局里有一個叫作“待定區”的地方，專門用來暫時安置那些還沒被完全確認為異種的“感染者”，他們多半是在聯盟有職務的，流浪漢根本沒資格睡在這里。這里多的時候能裝下上百號人，上下鋪一層架著一層，把上部空間利用到了極致。

        被確診為“異種”的人會被拉去“高溫滅菌區”，說白了就是直接丟進火爐里燒死。確認安全的人則會被釋放，不過出去之后也基本都成了流浪漢，或者用積蓄茍活在貧民窟里，因為根本不會有雇主愿意雇傭一個進過安全局的雇員做事。

        但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待定區”的人格外少。聽說安全局正在查一個有關“c城”的案子，大概在這個“待定區”的“感染者”都是有嫌疑的對象。

        黑色的墻壁包圍著他們三個人，三個人都穿著藍白條紋的長袖和褲子。這里大概有五十平米，按照他們現在這個間隙，應該還能裝下不少人，五十個應該不成問題。

        房間的最角落里有一個沒有窗子的門，上面的四個角落還有四個可以轉動的東西。沐純對這個有些印象，好像叫作“監視器”。

        還有一個事情需要確認。

        沐純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身體上還有很多發黑的傷口，血液干涸后凝結成了血痂干在了皮膚上，還沒來得及處理。他把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穿上去的長袖t恤拉上去，一個猙獰丑陋的傷疤橫斜嵌入。

        “……”

        他怔怔地看著這個傷疤。現在這個傷疤已經被縫好了。

        這里本應該是一個小小的彈孔，是被他的藤條硬生生扯成這么大的。

        一想到這個，沐純開始緊張起來。卻在這時感覺到左邊胸腔里咚咚跳動著的一顆小東西。

        沐純：“……”

        從前他高興、悲傷、興奮或是緊張，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外人不能從他的身體上看出任何變化，他自己也感受不到。但是現在好像不太一樣了，他的情緒有一點變化，都有一個東西在胸腔里跳得更快了。

        “老兄，你還好嗎？你的肚子上有一道看起來很大的傷口，我覺得你需要救助。”黑人說。

        沐純依舊沒理任何人，此刻的他被一個巨大的事實包裹著。他終于確認了一件事情——自己“吃”了溫斯頓先生的身體，所以變成了他的樣子。

        他變成了一個“人”。

        就在這時，門口處傳來了一陣聲音。

        “溫斯頓少校，請跟我們出來一下。”待定區的門被一個士兵打開，他手里拿著警棍，面無表情地沖里面喊話。

        沐純只是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是溫斯頓先生，所以需要替他作出回應。

        “好好……好的先生。”沐純笨拙地把t恤整理好，然后小步跑向門口的方向。他發現自己原來跨出一小步的距離變大了許多。

        “少校？原來他是軍人！”

        待定區的其他兩人聽見門外那個士兵喊溫斯頓的稱謂，錯愕的表情難以隱藏。

        “難怪我瞧著他脖子上的鐵鏈子都比我們的新！”那個黑人只是撇撇嘴，意思是說自己早就料到會是這樣了。

        他不怕死地湊到門口去勾搭士兵。對看守的士兵吹了一聲口哨，大喊道：“這個家伙也失憶了，別忘了對他好一點！”

        然后他的頭又被士兵的棍子戳回來了。

        黑人在角落里坐下來：“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反正羅莎星現在早就不缺人了，聯盟又是寧可錯殺三百也不放過一個。”

        他拍了拍自己的褥子，繼續說：“安全局盯上了，被高溫殺死的總比活著放出去的多得多。”

        “也是。”麥色男人走過來，也坐下來，邊給自己掖被子邊不耐煩地說，“別人我才不管，我只希望我能活著出去。我可從來沒去過c城，不知道安全局那些瘋狗一直咬著我不放干什么？我就是個給聯盟賣苦力的打字員，我能去早他媽去了，可惜呀……老子現在連這里都出不去……”

        他翻了個身，窩進了自己的被子里。

        ……

        長長的走廊里，沐純跟在剛才帶他出來的士兵后面走。他想，按照前面這個人走路的速度，自己原來的身體要跟上他一定是小跑著的。

        “少校……”前面那個士兵突然停下來，沐純的腳步一頓，差點撞在他身上。

        “您的命我們已經救回來了，傷口也替您治療好了……一會兒在少將面前，您能放過瓊斯長官嗎？”士兵知道，只有他的長官活下來，他自己才能繼續保留在聯盟的這一份工作。

        光憑這些信息沐純好像還不能給他一個回答。首先他不知道“少將”是誰，其次他也不知道“長官”指的是什么人。

        長長的走廊里只有沐純和士兵兩個人了，走在前面的士兵突然轉過來，眼里沁滿了淚水，看起來就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長官他……他也是為全體人類的利益，他當時確實以為您和c城的異種有聯絡，或許您已經被感染了，所以才……”

        “所以才對我開了那兩槍嗎？”沐純突然嚴肅地說，這是在試探對方。

        士兵卻不這么以為，他顯然被嚇住了，以為溫斯頓少校是在和瓊斯長官朝他身上開的那兩槍較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嘩啦一下倒在地上。

        “少校！雖然您的基因檢測結果已經出來，顯示，顯示您沒有被感染，但是當時確實天色昏暗……”

        ……

        走廊盡頭的“黑房子”中。

        “但是當時確實天色昏暗，那個……就是那個巷子里……很多人都看到了溫斯頓少校背后的長出的觸手了，我們都以為那是異種啊……”

        黑房子是一間審訊室，這里的燈光是不怎么溫暖的暖黃色，像是老舊的快要壞掉的白熾燈，更能將任何一種情感放大。

        季世野一身軍服正裝，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瓊斯上校。他的身后站著穿著灰色西裝外套的林鎮宇。瓊斯正涕泗橫流地向季世野解釋著。

        瓊斯手腳并用向前爬了兩步，卻被林鎮宇擋在了離季世野三步之外的地方。

        “很多人都看見了，真的，他們都能證明……”瓊斯把目光頭像身后的一排親衛兵，而那些人只是搖搖頭，否認了他說的“事實”。

        瓊斯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搖搖頭：“你們……你們說句話啊，你們看見了是不是！快說話！”他說著就要爬過去搶自己屬下身上的記錄儀。

        季世野皺了一下眉頭。

        林鎮宇會意，一個箭步上去攔住了瓊斯。反扭住他的胳膊：“老實一點，就在這交待，再動手動腳就把你綁起來。”

        瓊斯驚恐地看著林鎮宇的眼睛，終于想起了一個細節：“對了，對了對了……他殺人了，溫斯頓，溫斯頓他殺人了……那個黑巷子里的流浪漢，他殺了……是他搶了獄警的槍……就算他不是感染者他也有罪，他不是無辜的……”瓊斯開始語無倫次，“少將……你相信我。”

        季世野把一條腿從另一條腿上放下來，身體微微向前傾，諷刺地說：“我更相信溫斯頓少校的基因檢測報告，和他為聯盟做的奉獻與犧牲。”

        他又把林鎮宇遞過來的另一份基因檢測報告甩在瓊斯臉上：“看看，那個流浪漢的。”

        瓊斯雙手接過，茫然地看著最后的結果：“感染者……確，確認……”

        “溫斯頓少校只是幫聯盟清理了一個怪物，”季世野向后靠在椅背上，“你還有什么要為自己辯解的？”

        氣氛看似只在季世野少將一個人這里輕松著，這間屋子里的十幾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感到窒息。

        林鎮宇都不知道該怎么評價跪在地上的這個蠢貨。整個基地里但凡有點小道消息的，誰不知道威爾·溫斯頓是季世野的半個恩師，雖然他一直也不怎么看得慣季世野的做法，因而和季世野的關系開始疏遠。但是這個蠢貨竟然把溫斯頓當成c城的“隱藏者”，也腦子里不知道灌了幾斤伏特加。

        很遺憾，瓊斯確實不知道，他甚至覺得自己為聯盟立了大功一件，季世野能看到他的辛勤付出。

        這時，“黑房子”的門被規則地敲了三下。

        “少將，溫斯頓少校到了。”

        “開門。”季世野瞥了一眼門，命令道。

        啪塔一聲，門旁的士兵打開了門。

        房間里的人肩膀上都有小星星，門打開的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這間屋子里的人太多了的緣故，沐純感到那種熟悉的低氣壓撲面而來。

        他剛剛擁有的一顆心臟在胸腔里開始叮叮咚咚地叫囂著。沐純的身體在看到一個人時有了反應，這種感覺挺新奇的。

        那個人站起來，盯著自己上下打量，眼睛里有些奇怪的情緒。

        隔著“黑房子”厚重的門框，兩雙眼睛互相對視著。

        他看見了那個對他開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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