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果然是少將。

        “您……好。”沐純聽著通訊器里的聲音回答，像是個遠古時期的接線員。

        通訊器里安靜了一會兒，又傳來了少將的聲音：“林鎮宇說連著兩天都聯系不上你，你這兩天都在干什么？”

        “我……”沐純不知道這樣說對方會不會相信，“我在睡覺。”

        “睡覺？”季世野確實沒想到。

        “是的，少將，我在睡覺。”

        “你睡了整整兩天？”

        沐純盯著那盆死去的綠色植物，說：“對不起……少將，但是我確實睡了兩天，我沒有欺騙您。”

        季世野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好。那你還要繼續睡嗎？”

        盡管季世野看不見，沐純的頭還是左右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我已經睡飽了，應該不用再休息了。”

        季世野當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見，嗯了一聲表示允許：“不萊梅街道東邊，就是你出門以后向右拐，一直走到盡頭，有一個超級市場，如果你缺生活用品可以去那里買，支付可以使用通訊器，這些生活的基本技能你應該還有吧？”

        沒有。事實情況是他只擁有很少的生活技能。但沐純咬了咬牙，還是違心地說了句“有的”。偏著頭想了想，他確實很需要一些黑輻。不過這里一定沒有，所以他需要一些土壤來代替。

        通訊器里不知道為什么變得安靜了，沐純疑惑地搖了搖它，發現界面顯示少將并沒有掛斷。

        “少將？您在聽嗎？”

        對方又頓了頓，才說：“你身上的傷口……十分抱歉。”

        沐純：“……”

        沐純怔住了。他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

        季世野接著說：“瓊斯私自逮捕你，并沒有得到安全局或者基地的授權，更不是我指使的……瓊斯在知道你的基因檢測結果后有過反省，也積極地為你安排了手術，況且他也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安全局的相關部門我也會作出相應處分，希望你能原諒……”

        “……”

        沐純沒有回答。

        因為他根本不是溫斯頓先生，他也不能代表溫斯頓先生，更不知道溫斯頓先生聽到少將的回答時會作出怎樣的反應。

        少將是因為愧疚嗎？因為瓊斯殺死了溫斯頓先生，那為什么他要替瓊斯道歉呢？他又不是瓊斯。

        沐純不理解。

        有人教過沐純說話，也曾有人陪他一起玩耍，教他認字，但卻沒有人教過他一個人替另一個人道歉的原因要怎么分析。

        沐純的腦子現在很清醒，但是他仍然想不通這件事情。

        “嘟嘟嘟——”

        沐純反應過來的時候，通訊器里已經傳來了掛斷的聲音。

        他剛才是無視了少將說的話嗎？為什么他什么都沒有聽到？

        他忽然慌張起來。因為他不知道是誰先掛斷的電話。如果是少將的話還好，可如果是自己的話……自己代替溫斯頓先生掛掉電話的話，那該怎么辦？

        沐純趕忙按下了回撥，但又光速取消了。

        不行。現在打回去要怎么說？他根本沒辦法解釋。

        他又把通訊器放回到茶幾上，走到了臥室對面的書房中。

        看來溫斯頓先生是一個很愛讀書的人，這整間屋子都被他的書柜包圍著。透明的玻璃泛著淺藍色的光，外面擦得很干凈，摸上去沒有多少灰。

        雖然幾百年前就很少有人看紙質書了，但碑林中有一本老舊的日記本。那個人類每天用它來記錄他孤獨而平凡的日子，他總說寫東西的時候時間會過去得快一些。

        沐純隨便打開了一個柜子，發現這一柜子的書多半都是有關“宇宙”“星系”之類的。

        修長的手指撥動過一本本書，他想找一找有沒有有關地球的書籍，手指卻忽然停在了某個位置。

        這里不太對勁，因為這一本書很薄，非常薄。

        沐純皺了皺眉頭，把它抽出來，才發現這并不是一本書，居然是一份被塑封起來的老舊報紙。

        報紙好像是被剪過了，只有一版，有些泛黃。看得出來很有年代感，如果不是它外面的塑封，一定早就爛得不成樣子了。

        溫斯頓為什么會在眾多研究“星云”的書本中夾入一份報紙呢？

        這份報紙的頭版用英文大字寫著“祝賀未來聯盟成立，人類將在浪漫的羅莎星開創新的文明”，日期是新歷元年，配了一張看起來并不怎么熱鬧的基地大樓。

        沐純這樣認真地看著這個像是金字塔一樣的錐形黑色建筑，才恍然意識到，原來這就是那個黑巷子里死掉的感染者口中的“基地”，自己最開始就是從這里逃出來的。

        沐純將這張報紙翻過來看，發現這一版新了不少，再一看日期，果然是新歷205年。

        這張報紙一翻轉就是205年。

        這一版報紙的大標題是“社會評論：深度解析伊拉街仍然是感染者聚集區的原因”。

        “感染者……聚集區？”沐純的手指指著這幾個字，口齒不清地念著，覺得這幾個字讀起來十分拗口。

        他的目光在報紙上面掃著，并沒有發現什么。就在他即將把這份被塑封起來的報紙放回去的時候，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人像。

        有一個能給他帶來些許熟悉感的人臉暫留在了他的視網膜上。

        沐純一驚，馬上把報紙拿下來，又翻到那個“社會評論：深度解析伊拉街仍然是感染者聚集區的原因”的版面，找到了被排版在最左下角的圖片。

        果不其然，那里有一個穿得極其破爛，甚至衣不蔽體的小男孩。

        沐純又把報紙拿得離自己的眼睛更近一些，仔細地辨別著上面的人。

        照片應該是在一棟老舊的公寓前拍的，那個公寓樓有4層，只有一個單元，不是很大，但從外面掛著的衣服看，應該能住下幾百號人。

        小男孩有著不怎么干凈的黑色頭發，就坐在樓梯的角落里。

        從路人的穿著來看，那個時候的溫度應該不算高，但小男孩的小腿肚子和膝蓋都露在外面。他的手上拿著一塊熱氣騰騰的燒餅，那些蒸氣遇到冷空氣又凝結成為小水珠懸浮在小男孩面前。

        他的臉在相機前顯得有些模糊，正捧著那塊燒餅吃。

        沐純的指腹摩挲著那塊報紙，好像他多摸幾下就能把那些霧氣摸走一樣。

        是誰呢？

        沐純想不起來。他只是覺得這張臉長得很親切。也許穿過了時空和銀河，他在幾百年前就見過……

        不可能。他又搖搖頭。幾百年了，人類的生命短暫，怎么會有人活那么久呢？

        他又把這張報紙拿到陽光底下看。

        “今年是231年……”

        今年是新歷231年，照片上的這個小男孩看上去不過七八歲，新歷205年距現在已經過去了26年，這個小男孩如果還活著地話，差不多三十多歲了……可是如果……如果自己見過他，那一定是在地球上。

        因為自己已經兩百年沒出過碑林了。

        二百三十多歲……對于人類來說真的可能嗎？

        “……”沐純的眉心出現一道褶皺。

        “算了……先不想了……”

        雖然他很想知道這種熟悉的感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如果他想不起來的話只能讓自己更加難受。說不定就像那個人類說的一樣——“該想起來的時候自然就想起來了”。

        沐純決定去少將說的那個市場買一些東西。

        首先，他需要一些土壤和新的植物與自己做伴；

        其次……其次需要什么呢？

        其實沐純不需要吃飯，所以他好像也不要別的什么東西了。

        沐純稍微收拾了一下書房，帶上通訊器下樓了。

        超級市場在不來梅街道的盡頭，基本上能滿足整條街道所有居民的需求。

        沐純走在路上總覺得很不自在，有很多上街買菜的人類朝他投來奇怪的目光，但應該不是他長相的問題。他駐足思考了一會兒，也許是因為自己的衣服。

        因為他的兩個肩膀上分別有一顆星星。

        沐純盯著那顆礙眼的星星看了一會兒，其實他自己也很害怕這些星星。于是他左手一個右手另一個地把肩膀上的星星摘下來放進了上衣的兜兜里。

        但當他這樣做完之后……更奇怪了——街道上有更多的人類在看他。

        沐純于是硬著頭皮走到了超級市場。他想先去找一家花店，但是卻不知不覺先走進了這家小店。

        因為他在櫥窗里看到了地球——藍色的地球。

        這個藍色的地球儀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走了進去，發現這家小店賣的都是一些地圖。有羅莎星的，還有城市的地圖。

        沐純在這里轉了一圈，發現有關地球的就只有櫥窗里的那個地球儀。

        這時候一個大胡子的老板托著肚子從柜臺后面走出來。

        “長官，這里沒有軍用地圖哦！”他沖沐純笑了笑。

        “都是一些……哦……您知道我們這不可能有軍用地圖的，小本生意，”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標的不是很準的觀賞性地圖，我自己平時喜歡這個，所以做著玩玩而已。”

        “那……這個呢？”沐純指著櫥窗里的地球儀問。

        地球儀制作得很精美，幾乎和沐純知道的地球相差無幾。七塊大洲微微隆起，漂浮在藍色的海洋上。

        “我想要那個。”沐純望著碑林存在的亞洲東部說。

        “長官，這個不賣哦。”胖子嘻嘻哈哈地搖了搖頭，“可能是我那個不懂事的小兒子放進去的吧，您可以看看其他的星球儀，或者是k城和c城的地圖。”他說著便準備把櫥窗打開，取出那個精致的地球儀。

        沐純正準備再說什么……卻看到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突然按住了櫥窗。

        兩人顯然都受到了一些驚嚇，沐純和大胡子老板的目光紛紛向后。

        一個清冷的聲音：“既然都放在櫥窗里了，為什么不賣？”

        大胡子老板見對方不是穿軍服的人，歪著嘴巴呵呵地應付了兩聲，平靜心態地嘟噥著：“不賣就是不賣，這是我兒子不小心放進去的。”

        對方的力氣實在太大了，大胡子老板的手抖了半天也沒把櫥窗打開。

        沐純的目光從地球儀轉移到季世野身上，和他對視一秒后迅速收回。

        少將怎么會來到超級市場？！

        季世野于是放開了手，等到老板把櫥窗打開的時候又搶先一把將地球儀拿了出來。

        “哎呀！”大胡子老板一驚，顯然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個無賴！

        季世野高舉著地球儀，俯視著大胡子，面無表情地說道。

        “價錢隨便你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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