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會重蹈覆轍嗎？”

        聽了沐純的話，麥爾握住他的手，聲音柔美得像是海妖的囈語，又像是某種詛咒和預言。

        “會的，孩子。人類一定會重蹈覆轍。”

        這是令沐純沒有想到的回答，他感受著自己溫度極低的手在女人的掌心，有熱量傳入他的手背。

        “孩子，你可以跟我出來看看。”

        說完，麥爾輕輕捉起沐純的手腕，引導他穿上鞋。沐純本來只穿著一件襯衫，麥爾將一件羊絨大衣披在他身上。

        麥爾夫人拉開陽臺的推拉門，沐純跟著她來到陽臺上。

        這個陽臺是半圓形的，像是照片中常常會出現的那種曾經拉丁美洲的住宅，那些人類的陽臺上總是會放滿各種各樣的鮮花，五顏六色，羅馬桿上還纏繞著各種藤蔓植物，裝點著房子。

        唯一的不同是，這間屋子的陽臺沒有盛開的鮮花，沐純想象中的鮮花只盛開在房間里的那幅油畫里。

        這座房子建在c城的一座小丘陵上，站在此處極目遠眺，可以將這座城市的風光盡收眼底。

        不同于k城的冬日，這里不是蕭瑟的。紫色的煙霞在天邊暈染開，云朵也是令人安心的淡紫色，有一輪很暗的半圓形太陽正從城市的高樓中徐徐降落。

        街道上還有一些行人和汽車，但是卻沒有鳴笛和喧鬧聲，每個人都有事情可做，這座人口千萬的城市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小小的鎮子。

        沐純看呆了。

        “夫人，請問……這是人造晚霞嗎？”

        麥爾笑笑：“當然不是，為什么覺得是人造的呢？”

        “因為我在k城根本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日落，我只在圣誕節的時候看到過一場好看的日出，有人告訴我，那是人造的。”

        “你在k城看到的晚霞不是這樣的嗎？”

        “不是的，k城的天空永遠都是灰蒙蒙的，我每天傍晚下班回公寓的路上都會往廣場的盡頭看一眼，天很白，風很冷。”

        “兩座城市擁有同一片天空，是不會相差太多的，可是你為什么感覺不同呢？”

        沐純覺得麥爾夫人真是個十分有耐心的人類：“因為……”他的目光又瞟到了一些從寫字樓中出來的人，“因為……人嗎？”

        麥爾夫人的雙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不是的，孩子，是因為你的心情不同，所以你看到的景物才回有所不同。就像是看到現在的天空是紫色的，等到夜晚你再來看的時候，又會覺得它是神秘的深藍色。”

        “k城的傍晚就是蒼白的，夜晚是深黑色的……”沐純低著頭，固執地說。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沒問題。

        “你覺得現在很美好嗎？”

        沐純點點頭，又看向遠方。高低錯落的樓房矗立，似乎還有尖頂的教堂。此刻他站在這座小山丘上，似乎在以上帝的視角俯視著這座安靜的城市。

        “是的……夫人。”沐純說。

        他閉上眼感受著，高處的風徐徐吹來，拂過他柔軟的臉頰，沒有汽車的尾氣和戈壁的沙塵。軟軟的，讓他想到了書房里的一張照片，是阿爾卑斯山上的星星。

        “四百年前的地球也是這樣的……”麥爾的話是一句警告，把沐純拉了回來。

        沐純猛地睜開雙眼，剛才的一切像是幻覺。

        “四百年前的地球也是這樣，每個夜晚都很靜謐，沒有炮火連天的戰爭，也沒有異種的入侵，城市的喧鬧只會讓它看起來更加安靜。”

        沐純的心懸空了，他感到眼眶濕濕的。

        “也許你活得足夠長，就會看到接下來的一切——c城的晚霞會和k城一樣蒼白，c城會成為下一個k城，隔離墻擋住了兩座城市，而當資源不再充盈的時候，戰爭會再一次爆發，然后……羅莎星就會成為下一個地球。”

        “下一個地球……”沐純重復了她的話。“那人類要繼續逃亡嗎？”

        麥爾的視線穿過一幢幢高樓，凝視著這顆行星的盡頭。

        “歷史會重復著上演，羅莎星會再次毀滅，然后人類就會繼續在宇宙中逃亡。”

        “去哪里？”沐純問。

        麥爾回過頭來看著他：“去泰坦星。”

        “泰坦星……那里可以存在生命嗎？”

        “有的。”麥爾說，“人類已經在上面發現了新的生命，新的異種，泰坦星是人類新的凈土，只不過這一次需要勇敢的戰士先去泰坦星，做全人類的拓荒者，打敗異種，才能讓所有人類安全轉移。這是一項艱巨和漫長的任務，可能需要奉獻一生。”

        沐純覺得宇宙中的星星就像是一座座空房子，或許人類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搬家，然而周期只會越來越短。

        “孩子，你想去泰坦星嗎？”麥爾轉過身，拉住沐純的手。

        沐純看向麥爾：“……”他在猶豫。

        麥爾夫人的眼神真摯：“離開羅莎星，去泰坦星吧，跟隨勇敢的戰士們打敗怪物，然后就能去那里安家，善良的異種能在那里幸福地生活。”

        “夫人，泰坦星很缺人手嗎？”

        麥爾微笑著說：“目前并不，但如果有更多的人愿意去的話，家園將會被更快地建成。”

        “可是羅莎星還沒有毀滅。”

        “等到毀滅了就很晚了，一切就來不及了。”

        “那……去了的話還能再回來嗎？”

        “隨時可以。”

        沐純抿著嘴，他并不想去。他不想去別的星球，他只想回到地球去呆著，哪怕會有黑暗、潮濕和孤獨籠罩著自己。

        “夫人……”沐純抬頭認真地看著她，“如果我說不想去呢？”

        沐純看到麥爾夫人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停頓，正在拉住他的手也僵住了一刻。

        雖然麥爾夫人是救過他的人，他非常感激她，但是沐純知道他要拒絕夫人。泰坦星一定需要人手，但是沐純不想去。

        只有一瞬間，她又和藹地笑了。

        “那就在這里待一段時間吧，我不會強迫你，等到k城的全民基因檢測過去了，我再送你回去，或者你想留在c城找一份工作也行。”

        風吹過了麥爾夫人金色的發梢，在她的嘴角揉開微笑。太陽在城市的天空降落，而后又消失，像是某種盛大的儀式。

        難怪麥爾夫人被人們叫作“圣母”，她真的對每一個人都很好，哪怕是陌生人。她會首先把他們想成是善良的人，沐純覺得，可能對于夫人來說，少將的話需要換一種說法——是個人都好，只不過你要看他對誰壞。

        “謝謝您，我很喜歡房間里的那幅畫，是玫瑰花田，里面的花都很漂亮。”

        夫人的嗓音溫柔：“其實這座城堡中間有一座花園，那幅油畫中的花，花園里面都有。”

        “我可以去看看嗎？”沐純也笑了，水晶藍色的眼睛中閃爍著光。

        “你現在身上還有一些傷，等到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讓維卡帶你去玫瑰園里散步吧？”

        剛才進來送治療儀的人叫維卡，沐純記得。

        “好。”沐純嘴角上揚。

        “那進去吧，這里吹風，晚上會很涼，你不能吹太多冷風。”

        沐純嗯了一聲答應她，和她一起進了房間，重新躺回床上。

        “那我先出去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聯系我，或者直接按床頭柜上的這個按鈕叫維卡進來幫你，這是我的通訊號。”麥爾把一張名片遞給沐純，沐純接過了名片，忽然想起了什么，扯了扯夫人的袖角。

        “夫人，我可以要一盆土壤嗎？”

        麥爾似乎知道他要說什么一樣，用眼神示意房間角落里的一盆肥沃土壤。

        “在那里。”

        這房間很大，陳設也很多，衣柜、書架、書桌和盥洗室都有，是一種古老宮廷的雍容奢華感。

        沐純也看到了，他喜極，松開了夫人，禮貌地點點頭表示感謝。

        鞋跟在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音，沐純目送著穿著紅裙子的女人走到門邊，出去后替自己輕輕關上了門，留給了自己自由活動的空間。

        麥爾握住把手關上門，她仍然微笑著，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聲說了句。

        “藍玫瑰啊……”

        ……

        兩天后，k城，基地，晚上七點。

        “咚咚——”

        季世野抬頭看向自己辦公室的門，還沒開口說話門就自己開了。

        一般敲門敲不了三下就敢急著進來少將辦公室的人，全羅莎星有這膽子的想必也就林博士一個了。

        門已經開了，但是季世野還是給他補了一句“進來”。

        “全城的基因檢測進度到哪里了？”季世野隨口一問。

        “兩天93，今天大概又抽了四百萬管血。”林鎮宇關上門后又上了兩道鎖。

        “感染者的比例呢？”季世野看到他鎖門的舉動，站起來。

        林鎮宇邊走邊說：“不到九百人，占全城人口總數不到百分之零點一，”

        “還有一些沒戶口的，九百人的數據肯定不準。”

        “長期線人要想正常活動肯定需要一個k城的通訊號，”林鎮宇走過來，“我來找你不是想跟你說全民基因檢測的問題的，而是——偷走資料的人有消息了。目前懷疑是的對象叫杰錕，在咖啡店打工。”

        林鎮宇把打印好的檔案放在季世野面前，指了指上面的照片：“杰錕·威爾森，那個調包磁盤的枝條最后爬進了路邊的一輛汽車里，查過車牌就是登記在這個人的名下。”

        “杰錕·威爾森……”季世野拿起他的檔案，目光停留在右上角的照片上，“綠眼睛確實很少見，即使在白種人里。”

        “哎呦少將，”林鎮宇態度囂張，“該關注的不是這個，你看看他的住址。”

        “住在不來梅街道221號，我記得上次你讓我去溫斯頓家里檢查，那不是溫斯頓的住址嗎？”

        季世野皺眉：“802號房間……而且還是溫斯頓的隔壁。”

        林鎮宇：“這也太巧了點兒吧，我剛看了，溫斯頓今天沒來上班？”

        “這幾天全民檢測，我不在辦公室，放了他幾天假，估計他不在家就在射擊室練習。”季世野解釋道。

        “那你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在哪。”林鎮宇無所謂道。

        但是季世野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林鎮宇在懷疑溫斯頓，他用故作輕松的表情掩蓋著一切，不過是想讓自己親自發現。

        那就證明給他看。

        季世野拿出通訊器，撥通了溫斯頓的號碼，按下了免提。

        “嘟，嘟，嘟——”

        “嘟，嘟，嘟——”

        林鎮宇安靜地等待著，季世野心中卻不再平靜。嘟嘟聲像是宣誓溫斯頓不會接聽的警鈴，在季世野的胸腔中回蕩著。

        真的會是他嗎？調包磁盤的人會是溫斯頓嗎？

        季世野在陣陣警鈴聲中不斷審問自己。

        那他這么多天裝出來的單純和不諳世事，都是為了什么呢？他是從什么時候起投靠c城的？自己去地球的時候嗎？還是更早？

        當時瓊斯真的抓錯他了嗎？難道他已經感染了異種基因嗎？

        不會的，十幾天前他們明明一起做了基因檢測，安全局的基因檢測從來不會出錯。

        “嘟，嘟，嘟——”

        “也許在忙？”林鎮宇替他辯解。

        季世野的臉色不太好看。溫斯頓從來不會不接電話。

        “嘟，嘟，嘟……區域內檢測不到該通訊號的信號，請您核對該號碼的主人是否……”

        清朗的播報音被強制暫停，季世野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也許……”林鎮宇突然也有點害怕這樣的季世野，他平時跟季世野皮歸皮，但是正經時候從來不敢開玩笑。他這次是真心想替溫斯頓辯解一下。

        圍繞著季世野周邊的空氣開始變得冰冷，連林鎮宇都瑟縮了一下。

        季世野起身道：“去不來梅街道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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