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杰錕·威爾森”的尸體三天后被找到了，在萊茵河畔，綁架案隨著威爾森尸體的出現而暫告一段落。而沐純也遵循指示搬到了歐登塞街道，住在了季世野的隔壁。
但是季世野發現溫斯頓自從來上班以后，三天沒有跟他說過一句無關工作的話了。溫斯頓總是抱著文件進來，然后又匆匆抱著文件出去，有時候季世野想讓他給自己泡一杯咖啡都覺得尷尬。
在外人看來，他們的關系由于一場隔離墻邊的解救行動而更加親近，但是只有當局者知道并不是這樣。他們之間或許是因為這場解救行動和醫院里的兩天兩夜而變得更加生疏。
第四天下午五點，快要下班的時候，沐純又抱著一摞文件進來了。
“少將�！彼昧巳麻T。
“請進�！�
沐純像一個軍人一樣挺直腰桿，平視著前方，沒有看季世野。他把一摞文件夾放到季世野的桌子上。
“少將，這是安全局今天下午三點半送來的，已經整理好了，需要您簽字批準�！�
季世野揉了揉太陽穴：“放在桌角吧�！�
就在沐純準備出去的時候，季世野叫住了他。
“等一下�！�
“您還有什么事情嗎？少將？”沐純用規范的動作轉身，然后不帶任何情感地詢問道。
季世野覺得有些悶。
“去給我泡一杯咖啡，今天是耶加雪菲，不用加冰了，多放一點糖�！�
季世野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喜歡深沉的曼特寧，相比起來，這種煩悶的心情更適合充滿著花香氣息、溫婉秀氣的耶加雪菲。
說完，季世野指了指辦公室角落里的咖啡機，故作輕松。
沐純回頭看了看那個咖啡機，思考了一兩秒，似乎在決定要不要給他泡這杯咖啡。因為給少將泡咖啡其實并不算他的工作。
“好�！�
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少將的請求，按照他的要求端來了一小杯咖啡。
“少將，請問我現在可以出去了嗎？”
季世野端起來嘗了一口，唇齒間流逸著清甜的花香。他放下咖啡杯：“溫斯頓……今晚要一起去萊茵河邊走走嗎？”
沐純的眼神出現了一些變化，這是少將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沐純敏感地覺得他應該是以平等的身份地位邀請自己，而不是像上次一樣的命令。
“……”
“怎么了？我們就走一公里左右，我會送你回去的。”
雖然沐純很想去……
“……對不起，”沐純抬起頭，像一個軍人一般嚴肅道，“少將，我今晚有射擊訓練，我已經在逐步恢復，過段時間就可以拿起槍，繼續執行任務了�！�
季世野：“……”
耶加雪菲也變苦了，即使他讓溫斯頓放了很多糖進去，并且沒有加冰。
沐純向季世野敬了個禮，轉身出去了。
關門的聲音很輕，但季世野卻覺得震耳欲聾。他對著門發了一會兒呆，然后撥通了射擊室管理員的通訊號。
“……”
“我是季世野，查一下今晚射擊室的使用名單，等一下發給我�！�
管理員顯然沒想到自己會接到聯盟少將的電話，一時間嚇得通訊器都沒拿穩。
“是、是是……好的少將，我這就去辦�！�
“嗯�！�
兩分鐘后，季世野的通訊器收到一條新消息，是今晚射擊室的使用人員的名單。他快速瀏覽，在看完最后一個人的名字后，他覺得胸口更悶了。
似乎想要發一些脾氣，但是他從來不會亂摔東西，也從來不知道要用什么辦法來發泄，所以就只能這樣悶著。
他冷笑出了聲：“沒有溫斯頓的名字……”
基地廣場傳來一些聲響，季世野走到窗邊，看到很多像筆尖一樣小的人正在給每一盞路燈上掛上燈籠，有大燈籠，還有掛在樹上一串一串非常小的燈籠。
季世野看了一眼日歷，再過幾天竟然就是春節了。
一只手掌貼在沾了薄薄霧氣的落地窗上，有水珠順著季世野的掌心下流下來。
孤獨感。
季世野看著人們正在布置春節，羅莎星上最后一部分人類就要把舊的一年翻過去了。對于黃皮膚黑眼睛的人來說，等過了除夕夜，明年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231年……”
人類原來已經在這顆星球生存了231年，人類的文明原來已經在這顆星球傳承了231年。
他在落地窗前一站就是幾個小時，直到天色由灰白變深，基地大樓里大部分人都回去了。
溫斯頓應該也已經回去了，但是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進來跟自己打個招呼，所以季世野一站幾個小時，竟然也沒意識到現在已經七點了。
季世野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門口的桌子上果然沒人，看來溫斯頓確實已經回去了。
黑色的長靴在走廊里發出聲響，這層樓已經就剩他一個人了。
季世野來到洗手間，站在公共盥洗室的鏡子前，雙手壓在冰涼的洗面臺上，洗了一把臉以后看著滿臉掛著水珠的自己。
季世野在問溫斯頓要不要一起去萊茵河邊散步之前，心里一直懸著一塊石頭。
在說出那番話之前，季世野不覺得對方會拒絕他，畢竟溫斯頓是個極其平易近人的人，他很少會拒絕別人的善意邀請。
但同時，季世野又害怕極了，他怕這個從來不會拒絕別人的人，這一次拒絕了自己。
這種恐懼感來自于上一次的全民基因檢測后，他下令殺了很多重度感染者。感染者就像是末日圍城的喪尸，要是不加以控制，整座城的人類都會被感染，這座城市變成一座到處都是喪尸的廢墟，羅莎星就會成為下一個地球。
地球因為世界大戰與核武器的放肆使用而千瘡百孔，人類難以在全是有害射線的地方活下去。人類之所以拋棄地球來到羅莎星，是因為地球是一塊廢棄的土地，而他們以為羅莎星是一片凈土。
然而人類沒有想到羅莎星上還存在與自己爭搶各種資源的異種，異種之于人類就像是當年的核武器一樣。而異種更加可怕，它們如同幽靈，徘徊在這片凈土的各個角落。
而他不能讓羅莎星成為下一個地球，人類會在這片凈土上永遠生存下去。
“溫斯頓……”
他今天應該沒有訓練，但卻騙了自己。
臉上的水滴干了，季世野又洗了一遍臉。再次睜開眼時，他的右眼變了顏色。
從黑色變成了金黃色。
鏡子里出現了一個穿著軍服正裝，面色慘白，虹膜異色的怪物。
“……”
季世野感覺安靜了很長時間，也許有一分鐘，但也許只有一秒鐘。他才低下頭在水池里尋找著自己的黑色隱形眼鏡，拿出來用清水沖洗干凈，然后重新戴上。
季世野回到辦公室，換上便裝出了門。
廣場上的樹都成了禿頭樹，一些亮起來的小紅燈籠點綴著除夕的氣氛，廣場上的人不算多。
他穿著一件夾克，圍了一條圍巾，雙手插在口袋里，在基地廣場逛著，時不時抬頭看看正在樹上工作的人們。
忽然，一串小燈籠從樹上落下來，掉在了季世野的頭頂，砸了他一下。
不疼。季世野蹲下身把那串小燈籠撿起來，抬頭看了眼樹上正在忙活的工人。
“請問……”
“哎呀老兄……”工人疲憊地扶住梯子轉過身，這是個白人，大概五十多歲的樣子，季世野能明顯地看到他臉上的皺紋和黑眼圈，他不耐煩道，“不要離我這么近，小心梯子砸下來壓到你，我可沒錢賠你，快把燈籠放地上……”
季世野：“……”
“看什么��？還不快把燈籠放下，這數量多少是有規定的，要是按時裝不完要扣老子工資，沒時間跟你玩！”
季世野反應過來，很久沒有人敢以這種語氣跟他這樣說話了。
“好……”他把那一串燈籠放在地上，叮囑這個陌生人，“你一會兒下來的時候小心一點�！�
“知道了知道了……”樹上那人不耐煩地小聲嘟嘟道，“你是我什么人啊，我老婆都沒打個電話來，誰要你來關心我……”
季世野裹了一下圍巾，天兒怪冷的，吐出來的氣都能看得清楚。
他繼續往前走，打算轉一圈回來。
一個穿著藍色衣服丫丫學步的小男孩左右搖擺著撞在了季世野的身上，他沒有躲開，而是把小孩子抱了起來。
“沒事吧……”
小男孩的臉肥嘟嘟的，起初跑來的時候還是咯咯咯地笑著的，看了眼季世野以后，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快把孩子還給我！”一個女人突然跑過來。
“我不是……他剛才跑得太快撞在了我身上……”季世野試圖辯解。
女人一下子把孩子搶了過來，用提防的眼神看他，搖了搖頭。
“我們去找爸爸，不哭了寶貝，哦哦哦哦……”
女人抱著孩子嘀嘀咕咕地走開了，季世野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茫然地站在原地。
等到過了八點，基地廣場的人就會越來越少。平時晚上其他地方都不會有人出來，這里之所以有這么多人，是因為人們覺得異種一般不會跑來黑塔附近尋死。
但是現在才七點半，廣場上還有人。還有喧鬧聲。
季世野突然不想在廣場走路了，他想趕快回到車庫，穿上軍裝，用金屬殼把自己包起來，無論任何時候都以“少將”的身份出現。
這時候，他的視線一晃。
恍惚間有一個藍色眼睛的小哥哥出現在他的視野里，他會在研究所門口講故事，會用不怎么流利的中文，斷斷續續地笑著說自己能實現所有愿望。
口中的熱氣變成小水珠，他好像又看到了來自地球的那個異種。
“藍玫瑰……”
頭部突然傳來一陣鈍痛，季世野吃痛，加快了步伐。
我經常一個人，孤獨著。
孤獨得久了總以為自己習以為常了，能接受了，卻沒想到……當一個人闖進我的世界的時候，只要他向我伸出手，我立刻就會拉住他，想讓他帶我出去，或者繼續幫我用冰冷的盔甲包裹住自己。
不敢有一刻的停歇。
穿著便裝置身于喧鬧人群中的感覺令我窒息。
原來孤獨是一件多么凄涼的事情啊……
我發現，自從和溫斯頓一起在平安夜的萊茵河畔散過步之后，我再也不敢在夜里獨自出去了。
……
季世野站在不來梅街道的一邊，凝視著即將變綠的路燈。
他才發現，如果他不是“少將”，沒有人會害怕他，沒有人會理會他，也沒有一個人愿意跟他這樣的人多說一句廢話。
“……”
目光一頓。
這時候，他在對面花店的門口看到了溫斯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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