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謝謝你。”
沐純嘆了口氣:“有段時間我甚至放棄了。亞洲西部那場戰役到來的時候,我的父母死了。那時候我記得他們正在進行‘清場’,要把還活著的人都殺掉。他們的子彈像是雨點一樣穿透人們的身體,我不認識那些人,我那時候甚至不明白為什么他們莫名其妙地就要殺了我,所以我要裝死。
在混亂而骯臟的死人堆里,裝死是很十分容易的,因為有槍的人也懶得辨認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死人實在太多了,那幾天真的是血流成河。那個時候我想,如果我不是一個‘人’就好了,也許我是一條餓極了的瘋狗,那樣我就可以直接吃掉那些死人的尸體來茍活著。
我那時候是真的想那么做。但是四天以后,當那座城市徹底變成了一座‘死城’的時候,我從堆積如山的尸體中爬出來,一個人在全是尸體的、卻空蕩蕩的城市大街上行走的時候……”
沐純頓了頓,小玫瑰看向他。
“我看到了我的哥哥,他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泡在骯臟的淤泥和血水中,已經開始腐爛。”
小玫瑰為他感到難過,但同時,他的腦海中似乎也出現了一些畫面。不是沐純講的e區或者是亞洲西部的戰場,仿佛就是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他好像也見過沐純像自己描繪的景象。
他替沐純守著這片亡靈地的這些年里,沐純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來,帶回來一些尸體或者骨灰。小玫瑰就會從沉睡中醒來,幫他一起尋找能夠用作石碑的東西,打磨好,立在這里。沐純教小玫瑰寫字,也許是他天賦異稟,小玫瑰學得很快,他會在沐純不在的時間里,在那些石碑上刻上一些字。
無聊的時候,小玫瑰會去沐純建造的房子里看他從“外面的世界”帶來荒漠的書,于是他學會了打磨不同樣式的紀念碑。
沐純有時會出去很長時間,也許是幾年。小玫瑰有一天突然很傷心,他坐在石階上想獨自難過,總覺得沐純好像不會再回來了,那樣的話,碑林里就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也許自己也需要一個小小的紀念碑,但是自己不像逝去的亡靈一樣偉大,所以就姑且造一座小小的方尖碑吧……
久而久之,積少成多,這里形成了一座龐大的碑林。
每次沐純都會跟他講一些“故事”,是關于這些亡靈的故事。雖然有些故事玫瑰聽了不止一遍,但是每次他都像是第一次聽這些故事,因為每一次,他都會更加難過。
莫名的難過,仿佛自己也親身經歷過戰爭一樣。
但是應該不可能,因為那個時候,自己還只是一枝沒有自我意識的玫瑰花,或者就是一粒還沒有發芽的種子。他在諾貝利的輻射中變異,那時候這里應該還不能有一個活物。
“哥哥死去的時候,我想大哭,但是我不敢出聲,我怕有人再找過來。所以我費勁力氣掰下了他的一根手指,想要帶回諾貝利——我們出生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用五年的時間,穿越過一個個戰區,帶著哥哥回到諾貝利的。
這些年過去了,我甚至記不清人類究竟是為什么而戰,戰爭最初的目的是什么?目的達到了嗎?到底是不是已經徹底失控了呢?那些最初作為發動戰爭的理由,現在還成立嗎?”
“我真的太喜歡和平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到一千年前,那個時候真的很棒,人們都有事情可做,而不是放下一切去躲避戰爭。”
男人頓了頓,望著遠方說:“但如果有人覺得戰爭很酷,動不動就開打是一件多么有底氣的事情……那一定是他們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至少……他們沒有處在漩渦的中心。”
男人又自嘲地說:“前二十年戰爭遍地開花,到處都是漩渦的中心,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了,都沒有了……現在非常安靜,太可怕了,像一部恐怖電影。”
沐純已經很久沒提過這些悲傷的往事了,聽著他略帶沙啞的嗓音,小玫瑰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開始回顧自己的一生。
小玫瑰聽著沐純說自己從西方徒步回鄉的故事,想起了沐純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你看吧,生命就是這么讓人捉摸不透,你說他頑強,但是弄死他只不過需要幾秒鐘,但你要是說他脆弱,他卻可以在極端惡劣的條件下堅持大半生。
小玫瑰敬佩這個人類,因為沒有糧食的時候他會自己種,種不出來的時候他會去流浪,在一座座“等待之城”中尋找和自己一樣的人,直到那些人消失,然后再也找不見。
“我每天都在做抉擇,但是無論怎樣,我都生活在無窮無盡的漩渦里。”
沐純的雙目空洞凄涼。
“我無非是在兩種選擇中做決定——死。或者生不如死。”
沐純轉過來道:“但是當我看到你以后,小玫瑰,你讓我又看到了希望。我想繼續等下去。”
“我會陪著你的。”小玫瑰明白孤獨等待的感覺,于是他說,“我相信國際救援隊會來到這里,接你去一億光年之外的玫瑰星云。”
“謝謝你。”
良久,沐純突然笑了,他的目光投向小玫瑰的身后:“對了,你應該還記得那座墓碑吧?”
“啊!當然記得,那是你上次開車回來帶來的,是一位詩人。”小玫瑰看見不遠處的一座矮方碑道。
那座矮方碑是長方形的,它的下半截嵌入黑色之中,小玫瑰在前方放著一些干枯的雜草,代替了小雛菊。
“他叫海格特,是個生活在a30區的歐洲人。”沐純道:“他是個浪漫而且樂觀的人,在我a30區的戰場上和我一起,幫了我很多,我仍然記得他還能笑著跟我說‘現在當兵和不當兵的都要參加戰斗,所以我也算是半個土士兵啊’……”
“他真的是個很樂觀的人呢。”小玫瑰贊嘆道。
“哈哈,他還總是祈禱自己能死去上天堂呢!”興許是小玫瑰的話逗笑了沐純,他看向那個矮方碑,“老朋友,你已經在天堂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靠著什么活了四十多年……”
小玫瑰向這位叫“海格特”的詩人致敬。可是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他發現沐純還在笑,他笑了足足一分鐘。伴隨著日落,小玫瑰在沐純的笑容中看出了凄涼。
“你不覺得我每天活著,就是在等死么……等城里的物資空了,等這種黑色的東西爬得全世界都是,等所有淡水都變渾濁……”他好像醉了一樣,搖頭晃腦,“我還能再等四十年么……”
男人停止了笑聲,小玫瑰看見他站起身,從那輛軍用越野車的后備箱取出一瓶紅酒,然后又走過來。
“00年的紅酒,在a15的老軍區發現的。嘖嘖,真沒想到,那時候竟然還能造這種東西,還是政府特供的,希望沒過期。”
“政府特供的東西不是質量都很好嗎?”小玫瑰疑惑道。
沐純由哈哈地笑了:“是啊!所以這酒的味道一定不錯!我光是想想就覺得口水流下來了。”
在小玫瑰的印象里,這個男人好像就沒怎么喝過酒。不是因為酒精能毒害他的身體,而是因為酒這種東西在戰爭年代實在奢侈。如果不是聯邦政府的大樓里空無一人,他一定沒有酒喝。
“知道你不能碰酒精,所以給你帶了這個!”沐純說著從那個破布袋子里掏·出一瓶玻璃罐子裝的蘇打水,“也是政府特供的,質量很好,我替你嘗過了……”
玫瑰知道自己會醉弱堿,他記得自己好像那一次不小心喝了蘇打水,然后竟然在方尖碑下躺了一個月。
但是沐純似乎很高興,小玫瑰不想掃他的興。
于是小玫瑰也起身,沐純按著他的肩膀向小木屋走去。
“走吧,你陪我進屋去,我們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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