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鎮(zhèn)冷凍中心內(nèi)部，如同蜂巢一般錯落而精確，一個個冷凍艙密布在地下巖層上，恍若千萬佛龕深深沉眠地底。

卡車車隊沿著斜斜的下坡，持續(xù)地向下前進。

道路仰角45°左右，車速進入地面后共五次轉(zhuǎn)彎。

車速緩慢，目測輪胎的半徑，一秒的轉(zhuǎn)速...江南遲疑了一下，約6km/h。

時間？計算中...

嘎吱一聲，車隊停止了，江南的身體在慣性的作用下，往前一晃，猝不及防險些撲倒在沂蒙的懷里。到了。

“全體下車，”一個荷槍實彈道德士兵走到車廂面前，將車簾撩起，清冷的燈光傾瀉到江南那張蒼白至極的臉上。東鎮(zhèn)冷凍基地里高懸主探照燈燈將內(nèi)部照得通透，亮，很亮。

士兵將一個腳踏放在門檻上，一眼便看見了這羸弱而蒼白的少年。一只手按住槍托，騰出一只手伸向了這個少年。至于那士兵的臉，他忘了，他們都只是生命中飄過的一粒沙子，彼此不會在對方的激流里，掀起任何浪花，匆匆沉寂。

江南將手從左手手腕上移開，心跳次數(shù)3219次。他微微一笑，卻沒有接受士兵的攙扶，獨自邁出了左腳，踏在了有些形變的腳踏上，腳踏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有些路，非自己走不可。

江南揚起下巴，打量著這個神秘的基地，五鎮(zhèn)之一，東鎮(zhèn)蒙山。

在停車坪的上方，密密麻麻地分布著暗紅色的金屬艙門，一直向上，到看不到的穹頂之上。

生銹的鐵門表明，這些艙門修建的歷史遠遠超出江南壽命的長久。這里可能不只是他們，這不是第一批。

整個基地修建在沉積巖巖層里，錯落的礦物顏色，在燈火下閃著各色的光芒，白色的是石英、暗紅的是鐵礦、綠色的是銅礦...

心率110次每分鐘，因此時間30分鐘左右，誤差在十分鐘以內(nèi)。

江南在飛快地計算著。蘇教授提醒過江南，這個計劃是一條不錯的出路，但是也很危險。

卡車經(jīng)過的路徑在3000米左右，根據(jù)三角函數(shù)易得目前所在深度約2121米，誤差兩百米左右。

江南邁出了第二步，腳踏又發(fā)出了一聲痛苦地呻吟。

停車坪約500米見方，整齊地停放著十幾輛軍用尼卡，每一輛卡車約莫二十人。

形形色色，男的女的，但多是些青年到中年人。安安靜靜地從尼卡里下來，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肚子上的傷口。

一隊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提著醫(yī)療箱，推著推車，已經(jīng)在小廣場上等候多時。待尼卡停穩(wěn)便向車隊走過來，雪白雪白的一片。

“同志，檢查，”淡藍色的口罩，說話的時候一上一下。

江南習慣性地將兩只手臂輕輕抬起，預演過無數(shù)次，都刻入了肌肉記憶。

人類的冷凍技術(shù)還不夠成熟，短期手術(shù)冷凍可以直接冷凍。但是一但需要長達百年甚至千年的冷凍的時，就不得不對人體進行一些必要的手術(shù)和藥物輔助。

比如，像這樣。江南看著肚臍上，早晨剛剛移植上去的“臍帶”，如同一根鞭子，扭曲著裹在肚臍上的紗布上。

好丑。江南撇撇嘴，看了一眼這個管狀物，發(fā)出了一聲吐槽，回歸到胚胎的本原了嗎？

“推車”，醫(yī)生帶著的手套，輕輕地接住那根生物導管。

回過神來的江南已經(jīng)躺平在雪白的推車里，濃烈的消毒酒精在鼻腔里肆無忌憚。

明晃晃的手術(shù)燈從頭頂俯瞰下來，刺目的感覺讓他不得不閉眼...

“營養(yǎng)供給導管正常，可以冷凍。”

“明白。”

噠噠噠，是腳步聲。

江南的第二根手指頭微微地勾了一下。

20步，轉(zhuǎn)彎，21步...50步...

不行了，要睡著了。藥物的作用在進入冷凍艙之前就起效了。

江南聽得那個腳步聲越來越淺，如同一點點遠離了一般。腳失去控制，接著是腿，然后是手，身體每一個個部分都在脫離，他的控制。

沉眠在無盡的歲月里，跨越不知流逝的光陰，去往未知的未來。

時間在無意識的里流淌，如同永恒的流水，來了去，去了來。山中不知年歲遷，歸來已是爛柯人。

時間對于被冷凍的沉眠者來說，毫無意義。江南不知道自己回憶這些東西，用了多少時間，或許記憶短短的兩天，真正經(jīng)歷了十年，甚至百年。

噠噠噠~

腳步聲，或許是時間的聲音，江南這樣想著。

啪嗒，又是一滴在發(fā)絲上摔碎，微微的涼在江南的額頭上蔓延。

觸覺的感受越來越真切，水滴從眉心劃過眼窩，然后經(jīng)過睫毛，最后從眼角滴落。清晰的軌跡，被皮下組織輕而易舉地捕獲，傳導到大腦。

等等！！這可能不是是回憶。

一直有一個水聲，在腦海里，但是所有的記憶里，都沒有滴水的，那么...這個聲音是什么？

江南意識到一種不妙的感覺，從開始的聽覺，現(xiàn)在的觸覺。

以冷凍艙里的溫度，存在滴答滴答的水聲，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冷凍艙在升溫且到了不足以維持水分子固態(tài)形式的地步。

被動解凍！一道閃電一樣的驚異在他腦袋里傳導。紅皮操作手冊，第300頁，“主動喚醒與被動喚醒。”

主動喚醒，即外界通過解凍加藥物的方式喚醒。至于被動解凍的話，可就有些不妙了。

長久的意識游離，身體的機能未被蘇醒，可感、可聽，卻不能動。結(jié)論長久無運動導致的肌肉萎縮，未有外界藥物和手術(shù)介入。進一步推論，被動解凍。被動解凍的情況，第301頁，“設(shè)備損傷”，危險系數(shù)相較于主動喚醒呈幾何倍數(shù)上升。

但是，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唯物哲學說，意識和現(xiàn)實之間隔著一座實踐的大山，無數(shù)的絕妙好詞都在翻越這座平平無奇的大山時，摔碎了。身體都無法控制，又談何禍福之事呢？

所以，生？死？看緣分吧。

噠噠噠~噠噠噠~漸強。

腳步的聲音在不斷的清晰，如同一個人從極遙遠的地方走來。

可能是十分鐘，也可能是十小時，甚至是更久，對于那個聲音江南有了新的變認識。

江南又有了一種新的假設(shè)，不是人走近了，是耳朵的聲波波捉效果在增強。

證據(jù)在于，現(xiàn)在耳朵旁的腳步聲在重復，并且存在有規(guī)律的變化。強~弱~強，一個復沓，如同詩歌的矩陣一樣，精密而嚴謹。

等待的人是誰？醫(yī)生？士兵？教授？還是未知的未來人？

在兩千米的沉巖地下，在碧葉不及、黃泉不至處，帶著一顆烈火若焚的心，等待自久遠歷史里飄來的微漠塵埃。

江南不會知道，盡管他的代號是江南，一個早慧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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