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兩個孤兒

        劉家滿門抄斬刑場行刑那天，在我的執意堅持下，他才同意讓我一起去。

        我一身麻衣，臉上抹泥，打扮成男裝和他一起混入人群中。

        一開始我以為我足夠堅強的，可是當血濺當場，我眼睜睜看著我的父親哥哥和弟弟被斬首，他們的頭顱落地，血流成河的時候，我還是沒能忍住，崩潰大哭了出來，他趕緊一手遮住我的眼睛，一手緊緊捂著我的嘴巴，將我往回扯。

        「嗚嗚嗚……唔唔唔……爹爹……」

        我瘋了一樣的向前沖。

        陳更只好將我向人群后方拖，「娘子，你瘋了……你要是被發現了……劉大人他的一片苦心就白費了！」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唔唔唔……不要……不要……」

        我哭的昏天暗地，不能自已。

        「娘子！小點聲！被發現就完了……」他一直在我耳畔提醒我。

        可是，對一個失去理智的人來說，聽起來只像是蚊子嗡嗡一樣毫無意義。

        「嗚嗚……嗚嗚嗚……唔唔……」

        我的淚如泉涌如潰堤，源源不斷。

        「娘子，走，我們回家……有什么話，我們回家說，好嗎？……」

        他又拉又拽的拖著我往回走，就像拖著一只小羊羔。

        ……

        回到家里，終于安全了。

        他一把抱住我，將我攬在懷中。

        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再次放肆大哭起來。

        「嗚嗚嗚……啊啊啊啊……為什么……嗚嗚……爹爹……我的爹爹……哥哥……你們死的好慘……嗚嗚嗚嗚……是淑兒不孝……嗚嗚嗚……」

        他的大手輕輕安撫著我聳動的肩頭，在我耳畔輕聲輕語的不斷說道。

        「娘子……娘子……不哭了……好嗎？……你在這樣哭……身體要哭壞了……」

        他的聲音溫溫的涼涼的，低沉而具有穿透力，如溫泉滋潤著我的心田。

        也不知這樣持續哭了多久，我只知道，哭到最后，我已經渾身脫力，無力的昏睡了過去。

        ……

        等我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我緩緩睜開眼，眼睛又腫又疼，酸澀的發疼。

        側身一看，他就趴在床榻凳上睡著了。

        月光灑在他的睡顏上。他的睫毛長長的，每一根都乖乖的整齊排列，像是小扇子一樣扣著。他的鼻子挺挺的，但嘴唇薄薄的，這樣的搭配，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就像是他身上的那種矛盾氣質，既有剛毅木訥的一面，又有柔情細膩的一面。

        我身上酸疼，想動了一下胳膊，結果沒想到剛剛動一下，他馬上就驚醒了過來。

        原來，他一直扯著我的袖子呢！

        「啊啊！娘子……你醒了？」他睜開惺忪的睡眼緊張的望著我。

        原來他一直在我身邊守著我。

        「恩。我……有些口渴。」我小聲說。的確，我哭的嗓子都啞了。

        「我去給你倒水！馬上！」他立馬起身，如剛領了命的士兵。

        很快，他就端了一大杯茶水過來。

        他將我緩緩的撐起來，在我背后墊好靠枕，用勺子喂茶水給我喝。

        恩，是溫熱的。

        如果是晌午的水，但現在早就涼了。這水竟是溫熱的，難不成，是他一直守著，隔幾個時辰就燒一次水？

        「娘子，你多喝點水……你流了這么多眼淚，需要補充水分。」他輕聲說。

        「恩。」我應了一聲，想到我的爹爹，又忍不住哽咽了。

        「娘子，你別哭。你怎么又哭了？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我太不會說話了。你別哭了好不好？」他趕緊說。

        「好。」我強忍著淚，繼續喝水。

        他也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喂我喝水。

        喝完水，他又轉身拿出備好的小點心。

        「娘子，吃一點吧。墊補一下。」

        「我不想吃，沒胃口。」

        我說的是實話。

        「哎，好吧。那娘子，你早點休息吧。現在，已經是二更天了。」他邊收拾那些杯盞邊說。

        啊……竟然已經是二更天了啊，從早上哭暈了，一直到現在，我竟然睡了這么久嗎？

        「你一直守著我嗎？」我忍不住問。

        「回娘子，是呵……我是怕你……一個人……出什么意外。」他有些不敢說話，措辭拿捏不準。

        我知道，他是生怕觸動我哪根脆弱的神經。

        「能跟我聊聊天嗎？我睡不著。」我問。

        「當然可以，除了你的父親。」他說。

        「為什么？」我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涌出來。

        「娘子，等過一段時間好嗎？你現在的這種情況，我真的不能和你說太多關于劉大人的事。等你走出來了，好嗎？等你狀態好一些了，理智恢復些了，我們再談，好嗎？」

        他說的很有道理，我現在就像一根脆弱的芝麻糖，一碰就要斷掉了。

        「好……」我只好點點頭。

        收拾好各種東西，他又坐回床榻凳上。

        「你還是……上床來吧……趴著睡怎么休息的好？」我忍不住說。

        「唔……好。」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他對著我和衣而臥，就像我們洞房花燭夜那天晚上一樣。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才發現，他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這是……？」

        「哦，這個啊，娘子，都是你的眼淚打濕的。」他解釋說。

        我竟然流了這么多眼淚嗎？把他里外三層的衣服全浸濕了。

        「你這樣，會著涼的！快把濕衣服脫了吧。」我說。

        「娘子，你不用擔心我，一會兒干了就好了。」他說，

        「快脫了吧！」我語氣堅決。

        「娘子，真的不用……」他再三拒絕。

        「你聽不聽我的話？」我有些氣。

        「……」

        他瞬間沒了脾氣，乖乖聽話。

        可是，這么一件一件的，脫掉了上衣，他就赤膊了。

        我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剛他再三拒絕。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男子□□的身體，雖然已經熄了燈，雖然是在月光下，但是他身上的肌肉曲線被月光勾勒出的輪廓盡收眼底，這對我一個女兒家實在是太難為情了。

        我頓時刷紅了臉。

        「娘子，你怎么了？你還要聊天嗎？」

        這個傻瓜還在傻兮兮的問呢！

        「不要！」我生氣的轉了過去。

        ……

        很快疲憊讓我沉沉的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我又遇到了我的爹爹，他微笑的望著我，臉上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十分從容自若的說道——

        「淑兒，爹爹不求你日后有什么成就，只希望你能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快快樂樂的度過余生。」

        「淑兒，以后，你千萬不要為我們報仇，爹爹不想你生活在仇恨中。仇恨會使人瘋狂，只有愛才會使人幸福。」

        「淑兒，爹爹只有一個心愿，就是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任何時候，不要放棄生命！為自己，更為我們劉家。」

        ……

        「爹爹……爹爹……」

        我叫喊著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又早已經淚流滿面。

        此時的我，正伏在他的胸口，哭的稀里嘩啦。

        他胸口的皮膚光滑，細膩，堅實而有溫度。而且，里面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都聽的真真切切的。

        噯？等等。

        他的胸口？

        他怎么是光著膀子的？

        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的我，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

        昨晚是誰讓他脫衣服的？不就是我這個笨蛋嗎？

        簡直被自己蠢哭了！氣死了！啊啊啊！

        「娘子……啊……你醒了……」

        他這才揉揉眼睛，醒了過來。

        「唔恩……」

        我咬著嘴唇抹抹眼淚。

        「娘子……你昨晚一直在哭……做著夢還流眼淚……不停的喊著爹爹，爹爹……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你……」

        他輕輕的說。

        「你不知道，他是我爹爹啊……我從小就沒了娘……爹爹是我最親的人！……」我搖搖頭。

        他嘆了一口氣，說道，

        「娘子，正因如此，你更不能再這樣消耗你的身體了……你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要懂事了，你我，現在都沒有爹爹了，也沒有娘了，這天底下，再也沒有人當我們是孩子了。我們別無選擇，我們只有長大了……」

        他的話輕輕地，但是在我聽來，卻又是這么沉重，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可是等一下，我忽然意識到什么，「等下，你剛剛說……你也？」

        他點點頭，眼睛里是一片漆黑的墨潭，看不到任何波瀾。

        「是的，你我，現在是兩個孤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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