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審問

        沒多久，陳更升官了。

        原本空蕩蕩的府苑不知道什么時候熱鬧了起來，門庭若市，車水馬龍，每天來拜訪的門客絡繹不絕，奉承的話也不絕于耳。

        「陳校尉，恭喜恭喜啊！」

        「陳大人，恭祝高升……」

        ……

        每天都有各種琳瑯滿目的物件送到我桌上，我感覺僅僅茶葉，就夠我喝三十年的。

        不僅如此的他還學人家養起了食客，府上充斥著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唱戲的賣藝的，耍刀練棍的，和尚道士，文人墨客，商賈謀士……

        我都納悶了，他從哪召來的這些人物，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與此同時，他陪我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常常不帶我出門了，每天頂多就是親吻一下，熱乎一會，就轉身走了。一天下來也說不上幾句話。

        最煩的是，他還給我配了一堆丫鬟和侍衛。成天圍著我團團轉，嚴重打亂了我的生活，我終于坐不住了，去找他理論——

        「陳更！」

        我推開門，他正在書房寫字。

        「淑兒，你怎么了？氣呼呼的？」他沖我一笑。

        「我屋子里全是人，好煩！」我氣得一屁股坐下。

        「是不是下人伺候的不好啊？」他說，「這好辦，我馬上就給你換一批新的。」

        「啊？！」我一個頭兩個大，「可別了吧！我又要重新認識一遍……」

        陳更走過來，捧起我的臉，笑著說，「淑兒，你怎么這么可愛？有人侍候你、陪著你不好嗎？」

        「不好，」我嘟著嘴，「我想讓你陪我。我想跟你在一起。」

        陳更皺了皺眉，「淑兒，你知道的，我最近……有點忙。」

        我掙脫他的手，氣鼓鼓的走到了窗邊，酸溜溜的說道，「哼！我當然知道了，你忙，你現在是陳校尉了，連升兩級，扶云直上！你哪里還顧得上我啊……」

        「淑兒，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是我最近冷落你了。」陳更說，「但是你的事，我一直掛在心上呢，你來看看，這是我最近收集的一些材料，對于是誰迫害了劉大人，我已經心中有數了……」

        我心里怦然一動，十分好奇。他借坡下驢，牽著我的手將我引到了案旁。

        「這是……佟仲潯的口供？」我問。

        「嗯。」陳更點點頭。

        我仔細的看了一會兒。陷入了沉思。

        「淑兒，有什么發現？」陳更見我不說話，主動問道。

        「這個佟仲潯說，他被帶入了一間大園子，那人威脅并吩咐他怎么說怎么做后，又將他送了出去。……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吳家了。周吳王三大家族中，要數吳家家業最大，周家雖然歷史久但已經日漸式微，而王家尚為新興之秀……」我分析道。

        「淑兒，你真的是冰雪聰明啊！說得很好。」他點頭道。「其實，這與劉大人本人的猜測，也不謀而合。」

        「我爹爹？」我有點吃驚，「你是說，我爹爹生前，已經猜到了是誰在害他？！」

        「是的。」陳更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個卷軸，「淑兒，你再看這個……」

        我趕緊湊上去看，是一份密信，里面頭頭是道的分析了為何推測吳家迫害他的原因。而且，是我爹爹親筆寫的，我認識他的字跡。

        「你怎么會有這個？！」我大吃一驚。

        「恩，是我的伯父給我的。」陳更邊說，邊小心翼翼的收起來。

        哦，陳伯父，就是那個陳進的父親。所以，原來那天神神秘秘的將他引入室內，是要將這封密信交付與他啊。

        「淑兒，雖然我們沒有直接有力的證據，但是，案情已經昭然若揭。」陳更又說，「不過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派人前往吳府臥底，打探收集消息，相信，很快就會有新的收獲。」

        原來，這就是他招攬那些食客的原因嗎？

        「可是，有了證據，又能如何呢？」不知怎的，我忽然悲從中來，有些喪氣的說道，「吳家可是當今朝中最大的家族，我們力微式薄，如何與他們抗衡呢？」

        陳更思忖一會兒，說道，「其實，如果說當今朝廷還能有一個家族能與吳家相抗衡，那就是我們陳家。不瞞你說，我這次被提拔，全依仗我的伯父在圣上面前引薦的。我伯父這樣做，也是想要扶持陳姓勢力。這不，三日后，他還打算帶我一起去參加宮里的宴會……」

        「哎……好吧……」我嘆了一口氣。

        「淑兒，我們的復仇大業就要完成，你為什么總是這樣唉聲嘆氣的呢？」陳更問。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多余，什么也幫不上忙……一切都看起來水到渠成……」我喃喃自語道。

        聽到這話，陳更忽然愣了一下。

        「淑兒，你剛剛說什么？！」他的表情十分僵硬，不自在。

        「我，我也沒說什么啊……」我發覺了他的異樣。「我就說我也幫不上什么忙……」

        「不，淑兒，你可幫了大忙了！」他眼皮發顫，「我最近，一直感覺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可是就是說不上來。你的話點醒了我！」

        說罷，陳更披上外衣就要出去。

        「你去哪里？」我趕緊問。

        「我要去再提審一次佟仲潯。」他邊穿衣服邊說，「一定還有什么細節沒說清楚。」

        「我能跟你一起去嗎？」我實在很想參與。

        他頓了下，沖我一挑眉說，「真的這么想去？監獄里很臟很臭的。」

        「嗯嗯。」我狂點頭。

        他沖我微微一笑，終于點頭了，「好！那你去換衣服，我等你！」

        ……

        老規矩，我換了一身輕便的短打男裝，混入陳更的隨從，跟他下了地牢。

        幽暗潮濕的地牢里一股惡臭撲鼻，熏得我直皺眉，那種味道混合著血腥味與腐爛的氣味，簡直令人作嘔。

        陳更走著走著，微微側身，「淑兒，你還好吧？」

        「我沒事。」我硬著頭皮咬著牙。自己選擇的路，流著淚也得走完啊。

        終于走到了最后一層，倒數第二間監獄，陳更停了下來，示意我一起進去。

        里面關的，應該就是佟仲潯吧。

        只見他蓬頭散發，破衣爛衫，躲在角落里縮成一團，哆哆嗦嗦的，似乎是凍得。

        「佟仲潯！」陳更將一個香囊丟到他身上。「我給你帶了這個。」

        他轉過身來，我這才第一次看到他的臉，那張臉簡直太丑陋太可怕了，嚇得我差點連連倒退。陳更側身偷偷握住我的手。

        他的眼睛上全是暗紅色的血痂，傷口化膿，漿液直流，似乎是被人挖去了雙眼。

        「陳大人……」他顫顫巍巍的將香囊撿了起來，嗅了一下，激動地抱在懷里。

        「這是你妻子讓我帶給你的。」陳更說。

        「陳大人，謝謝您。您真的是菩薩轉世，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您的恩情，小人只能來世再報了。」佟仲潯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唉……我的妻兒……他們都還好嗎？」

        「他們現在很好，我已經將他們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陳更說著，有些哽咽，「你的兒子，已經滿月了，很可愛。」

        「嗚嗚嗚……」佟仲潯想哭，但他已經無法再流眼淚了，流淚只會讓他的傷更疼痛，「陳大人，我這條命都是您的，您有什么想問的想讓佟某做的，您直接說，佟某能一定毫無保留，竭盡所能！」

        「好，那我就直接問了。」陳更問，「你說，那日你被人帶到一個大園子里，你再仔細說說，那園子長什么樣子？再仔細回憶一下，有沒有什么遺漏的細節？」

        「陳大人，這個我真的沒法描述，當時我已經被剜去了雙眼，我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只記得，那園子很大，很大，他們拖著我，走了很久很久，左拐右拐才到。」他說的，和之前說的還是一樣啊。

        「那你有沒有聽到什么？」陳更又問。

        「聽到？」佟仲潯想了一會，說道，「那天，風很大，我只聽到樹葉嘩啦嘩啦的聲音，綁著我的人在石板路上的走路的聲音，經過池塘的時候，還有流水的聲音，蟬鳴聲，蛙聲……應該是一個很大很豪華的院落吧……」

        「石板路？」陳更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細節，「你們都走了什么樣的路？」

        「就是普通的石板路，修的挺平整的，園子里一路都鋪著石板路，沒有一處是泥路，再就是池塘上有一段走廊是木棧道，走上去嘎吱嘎吱的……」他又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但聽起來，都是沒有用的信息。

        陳更嘆了口氣，似乎有些失落。

        是啊，他說的這些，每個庭院都有啊，這說明不了什么。

        「淑兒，我們走吧。」他轉身在我耳畔耳語。

        「等等，」我忽然靈光一閃，問道，「你再想想，可有聞到什么氣味？」

        「氣味？」佟仲潯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他想了想說道，「倒是有一種濃郁的花香味……似乎是桂花香？」

        「桂花？」陳更明顯怔了一下。

        「恩，應該是桂花，但是比一般的桂花香還要濃郁。」他仰著頭，仿佛在細細回憶。

        陳更轉頭望向我，正好與我的目光對上，他的眼波流轉，眼神閃爍，我知道他一定也跟我一樣，想到了同一件事——

        「柳葉蘇桂！」

        我們異口同聲的說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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