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尋珊，你害得我好慘！”女鬼陷入狂暴，化手為爪，撲向林越。

        林越不得不退至露臺邊緣，那里恰好在女鬼攻擊范圍之外，但陣陣陰寒之氣還是凍得林越發抖。這種冷侵入經脈，由陰氣滋養，即使天氣溫暖，也無法驅散分毫。

        “娘娘，小的只是一介草民，和貴妃無關啊。”

        “朱尋珊，你竟然和柳樂瑤聯手害我，我必吃你肉，飲你血！”哪有女鬼聽人勸的。

        林越勸說無果，只好觀察四周，尋找脫逃之路。

        女鬼雖不像在四樓那樣被吊在天上，可被限制在一個行動范圍內，似乎是以琴為中心，最多能夠到房間大門，不能走上露臺。所以目前林越處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林越還沒那個本事從五層高臺跳下去，除非他找死。

        “可惜我沒把經書帶著，不然或許有辦法對付這鬼。”

        林越將有關女鬼之事一一梳理：“這鬼的行動受到琴和上吊繩的限制。上吊繩與女鬼之死有關，應該是它的克星。但琴就說不準了，女鬼不像是討厭琴的樣子，而且她彈琴時較溫和，似是沉浸在美好的記憶里……”

        想到這里，林越大聲說道：“娘娘，請奏《金玉歌》。”

        女鬼的攻擊停了一瞬，見此有效，林越再次重復，數次之后，女鬼漸漸平息下來，返回琴座，琴聲響起。

        “趁現在！”

        林越不顧體內寒氣，全力運功，往樓梯沖去。

        “朱姐姐……我彈得可好……”

        “成功了！”

        林越沖下樓梯。

        這時，烏云散去，月光大亮，太陰月華照進樓閣，銀輝如雪。

        琴聲停了。

        林越不敢停留，拼了命地逃跑。

        剛踏上三樓樓梯，墻上忽然長出一只女人的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賤奴跑什么？”

        一張鬼臉惡狠狠地出現在墻上。

        “啊！”林越大叫一聲，一劍劈向鬼臉。他的寶劍乃真正桃木所制，最能驅鬼辟邪，女鬼天靈蓋受了一擊，哀嚎起來，手上一推，林越便摔下樓梯去，他就勢一滾，起身就跑。

        三十一年前。

        秦楚瀟獨自登上霞音樓，奏響一曲《金玉歌》。一彈這首曲子，秦楚瀟就像回到了江南郡人來人往的鬧市，鬧市依河而建，花船穿行。河邊有姐姐苦心經營的春煙樓，許多無家可歸的女子依靠春煙樓度日。姐姐不同于其他老鴇，對待姑娘們極好，不但積極為她們物色好人家，還替樓中年老無客的女子養老。

        后來，自己被南巡的皇上一眼看中，破格封為美人。自己一介平民，出身花樓，在宮中本就孤苦無依，得了圣寵遭人嫉妒，皇上也不為她說話，日子很是難過。

        只有朱姐姐對她好，不僅為她出頭，還認她為義妹。

        就算因為花樓出身被柳皇后逼著落胎，只要有朱姐姐在，自己就還能茍且偷生。

        秦楚瀟一曲奏罷，走到西側露臺上透氣。

        “不知姐姐在做什么。”

        她往廣陽宮望去，頓時渾身冰冷。

        她的好姐姐，視為親姐的朱姐姐，正挽著柳皇后的手，兩人談笑著走進正殿。

        國師宮內，大師兄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可他臉上肌肉亂跳，分明是淚中帶笑。那道符已經燃燒殆盡。

        “師父，就知道您一定會幫弟子。黃金千兩，一千兩啊！”

        廣陽宮中，太醫們也都跪在地上。朱貴妃仿佛陷入了可怖的夢魘，冷汗涔涔，驚恐萬分，口中不停念著明妃的名字。太子急得團團轉，恨不得命人一把燒了瑤華宮，燒了霞音樓。

        正當眾人陷入絕望之時，一道宏大縹緲的聲音憑空響起。

        “殿下，速帶貴妃上霞音樓。”

        此聲不知從何而起，但廣陽宮內的人都清楚地聽見了。有資歷較深的奉天觀道士連忙稟報：“殿下，這是大國師的聲音。”

        “謝大國師開恩。”

        “快來人把貴妃抬去霞音樓！”

        太子見宮人準備擔架手忙腳亂，將身上寶鎧箭囊隨手一扔：“都讓開，本殿下背娘娘去。”朱將軍見狀，先一步背起貴妃：“不敢勞煩殿下，臣背著娘娘。快！”

        “秋蓮姑姑和太醫丞也一起去，其他人在廣陽宮聽命。”趙重曦想起秋蓮所說的后宮秘密，不愿伸張，只點了幾個心腹和自家侍衛跟著。

        今夜月光比以往更亮，女鬼如影隨形，不得擺脫。林越憑借樓內家具與之周旋，但還是被擊中幾招，體內溫度像漏氣一樣流失。

        “本宮饒不了你！”

        林越畢竟道行淺薄，奈何不得女鬼。女鬼的頭頂冒著黑氣，張牙舞爪地追擊。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我帶你去找朱貴妃！”

        林越這下是真的打算往廣陽宮跑。

        “賤人去死!”

        女鬼大怒，從心口捏了一把陰氣向林越擲去。林越躲閃不及，正中背心，登時吐出一大口黑血。

        “咳咳。”林越雙腿發軟，回首一劍，砍中女鬼的脖子，女鬼大叫，指甲狠狠摳進脖子上的裂縫。林越又對著女鬼的腰，心口，脖子連砍數劍，砍得女鬼身形發散。但林越不敢戀戰，見好就跑。

        女鬼只用了片刻就完全恢復，大叫一聲，身上白芒大作，猛地膨脹開來，頭頂懸梁，腳踩地面，再次撲向林越。

        避無可避！

        林越無法，只得舉劍拼死一戰。

        忽然，一道金色流光從天邊飛來，圍著女鬼繞了幾圈。

        “咳咳咳……”

        女鬼發出窒息一般的聲音，痛苦地捂著脖子，周身白氣消散，縮成一個三尺大小的小人。

        那流光繼續飛轉，如針如劍，女鬼的身形越來越淡，最后化為虛無。

        “小友，請到頂樓來。”

        林越吞了吞口水，顧不得凍得發僵的身體，跑上五層。

        只見一金袍道人佇立于北側露臺，沐浴在月光之下，那道炫目的金色流光聽話地在道人身旁護持，不復方才殺意。

        “弟子拜見大國師。”

        林越立刻猜到此人身份，恭敬跪拜。

        “平身。”

        隨著蒼老低沉的聲音響起，道人袖袍一招，一顆通體火紅的小珠子飛入林越掌心。小珠子呈半透明裝，內中有火焰似的光華跳動。

        “三個月后，體內寒毒最盛之時服下此丹，解你寒毒。”

        林越聞言將小珠子收好。小珠子摸著冰冷，放入懷里卻像一團小火苗，珠子周圍的身體都沾上暖意。

        “回去之后，每日練五個時辰養氣鍛體經，兩年之后來見吾。”

        “弟子謹記。”

        大國師方才展現出的本事，已經讓林越對他的話深信不疑。這是真正的力量。

        這時，合歡宮入口處一片嘈雜，不一會兒，十幾道腳步踩得霞音樓樓梯嘎吱響，林越一看來人連忙行禮，然后退到一邊。好家伙，都是些大人物。

        為首的是親自掌燈的錦衣男子，然后是馱著一個昏迷婦人的中年將軍，跟著宮女侍衛等人。林越悄悄打量，竟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丁佳年！

        對方也看見了他，兩人不約而同地微笑點頭。其他人也沒發覺他們小小的舉動。

        見到金衣道人，趙重曦也顧不得太子體面，俯身就拜：“大國師在上，請救我娘一命。”

        大國師背對眾人，抬手一指，一道金光飛進樓閣，扔下一團白霧。白霧在人們驚愕恐懼的目光中凝結成女子曼妙的身姿。

        “要救貴妃，去求明妃娘娘吧。”

        明妃之魂在月華照耀下逐漸穩固，她緩緩睜眼，還處在迷茫之中。

        “本宮在哪？”

        “明妃娘娘，求您放過我娘吧。”

        明妃漸漸恢復神智，一看到人群中的朱貴妃，她就橫眉震怒：“朱尋珊！”

        “娘娘息怒，我娘已經遭受病痛折磨，吐血不止，幾乎往鬼門關走了一趟。求娘娘大發慈悲，饒過我娘吧。”

        趙重曦悲痛難忍，就差抱著明妃哀求了。

        “你是……大皇子？”

        “是啊，明妃娘娘，就是您的侄兒重曦。”朱將軍連忙安撫明妃，“您看他都長這么大了。娘娘您大慈大悲，放過大皇子的母親吧。”

        “朱將軍？你都這么老了？”

        明妃無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知在想些什么。死去的時光縹緲不可察，對她來說一切恍若昨日，而人間數十年已過。

        “明妃娘娘，吾法力有限，要殺要救，還請盡快決斷。”金衣道人開口催促。

        “本宮知曉，道長莫急。”明妃指尖遙點朱貴妃的百會穴，“本宮有話問她。”

        朱貴妃猛地咳嗽起來，吐出幾口血后，這個美艷貴婦吃力地睜開眼，見到舊人，她眼中掠過一絲驚恐。

        “好姐姐，你這么聰明，可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瀟妹……”朱貴妃一頓，眼中落下淚來，很快泣不成聲，“瀟妹，你還活著嗎？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朱尋珊，你莫要惺惺作態，告訴我當年是怎么回事？你和柳樂瑤背著我做了什么勾當？”明妃發怒，在場其余人不敢作聲。

        朱貴妃輕拭眼角，哽咽道：“我做了什么？妹妹你又做了什么？隨隨便便了卻了性命，也不為姐姐考慮，你死了，姐姐要怎么活？”

        “當年柳皇后害你落胎，我悲憤交加，整夜吐血。后來苦苦思得一計，好不容易騙那毒婦來我廣陽宮，打算來個軟硬兼施，逼問真相。誰知柳皇后早有準備。姐姐差點被摘了腦袋。”

        “我那時還想，一次失手也罷了，等妹妹養好身子，再從長計議。結果三更天就得知妹妹去了，我……我……”朱貴妃趴在朱將軍肩頭崩潰哭泣。

        一旁的秋蓮也哭著跪下：“明妃娘娘誤會貴妃娘娘了，您走了之后，娘娘茶飯不思，只想跟著去了。只是想到太子殿下年幼，才強忍下悲痛。”

        “娘娘明鑒啊。這些年貴妃她一提到娘娘就落淚，命人每日打掃霞音樓，就等哪日娘娘回魂，姐妹再會。貴妃絕無謀害娘娘之意啊。”朱將軍說。

        趙重曦也留下幾滴眼淚：“明妃娘娘，您是母親唯一的好姐妹，也是重曦唯一的姨母。我們沒有一日忘記娘娘，娘娘不要錯怪母親啊。”

        見眾人哭成一片，明妃的美目中似有晶瑩閃動。

        “也罷，也罷。”她閉目長嘆，輕飄飄地落在琴案前，抬起雙臂，“道長，送妾身一路吧。”

        “貧道遵命。”

        明妃微微一笑，艷若桃李，指尖輕動，一曲江南小調如泠泠溪水，流向遠方。林越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他看見了半仙山的瀟瀟竹林，看見了遠離塵囂的桃源仙境，看見了一位白衣佳人獨行雨巷，一只蝴蝶停在她的指尖，然后毫不猶豫地投向天際。

        道人輕輕一點，明妃化作白霧，消散于天地間。

        “娘，你怎么樣了？太醫丞！”

        明妃消失，在場眾人紛紛從樂曲中清醒過來。

        朱貴妃由秋蓮攙扶著坐下，臉色稍虞。趙重曦關切地扶住母親。

        太醫丞小心把脈，隨后欣喜地說：“娘娘無事了，只需稍加調養，即可恢復如初。”

        趙重曦松了口氣。

        只聽大國師說：“此事因汝等而起，之后不可報復明妃親族。”

        “請國師放心。本宮會下令為明妃修建廟宇祭祀。”秋蓮幫朱貴妃擦干了眼淚，現下貴妃除了較為虛弱，與往日無異。

        “啟稟國師，黃金等貢禮下官稍后就派人送到奉天觀去。”

        “嗯，謝禮就不必給了，也不許給。”大國師揮揮手，默念口訣，那道頗有靈性的金光將國師托起，“若不是有林越小友與明妃周旋，吾也來不及出手，談不上有恩。”

        說罷，國師身與光合，像離弦的箭一樣飛走了。

        國師一走，朱將軍等人就徹底放松下來，長吁短嘆，嘖嘖稱奇。還是朱貴妃輕咳一聲，止住他們談話。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廣陽宮，”朱貴妃鳳目一掃，看向林越，“你也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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