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炙熱。

        意識游離在云端，耳畔是裊裊琴音。林越仿佛睡了幾百年，又好像只昏了一刻鐘。隨著琴樂愈發清晰，林越的意識聚集起來，墜落到現實。

        月華大作，琴音如縷。

        林越發現自己身處霞音樓頂，縹緲的碧紗宛若天女水袖，翩翩起舞。

        碧紗帳下，白衣女郎悠然撫琴，她身形如煙似幻，不像生人。

        “明妃？”

        林越一眼就認出此人身份，心中警惕萬分，她不是被送去投胎了嗎？

        明妃像沒看見林越，自顧自地彈奏。想到明妃發瘋時可怖的樣子，林越莫名地恐慌起來，他慌慌張張地往逃下樓。可一踏進四樓，熟悉的吊死鬼就從天花板垂下，張牙舞爪地向林越撲來。

        “不好！”林越一邊躲閃一邊想著，“國師怎么還不來？”

        下一刻，一道金光飛入霞音樓，瞬間鎮壓明妃。

        林越看著那道金光，茫然出神——怎么有點奇怪？

        此時，他的耳畔又響起金屬碰撞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玩鑰匙。林越馬上四處尋找聲音的來由。

        “叮呤咣啷！”

        一聲清脆的金鐵交擊，林越仿佛從云端墜落，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之后，他猛地睜開雙眼。

        一片漆黑。

        原來金屬的碰撞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真實的聲音。霞音樓女鬼，才是昏厥時的夢境。

        林越醒來，發覺自己被綁在一處小黑屋，外面傳來說話聲，聲音耳熟，正是給他領路的大呀子。

        “白天那小子的尸體怎么處理？”

        “當然是就地燒掉，晾官府的人也不敢管老爺的事。”

        “嗯。”

        尸體？他們果然要殺了我。

        林越不可能坐以待斃，他想要檢查身上的裝備，卻驚懼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所謂的“束縛感”并不是被繩子束縛造成的，而是真的失去了對手腳軀干的控制——似乎是比忘形水還強大的迷藥，讓脖子以下的部位像消失了一樣。

        “天下竟有此等詭異的藥物？”回憶在楊大夫那里起讀過的典籍，林越想起一種叫‘堇姜’的草藥，與其它藥材混合后，有超出忘形水數倍的致幻效果。只是這種草藥名貴而罕見，已經上百年沒有出世了。

        林越又試著挪動身體，可依然失敗了。他心中著急，不禁想道：“若是冰火氣能沖破此毒，我就能恢復行動能力。可惡。”

        門外又響起村民們的動靜，有腳步聲不斷接近。林越不斷祈禱，或許是他的誠意感動了上神，他漸漸感受到了血脈中炙熱與嚴寒并存的氣息。又緩了一會兒，冰火氣貫通了全身，林越成功站了起來。

        他現環視了一圈小黑屋，發現這里是一處庫房，置放著一些瓶瓶罐罐。角落里堆著雜物干草。

        庫房墻頂有一扇釘著木板的窗戶，有月光從縫隙中鉆入小屋，原來現在已經是深夜了。

        林越往窗戶走去，腳尖卻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具無頭死尸。

        “尸體！這里是堆放尸體的庫房？”

        看到這具尸體的衣裝，林越莫名地頭痛起來，好在冰火之氣一轉，須夷神魂清明。他在小庫房里繞了幾圈，忽然發現一坨干草有異，掀開草堆，果然有幾具死尸。

        “嘖，我身上的武器藥品都被搜走了，這窗戶太窄，我肯定鉆不出去。不如先藏在這堆干草里，伺機而動。”

        過了一會兒，小庫房的門被打開，大呀子和另一個村民進來，抬起了無頭尸體，大呀子四處察看，奇怪道：“咦，怎么不見了？”

        “就這么大的地兒，怎么可能憑空消失。”

        他們將尸體放下，開始翻找瓶瓶罐罐和干草堆。林越一眼就看到大呀子褲腰帶上的短斧，那斧頭上還沾著干涸的血漬。

        大呀子走到他們堆放尸體的干草堆前，毫無防備地一掀。

        “啊！”

        聽見大呀子的慘叫，同伴趕忙回頭，只見一道人影奪門而出。大呀子則哀嚎著在地上打滾，走進一看，他的胸腹被開了一道口氣。要不是脂肪夠厚，估計要和這些死尸們搭伙去地府了。

        明月高懸，山林空寂。林越還沒跑上幾步，身后就傳來村民們的呼喊聲。只一瞬間，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火把，男女老少全員出動，提著武器往林越的方向靠攏，動作迅捷，訓練有素。這讓林越不禁咋舌，這哪里是山村，分明是隱藏的軍營，不會真的就軍隊駐扎吧。

        念頭一起，無數箭矢就回應了林越的召喚，從村落高地傾瀉而下。現下林越也顧不得找證據了，保命要緊！甄連怎么查的情報？半仙村都成朱九符的軍事基地了，怎么可能還留著什么把柄？

        是甄連的陷阱？他和朱九符才是一伙的？

        可惡！抱著無數的疑問和懊悔，林越往竹山逃去，他還記得山里一些隱蔽的地點。可不幸的是村西邊的路口已經有十幾個村民把守，他們提著大刀長劍，充滿殺氣地看著林越。

        林越只得手上一個斧頭，他又暗想道：“若是有機關匣和忘形丹在手，這點村民又有何懼？”

        正當此時，追兵已至。路邊的民房里竟也埋伏了村民，他們一擁而上，沖向林越。林越揮斧便砍。

        這些村民的武功不比血影堂和天機營的高手，空有力氣，連內氣都沒有，他們又不像林越一般有奇遇，自然不是手持武器的林越的對手。

        交手之中，林越驚喜地發現有村民正拿著機關匣一類的武器，還有的村民向他扔忘形散一類的毒霧。他馬上擊敗了他們，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武器。

        運氣不錯！林越拿到趁手的兵器，實力更增，眼看著就要突破村民們的封鎖。忽然，只聽一聲尖銳的哨令，站在戰圈外掠陣的村民們齊齊將火把扔向房屋。

        “不好！”

        屋子都是草木材質，院子里堆著干草堆，可以說是遇火即燃。這火似乎格外兇猛，村西的出口很快就成為一片火海。不一會兒，熊熊烈火蔓延至整個假半仙村。那些村民竟然不顧火勢兇猛，沖進火場，化作一個個冒著火的黑影怪人，勢要拿下林越。

        看著眼前景象，隱藏在林越內心深處的噩夢不由地清晰起來——五年之前，他在竹山上見到淪為火海的半仙村，那些親友的黑影始終伴隨著他的夢魘。這一分神，林越抵御的動作遲了一瞬，眼見著長刀就要劈中腦袋。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紅藍相間的氣息似慢實快地從林越的泥丸宮飛出，化為一道屏障將林越包裹在內。長刀劈在屏障上，登時化為泡沫，無影無蹤。持刀黑影又驚又懼，轉身便跑，而冰火氣不依不饒，分出一息，像弓箭一般瞬間穿透了持刀人的胸口。那黑影也如同長刀一般，消散在空中。

        林越看得目瞪口呆，可周圍源源不斷的追兵，箭雨和不滅的火舌還是逼迫他四處逃竄。冰火二氣化作的盾牌猶如一位忠誠的衛士，替他抵擋著一輪又一輪攻擊。

        “我怎會有此等神力？”

        大難臨頭，林越最在意的卻是他的冰火之氣。這股氣像有生命一般，靈活地保護著林越本人。

        這樣的神跡，就像當年大國師所展現出的力量，我修仙了？

        想到大國師，林越不禁嘆息，若是自己能得國師青睞，得他一助，何至于四處逃竄。

        林越在火場中躲閃逃避，這火場仿佛成了一道陣法，他不管朝哪跑，都得面對一大堆追兵。林越都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可黑影始終殺不完。

        那些黑影不要命地撲來，嘴里高喊：“惡鬼，半仙村的惡鬼！”

        他們指的是自己？

        林越自嘲一笑，這情景與當年的火何其相似，只不過屠戮村子的是自己。

        神仙也好，惡鬼也罷，他已經不在意別人如何看待。

        林越出手更狠。

        又一個巨大的黑影襲來，林越的冰火氣如箭而發，可這黑影敏捷異常，輕松地躲開。冰火之氣又攻擊數次，都無法對黑影造成傷害。

        林越仔細觀察，那黑影的輪廓漸漸清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扭來扭去，竟然幻化成朱九符的秘密王牌，蠱死士！

        這下難辦了，蠱死士刀槍不入，冰火之氣能對它奏效嗎？

        不，應該說天下除了大國師，還有能傷蠱死士的人嗎？

        咦？

        我怎么渾身濕透？

        不斷思考間，林越忽然發現自己的衣衫濕漉漉地黏在身上，頭發也像被水浸透，緊貼頭皮。

        他怔怔地看著天空。

        烏云從四面八方涌來，逐漸遮住了月亮。接著，傾盆大雨從天而降。

        電閃雷鳴之間，一道熟悉的金光橫空飛來，那是國師的仙法。金光輕輕松松地將蠱死士攔腰斬斷。

        林越又看向那奇怪的金光。

        不對！這道金光與國師的法術只是形似，缺了該有的靈動和浩渺的氣息。就像假的一樣。

        再看自己的冰火之氣愈發濃郁，幾乎將他包裹起來，似乎要將林越與外界隔絕。

        真真假假的半仙村，莫名出現的女鬼，假冒的金光，遲來的大雨……

        原來如此！林越恍然大悟。

        他高舉雙手，冰火之氣隨之化為一柄流光箭矢。接著，林越像是拉開了無形的弓箭，一松手，箭矢直沖夜空。

        雨幕碎裂。火海消失。天地崩潰。

        林越再一次睜開雙眼，正對上土地廟神尊詭異的眼睛。

        大雨已澆透整個半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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